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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月上柳梢,裴和渊才从关瑶房里出来。

立于清晖之下时,他盯着自己的指头出了会儿神。

盖因那指头上,留了深浅不一的几个牙印。

当中有一个涡特别深,令人登时回想起那利齿带来的痛感。

还有发颤的哭腔,猫儿一般在他颈窝乱蹭的场景。

与其说是乞怜,更似是不知怠足。

想着适才帐内之事,裴和渊不由微哂。

中了药也是张牙舞爪,脚都要蹬到他脸上去了。

“郎君。”吴启挪了过来:“梁大人说等您空下来了,去寻他一趟。”

裴和渊回神,颔首道:“先去备水,我洗漱一番。”

自一场场的浪尖退下,解了热后,是漫长的疲累。

一宿酣睡后,关瑶醒了。

睁开眼,四肢百骸舒服得不想动弹。

帐子中似还余着些清淡的书墨味儿,令人留恋。

记忆倒灌,想起解毒过程中的种种,关瑶羞红了脸。她抱着被子在榻上来去滚了几回后,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

过了会儿湘眉进屋,见关瑶醒了,便说是陈璃来寻她。

湘眉不情不愿地通陈:“那姑娘也是个磨人的,我说小姐身子不适还在休息,她就在外头跪下来,说要等小姐醒。”

关瑶靠在迎枕上,听湘眉咬牙切齿说了陈府的事。

梁成潜之所以病,是因为就他喝了陈嫦的醒酒汤。

这位老郎官平素看着和和气气的,这回却让人报了当地县丞,要对陈嫦以谋害朝廷命官论罪。

陈老爷子,自然也免不了罪。

而一开始给关瑶报信的纸条子,确实是陈璃写的。

可后头那张,却是陶顺有心为之。

陈宅中陶顺的耳目不少,故陈嫦与陈老太爷的谋划不仅陈璃听到,陶顺也听在了耳里,且想了这么出搅混水的法子,意图诱关瑶自己送上门……

略想了想,关瑶让唤陈璃进来。

果然陈璃一进屋就跪在地上,求关瑶救救她祖父和长姐。

没人立刻理会她,只听到茶盏磕碰的脆响。

过了几息,才听到人唤她:“陈二姑娘,请起吧。”

钻入耳中的女声衔着几分娇慵,那股子娇滴滴的懒调,听着既像憩后将醒,又似体虚不足,提不起气来。

陈璃一怔,抬起头见得勾起的青帐之后,坐着个素面朝天的女子。

鼻儿丰隆,眸儿乌灵,满头黑发披在身后,眉宇间还沾着些许慵懒与餍足,姿态与神情,俱是天然的妩媚。

陈璃错愕,半晌吓得打了个嗝:“请问,焦公子?”

关瑶笑着用焦七的声音说道:“陈二姑娘,那就是我。不过是随夫在外,扮男装比较方便罢了。”

陈嫦霎时窒住。

心思单纯的小姑娘,非要提示要这份上,才察觉出味儿来。

挑了挑眉,关瑶对呆滞的陈璃直接说道:“在那醒酒汤里下药,你阿姐胆子也是顶了天的大了。梁大人可是四品官员,她害得梁大人卧病,牢底坐穿也是该的。”

“还有你祖父也并不无辜,若没有他助纣为虐,你阿姐能有胆子算计我夫君?”

几句话下来,陈璃脸上越发失了血色。

小姑娘词拙,来前想好的几句哀求都忘了个精光,只得呜咽着伏在地上:“求夫人开恩搭救。”

关瑶把玩着头发:“看在贵宅收留我们,还有二姑娘好心报信的份上,我可以试试替陈老太爷求情。可陈大姑娘,恕我无能为力。”

她懒淡道:“二姑娘既已知我身份,便也该晓得你那姐姐抢的可是我夫君。我再是大度,也不可能放过一个想对我取而代之的人。”

陈璃喉咙哽住。

昨日她之所以报信,也是晓得胞姐行事太过荒唐,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焦公子”竟是裴公子的夫人。

知晓身份的那刻,陈嫦一颗心就沉到了底,原本抱的希望近乎湮灭。

现下听得关瑶答应救她祖父,也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

“谢夫人开恩。”陈璃给关瑶磕了个头,含泪离开了。

陈宅早翻了天,县丞亲自来押陈嫦,还想将梁成潜与裴和渊一行人请去府里住,自然被赶路为由拒了。

这般折腾已足足耽误了两日行程,也不知是不是关瑶装虚弱装得像模像样,裴和渊竟没再赶她,而是默许了她继续跟着。

一行人默默赶路几天,相安无事。

第三天下午歇马时,关瑶坐在林荫下打扇,突闻湘眉惊惶地叫了一声。

关瑶拿扇遮着日头,视线正好碰到同样去看的裴和渊。

对方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

湘眉扑着胸口走来,递了湿帕子给关瑶擦手。

“刚才怎么了?”关瑶问。

湘眉心有余悸:“奴婢方才去洗帕子的时候,在河边看到条野狗……”

关瑶恍然大悟,知她是想起陈家那条黑犬了。

早几日她们离开陈家时,有人在北院那温泉池子边见着条大黑犬,身上跟长了瘌痢似的东一块西一块的秃斑。

而且那犬不止哑了嗓连吠都吠不出,走路还不是四肢着地,而是两腿直立,当场被衙役当黑熊给弄晕了。

关瑶听着新鲜又奇怪,可当时湘眉不让她看,说是嚇人得很,看了肯定要做噩梦。

现在看湘眉因为看见条狗就反应这么

大,便知肯定是给她留了不少阴影的。

“小七郎君。”梁成潜走了过来,关切道:“身子可好些了?”

关瑶起身:“我好多了,梁伯呢?”

“老朽也已无大碍。”

两个病号相互问候一番。

因为身份问题,关瑶这几日还是扮着男妆,几人间的称呼也照旧。

而关瑶和裴和渊这几日在客栈,也是分房而居。

毕竟两个大男人要一间客房,太不像话。

“辛苦小七郎君跟着我们这样赶路,过两日到亭阳,便能好好歇息了。”梁成潜一脸和色。

“不辛苦,倒是我私自跟来成了累赘,心中过意不去。”关瑶笑说几句,复又逮着机会好奇地问:“对了,梁伯之前说见过我,不知是几时?”

听吴启所说,裴和渊不赶她回去,这位梁大人也帮她说了好话。

毕竟论官阶梁成潜是上司,单说句不追究,也能让裴和渊少一层赶她回去的理由。

而据此,关瑶联想到之前听这位梁大人说见过她,便猜测,许是早对她身份有所察觉。

听关瑶问,梁成潜便也换了个称呼,微笑道:“裴少夫人可还记得,你四年前曾在万汀楼帮着寻过人?”

“万汀楼?”关瑶怔了怔。那是她家的酒楼,她自然是常去的,可帮着寻过人……

脑中弦蓦地被拔响,关瑶投去讶异的目光:“是花好厅那位客人?是梁伯您?”

“是老夫。”梁成潜佯咳了声,微微赧然。

毕竟那日他姿态有些狼狈,形色也有些难入目。

四年前的梁成潜虽早退了风月声色,但仍有嗜酒的瘾。那日听个同僚说有坛百年陈酒,一时勾了馋涎,便去玉香楼赴了筵。

哪知那同僚实则是为个木材商人贿赂,才跟着设了个局。

席间那商贾攻他不下,便起了歪心思。把他灌醉不止,还开了个单独的雅间唤来窑女伺候。且在梁府下人来寻,说是夫人突然倒地不起,那同僚还作掩护,谎称他早已离筵。

这事不知怎地被当时也在楼里的关瑶听见,她亲自带着梁府下人逐个雅间去寻,最终寻见醉了酒且衣衫不整,正和窑女拉扯的梁成潜。

也得亏关瑶,梁成潜才见到了老妻最后一面。

“裴少夫人,算是对老夫有恩了。”梁成潜很是感念,又回头看了眼在另侧歇息的裴和渊,蔼笑道:“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和和美美才好,不必太在意老夫。”

关瑶也看了看裴和渊的背影,飞快翘了下眼角。

梁成潜以为她和裴和渊是为了避嫌,怕让他尴尬,这几日才总是隔得这样远,连话都没怎么说。

可实际上,二人莫名相敬如冰,当是有其它缘由的。

当日晚间,在客栈用过晚膳后,三人各自回房。

梁成潜也是个有意思的,当日要房间时,特意让掌柜安排了另层楼的一间客房给他住。这便是怕同行的小夫妻顾忌他,而不好亲密。

老郎官这样善良,关瑶再不主动,真就辜负了人家一片好意。

是以当晚,与亥时正的梆子声一起响的,是裴和渊的房门。

打开门,眼鬟灵魅的姑娘俏生生立在门外。

“长夜漫漫,公子可缺个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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