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东行客(1 / 1)

按照这个时代的常理来讲,宦官覆灭、党锢解除、黄巾败散、京城又有重军守护,天下该重新安定下来才是。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但初平元年的雒阳城却彷如边关一般萧瑟。

没错,初平元年。朝廷又改元了。一年之内多次改元,既代表着皇位更迭,也让国家上下人心浮动。

青年曹操穿着深红色的官服,匆匆行走在永和里的道路上,仿佛要将西凉兵放肆的笑声甩在身后。董卓手下的兵大都沾有羌人的恶习,抢劫平民、奸淫妇女,眼下他们还不敢往权贵聚集的永和里来,但横行外城动辄杀人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想到前些日子关门谢客的雒阳妇医堂,曹操就心中发紧。好几个在妇医堂帮工的女孩子被军队掠走,曹操跑西凉军营要人,只要回来了几具衣衫凌乱的尸体。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阿生交代。

无论外面是怎样的万马齐喑,曹宅依旧迎来了生机勃勃的晚春。曹操一跨进门,就闻到了扑鼻的芳香。人造的小溪潺潺流动,溪水旁边开着大团大团的牡丹花。桃花已谢,桃枝上开始结出小小的青果。

阳光耀眼,光线里站着一身青衣不沾粉黛的卞氏,与十步开外穿金红色绸缎的曹德形成鲜明对比。

“夫君。”

“大兄。”

曹操看到曹德的瞬间就皱起了眉头:“你不要穿这般花哨,非常时期,被西凉军盯上了就不好了。”他又转向卞氏:“你——”他本想说你别学阿生穿衣服,有邯郸学步之嫌,但到底卞氏低调是政治正确,于是他没把这句刻薄话说出来。

“舅父和叔父都到了吗?”曹操问。

“都到了,在松园。”卞氏帮曹操解下帽冠和外袍,又从婢女手中接过汗巾给曹操擦汗。

没擦两下,曹操就急着走,都走出几步了,又回头喊:“你回去吧,别操心些有的没的。曹德你跟我来。”

“诶!”曹德受宠若惊,小跑两步跟上,留下卞氏一个人在原地握紧了巾帕。张氏偏心曹德的妻妾,让她受了不少委屈,然而眼下这种局面,后宅的事情她真不敢去烦扰曹操。

曹操和曹德两兄弟急匆匆进了松园,宽敞的广间里已经坐了三个长辈:大司农曹嵩,秘书监曹胤和尚书丁宫。每人前面一个几案,案上各放着一盘胡桃肉和一个青铜盏。几案右侧木桶里冰镇着粟米酒,丁宫从中舀出一勺酒倒入青铜盏,然后一口酒一口胡桃吃得畅快。

“阿操和阿德来了,坐,快坐。”丁宫说,因为嘴里的胡桃肉而有些口齿不清。

曹操眼皮没抬,直接在曹嵩的案前跪下,挺直脊背双手交叠向前推出:“恳请父亲辞官。”

“孟……孟德你这是何意?!”丁宫放下酒盏,白胡须猛烈颤动,“新帝年幼,正是需要老臣扶持的时候。”

曹胤依旧是满头黑发的年纪,这个时候不说话,只是他偷偷朝天翻了个白眼。

曹嵩一下一下地摸着杯盏:“我儿是觉得董卓不能成事。”

“父亲,即便是从前梁冀鸠杀皇帝的时候,也没有军队在雒阳城中公然抢劫的;即便是十常侍权势滔天的时候,也没有大臣因为一句话在朝堂上被剁成肉泥的。我家豪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来杀身之祸。”

三十年时间足够曹操把曹嵩胆小怕事的性格摸了个透,这番话一说出来,容不得曹嵩不动摇。

“我今年五十五,虽然早了些,要告老还乡也不是不行……”

这话说得丁宫就不乐意了,他比曹嵩还大一些,如今也只是个尚书。“五十如何?六十如何?巨高正是该再进一步的时候,如今依附董公,当上三公指日可待。”

曹操还维持着大礼的预备动作,声音抬高:“每天战战兢兢上朝,生死荣辱在董卓一念之间,这种三公要来何用?父亲若是贪恋富贵,就请让我带母亲、阿佩和家人去青州赴任吧。”

“不孝子!”曹嵩一核桃扔曹操身上,“你带走了家兵,让老父死在雒阳不成?”

曹操嘴角抽了抽,但到底管理住了表情,依旧一脸正气:“家兵又不能带去上朝。便是我留下千军万马,父亲惹怒了董卓,照样血溅嘉德殿。不如让我带去青州,保证父亲不会绝后。”

“砰!”曹嵩砸了桌子。

曹德连忙跪下抱住曹嵩的大腿,阻止他冲出去揍曹操。“父亲,父亲。大兄只是说气话,您消消气。”

曹嵩的胸脯上下起伏,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曹德连忙爬起来给父亲顺气,两个人都穿金戴银,站一起仿佛两个万丈光芒的黄金葫芦。

“孟德快给你父亲赔罪。”丁宫说,“进言也没有你这样的。”

曹操没理会,目光平视,面无表情。

曹嵩终于还是一口气缓过来了,他袖子猛地一甩,大司农官印几乎是扔在曹操胸脯上。

“多谢父亲!”曹操一个大礼拜了下去。

“哼,你越发出息了。”

“别的不敢说,但定能保全家平安。”

“我不跟你去!”曹嵩踹一脚不省心的大儿子,破口大骂,“平原郡黄巾泛滥,我是傻了才跟你去上任。阿生呢?我投奔阿生去!全家都去!我投奔女儿也不投奔你,儿子各个都是债,尤其是你,气死我了!”

骂完了,还觉得不解气,又上去踹了一脚,曹嵩才气鼓鼓地走了。

目的达成,那即便是被父亲踢了两脚也不能减少曹操的喜悦。他将大司农印放进衣袖,然后看向丁宫。这是他进屋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丁宫。

“大舅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丁宫摆摆手:“我就不了。外面贼寇肆虐,即便是谯县老家也不能幸免。此时辞官,还能去哪里?且董公解除党锢提拔士人,未必就不能中兴汉室。”

曹操没再劝:“那就请大舅保重。曹府门小,不留大舅了。”

董卓立刘协为帝的时候,负责朝拜礼仪的就是丁宫。曹操没有讽刺他助纣为虐,还邀请他东迁,已经是看在几代人的交情上了。

当初丁宫为交州刺史,给阿生占下南岛提供了巨大帮助,但曹操没去过南岛,也不清楚南岛、沉岛、琉岛的庄园规模,所以对丁宫的感恩没有阿生那么强烈。也许曹操在关东举兵伐董会给丁宫带来灾祸,但该说的他都说了,人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对不对。

丁宫甩袖离开了,屋里还剩下曹胤。

“六叔,咱们自己人不说瞎话。我此去平原,一旦黄巾平定,就起兵伐董。东郡太守桥瑁、陈留太守张邈,也都是同样的意思。”

“你不用再说了。我总归是听你们的。”曹胤抱着胡桃盘子,盘腿坐到曹操跟前,“吃吗?”

“吃。”

叔侄两个并排坐着吃核桃仁,气氛竟然比父子之间还要融洽一些。

“其实去年如意派人来给我送土产,就说我该动一动了。”曹胤一边吃,一边说,“六叔我呢,没什么本事,不然还能给你当个县令守一城。你五叔倒是领过兵,家里几个孩子也有些豪情,你看若是有你看上眼的,就挑去用。”

曹操感叹:“当初在颍川我也是看着五叔母进门的,眨眼间,五叔的孩子都成人了。行,这次回去就见见。”

“诶,”曹胤心满意足地笑了,“我看好他们家的曹仁和曹休。”

血缘上是嫡亲的堂兄弟,但吃亏在出生晚,夏侯惇都已经跟着曹操赚军功了,夏侯渊都帮曹操练兵了,曹仁和曹休才刚刚成年。曹胤虽然没太多心眼,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为宗族谋福利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七月,曹嵩告老还乡,曹胤向太常辞行。曹氏宗族尽数离开雒阳,浩浩荡荡地往青州而去。

而这个时候,先走一步的曹操已经抵达了平原城,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因为挤满了战争难民而混乱不堪的城池。

能够跑到郡城的,都是平原郡的豪族,再不济,也得是小富之家。但如今,曾经的地主老爷们各个拖家带口牵着牛抱着细软在城门外挤成一团,生怕黄巾从后面跟过来。

因为曹操是带着虎豹骑来上任的,还没有入城,就引发了城门口的骚乱。妇女儿童尖叫声不断,原本还能勉强看出的队列不管不顾地往城里挤。要不是曹操大喝了一声“吾乃新任平原太守”,也许还会出踩踏事故。

“各位父老乡亲,先排查入城。”曹操坐在马背上拱手,“操率兵在此守候。”

他话音刚落,虎豹骑齐刷刷地亮出兵器。

武力威慑,人群却安静了下来。在守门士兵的推拉中,人潮重新排成队列,慢慢朝城中移动。刚刚挤压中地上撒了不少钱帛,这时自然有手脚不干净的。

曹操使了个眼色,夏侯惇跳下马,上去就踹翻两个小偷。这下,秩序是彻底稳下来了。

等到战争难民们都进了城,就有一个看上去头发都快掉光的长史从城门里跑出来,扑到曹操的马前老泪纵横:“先太守弃官而逃,都尉领着半数郡兵出战黄巾,全军覆没。如今平原群龙无首,粮食困乏,府君再晚上半月,老夫就要投河自尽了。”

“你先别急。”曹操下马将老长史扶起,“平原郡有多少地方被黄巾贼侵占?青州黄巾的统帅又是何人?”

这话一问,长史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平原八城,被抄掠五城。贼首管亥在高唐聚集二十万兵马,随时都会发兵平原城。府君……主公啊……”

曹操无语,这种属下他一点都不想要。“哈哈,先进城,先进城。”曹操打着哈哈,让老长史带路。黑色的骑兵威风赫赫,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随着城中的场景一点点映入眼帘,曹操渐渐明白了为什么秦六说平原郡是个好去处了,比北海国好百倍。

平原当地没有世家,最大最华丽的府邸就是平原太守府。而散落各地的豪强,经过黄巾的洗礼也所剩无几。如今仅剩的富户们惶惶不可终日,拿着酒肉求曹操出兵。

在平原郡跑了三天马之后,连夏侯惇都面露喜色:“大兄,只要我们击败黄巾,平原郡尽入掌心。”

不怕敌人强大,就怕己方有猪队友。平原没多少猪队友,就是好地方。相比之下,北海国的公孙度,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北海虽然没有管亥这样大股的黄巾,但北海王国的藩王刘某在位三十年,爪牙门客遍布北海。世家联合藩王盘根错节,对新官上任的公孙度处处形成掣肘。

作者有话要说:刘某,真的是叫刘某,不是我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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