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昌连忙扶她坐下:“您都说的什么呢……”
陈润禾气得直哭:“我做错什么了?你就这么看着我一个人孤苦无依都不把孩子带回来让我看一眼?他到底是我们陆家的孙子,你不结婚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瞒着孩子的事?”
陆鸿昌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哄:“妈,您想岔了,我也是几个月前才知道有举一,这孩子一直跟着砚堂长大,对我都不是很亲近,我是想着等他习惯了自己姓陆再带过来给您看,再者说,一时半会儿的我也不确定您是不是接受他,毕竟他妈妈……”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二楼。
陈润禾止了眼泪,说:“那好。我跟举一见过面了,这孩子挺懂事,我就这一个孙子,你让我把他接过去住一段时间,也好让我们祖孙俩亲近亲近,你要是有空,也一道回去住几天,家里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你这么不愿意回去?”
陆鸿昌沉默了几秒钟,实在再懒得装孝子,他说:“您故意的吧?”
陈润禾盯着他,眼里闪着偏执的光。
陆鸿昌说:“举一现在没法儿跟您回去,您不需要我解释原因了吧?将心比心,是您养大的孩子,您也不舍得突然就给别人了,他对举一没有私心,咱们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那怎么的呢?”陈润禾讥讽道,“我听你这意思,你是要娶他喽?”
“您别胡搅蛮缠行吗?”
陈润禾说:“你说他没有私心,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留下这个孩子?!他做的那份工作,什么样的孩子接触不到,为什么偏偏留下你的?他对孩子没有私心,那他对你呢?对我们陆家呢?!”
陆鸿昌一怔,有个念头一闪而逝,在陈润禾面前他没有表露太多,继续这样的对话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楼上还有个人晚饭都没吃,他无意此时此刻与尖刻的母亲纠缠太多。
“妈,我真挺累了,不然先送您回去,明天我回趟家跟您详细谈,成吗?”
陈润禾刚要张嘴,他一口回绝:“做不到。孩子今天哪儿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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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很快来接走了陈润禾,陆鸿昌瘫在沙发上像打了一场恶战,躺了一会儿立刻又想起李砚堂没吃晚饭,连忙叫阿姨。
阿姨以为他要骂人,见他只问吃食才安心,那时她见陈润禾为难李砚堂,几乎没有多想就拍了视频去给陆鸿昌,主人家的事按说不该她多事,但几个月的相处她模糊也感觉到了陆鸿昌处处讨好那父子俩,因此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替他看护他们。
炉子上体贴的煲着粥,陆鸿昌简直对阿姨感激不尽,盛了一盅,他亲自端上去赔罪。
李举一睡着了,睡在李砚堂床上。他敲门进去时,房间里只留了一盏黄色的壁灯,李砚堂坐在床旁看着孩子,见他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鸿昌提防李举一没有睡着,他大概晓得自己的儿子有多少心眼。于是他一手端着餐盘,一手示意李砚堂出去说话。
他领着人去了书房,关了门就说好话:“吓着了吧?都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
李砚堂情绪不高,说:“其实你还可以有很多孩子的,体外受精技术很成熟了……”
陆鸿昌哎哟一声哀叹,简直要叫人祖宗:“你别吓唬我行吗?来,先吃点儿东西。”
李砚堂哪里吃得下,陈润禾的出现像一根针戳破了他几个月以来的幻想,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们父子三人。他心底的不安被瞬间放大到了极限,他感到愤怒,这愤怒或许是来自于对自己的厌恶,他是那样的无能,连唯一的小孩都没有办法留住。
“我没有吓唬你。”他固执的挑衅,“我不怕你妈妈,就是她立刻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把举一给她。”
陆鸿昌皱了一下眉,说:“可你总得承认,举一确实是她的孙子。”
“她没有孙子。你知道的,她没有。这里没有你们陆家的小孩,他姓李,他是我的小孩,他是我……他是我的!”
陆鸿昌一时间不知该怎样跟他沟通,他刚送走陈润禾,实在无力再应付一个偏执狂,所以他只好把粥端了起来说:“好好,你怎样说都行,把东西吃了。”
李砚堂避开了递到嘴边的勺子,恳求道:“你让我带他走,你想要什么样的小孩都可以再有的,好不好?”
陆鸿昌抓住了他的手,他出奇的耐心,自己都觉得稀奇,这对父子或许真是他的克星:“没有到那个份上,砚堂,没有人和你抢小孩,这次是我的疏忽,没有下次,她不会再踏进这里。”
李砚堂不折不挠的劝说:“你让我带他走,我不会拦着你们定期见面,他还是叫你爸爸,和现在这样没有什么区别的。”
陆鸿昌摇头:“没有到这个份上,真没有。你冷静听我说,没有人能把你们分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们分开,我希望你别总想着带他走,你想过我吗?我想跟你们住在一起,你别总想着丢下我一个人。”
“你还可以有很多——”
“如果我真的什么样来历的孩子都能接受,你觉得陆家是为什么到现在才有一个李举一?”
陆鸿昌看着他的眼睛,“当年你也有很多选择,为什么只留下了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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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来的很多选择呢。李砚堂茫然。
这么多年的苦,惟有一个李举一可以慰籍,他是从鬼门关把他带回来的啊。李砚堂想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其他选择?
陆鸿昌原本应该很累,但这一刻他比面对任何一场商业谈判还要冷静精明。李砚堂眼睛里晦暗下去的光是他想要的答案,稍纵即逝,这一次他想抓住它:“留下举一,并不是随机的行为,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所以他才能活下来,我说的对不对?”
李砚堂说:“不是。”
陆鸿昌说:“我不相信。”
李砚堂冷静的说:“你想要知道什么呢?那时候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记不清了,可能当时我想着你会后悔放弃,毕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很容易意气用事。”
陆鸿昌笑了起来,点头说:“好啊,很好,既然你处处为我考虑,那现在你可以把他还给我了。”
两个人简直马上就要动手,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情绪很不好了,长久以来的退让与躲避使李砚堂欠缺与他当面交锋的经验,但被逼到绝境,或许肢体上的搏弈更能直接发泄出他积压太久的憋屈与愤怒。
陆鸿昌坚持不懈的挑衅:“如何?他可是我的儿子,跟你姓了这么久,也该还给我了,你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干嘛呢,非得替我养。”
李砚堂一拳就过去了。
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四周场合全不顾了,那些场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飞旋,陈润禾的下跪,父母亲的悲怆,举一的埋怨哭泣,还有很久很久以前出现在宿舍的陆鸿昌的女朋友,所有的一切像膨胀的植物的根茎突然撑破了表皮,他毫无章法的踢打撕扯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把陆鸿昌扑倒在了地毯上。
陆鸿昌没有反击,甚至没有抵抗,李砚堂比他想象的更没有杀伤力,除了第一拳打中他的鼻子使他鼻血倒灌进喉咙里,余下他的动作远不如读书时那样敏捷,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即使是常年在办公室的文弱书生,一个成年男人,都不应该像他这样虚弱。
李砚堂一直打到力竭,再也举不起拳头,他喘不上气,眼前重影,他压在陆鸿昌身上,双手去掐他的脖子,但已经使不上任何力气。
陆鸿昌扶着他的腰,仰面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实在心疼,他咽了一口铁锈味的唾沫,等人稍微缓过来一点儿才轻声说:“我明白你对举一的决心。我只想知道,你那么爱他,是不是因为他也是我的儿子?”
“他是我的。”李砚堂苍白而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