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一惊,对上那双不含一点人类感情的竖瞳,倒吸一口凉气。
那巨蟒金黄色的竖瞳近在咫尺,在他眼前极缓极慢的转动着,像是淬着剧毒的利器横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要人性命。
祁璟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口,他方才已经发觉,自己的灵力在这里好似被禁锢了一样,空有一身充沛的灵力却完全使不上劲儿。
然而危险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孤注一掷,在掌心注满灵力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此时,巨蟒突然动了。
它张开血盆大口,无声的尖啸着,一头撞破窗户冲了出来!
祁璟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奋力将灵力尽数打了出去,总不能白白等死。
不出所料的,那些灵力依旧刚出手就涣散了。
祁璟眼睁睁的看着巨蟒窜出窗户朝他袭来,然而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巨蟒的身形宛如一道虚影,毫无障碍的穿过他的身体,直奔他后方而去。
祁璟讶然,很快想清楚了缘由,他怎么忘了,这是在梦里。这个梦,应该是原身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的折射,而他现在只不过是个观望者而已,他无法动用灵力降服巨蟒,梦里的巨蟒自然也伤害不了他,与之相对应的,他也救不了小时候的原身。
想通这些,祁璟默默放下了手,透过窗子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个小小身影,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修天》里的祁璟一出场就是暴君反派,原书中从来没有提到过他幼时所遭受的这一切,也从未提过祁望山对他的残酷无情,似乎他天生就是暴虐无常残酷狠辣的性子。
虽然祁璟知道反派没人权,看文而已不必当真,但是此时此刻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而且他隐隐有种直觉,事情的发展似乎跟他所知道的《修天》的剧情不太一样了,一切好像在朝着未知的方向脱轨而去。起初他只是想救晏止澜保住小命,到了现在,越来越多原书里没有提到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出现在他面前,仿佛无形中有一团看不见的暗涌漩涡,将他卷入其中。比如眼前的这条巨蟒……
想到这里,祁璟突然回神,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这里既然是梦,巨蟒自然是不可能看到他的。那么,刚才巨蟒是察觉到了什么冲出来的?!
他猛然回头,才发现不过一晃神的刹那,周身的形势已然突变。
那原本气势嚣张的巨蟒像是被什么东西制住了一样,它探出来的那半截躯体,包括尖尖的三角形脑袋,一齐保持着俯冲的姿势,赫然被稳稳的定在半空中宛如雕塑,而还在屋内没来得及出来的那一半,则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拼命甩动。
祁璟看的出来,它费力的扭动着身子似是想要把头缩回去,然而多次尝试无果后,便无比急躁的拍打起尾巴来,粗重的尾巴重重甩在地上,扬起一阵阵灰尘。
祁璟想明白它看不见也伤不到自己之后,心下安定之后,大大方方绕着它的身体来回走动,想要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么诡异的一幕。转了一圈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巨蟒探出窗户的那半个身子上面缠绕了无数根细如蛛丝的光线,那些光线很是黯淡末端隐没在窗棂上,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掉。
祁璟恍然,原来窗棂上那些看上去繁复好看的花纹是个法阵!这法阵散发着阵阵柔和的白光,将巨蟒牢牢的锁在其中。
祁璟大感意外,稍微往前凑了一步,想要看看是什么法阵,忽而听到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门被打开了。
祁璟诧异的转头,一个身影趁着巨蟒被定住,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屋内。
祁璟见门开着一条缝,想着反正他现在没人能看得到,十分光明正大的跟着走了进去。
浓厚的血腥味儿瞬间扑入鼻中,祁璟不适的皱了皱眉头。
那人来到小祁璟身边,蹲下身动作极为小心的将人抱进怀里,焦急的小声唤道:“阿璟,阿璟,快醒醒!”
祁璟此刻跟他们不过一步远的距离,虽然周遭没有光线,他却能看的清清楚楚,这人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皇子服,眉目间跟小祁璟有一两分相似。
祁璟摸着下巴在脑子里搜索,《修天》里好像没有提到过这号人物,他是谁?
小祁璟紧紧闭着眼,一张小脸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
那少年见唤不醒他,有些急了,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在指尖燃起一小簇灵力,照在小祁璟身上。待看到他满身是血的样子时,惊呼一声,眼里涌上泪水,哽咽道:“你还这么小,父君怎么如此狠心!”
他说着,手中聚起灵力,缓缓注入到小祁璟身体里。
小祁璟悠悠醒来,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立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诉道:“大皇兄……疼……难受……”
大皇兄?
祁璟知道这少年是谁了。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那个被祁望山派去北疆历练,不幸死在北疆的大皇子——祁尧。
祁尧在《修天》里只有一句话描述,仅在交代祁璟背景的时候简要提了一句——“若非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大皇子祁尧不幸战死,大月国君主之位无论如何是轮不到祁璟的。”
祁尧就是那种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性格温和,根骨奇佳,据说原本是祁望山属意的储君不二人选,只是天妒英才,祁望山还没来得及下旨立储,就战死在北疆,尸骨无存。
眼下还是少年的祁尧听到小祁璟喊痛,忙低头为他检查身体:“阿璟,哪里疼?哪里难受?”
小祁璟将头埋在他怀里,痛哭道:“哪里都疼……哪里都难受……大皇兄,我是不是快死了?”
祁尧按住他的伤口逼出毒液:“别胡说,你撑着点儿,我带你回去找父君。”
他身量还未长成,背着小小的祁璟尚有些费力,却仍是坚定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时,他的身形突然顿住了。
祁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巨蟒不知何时挣脱了禁锢,正虎视眈眈的拦在他们正前方,那些蛛丝一样的光线紧紧勒进它的血肉里,高扬起的上半身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着血水。
祁尧将昏迷不醒的小祁璟放下,挡在自己身后护起来,光洁的额头上沁出晶莹的汗珠。
虽然一脸镇定,但是祁璟看的出来他不过是强自硬撑而已,垂着的双手不自觉的轻微颤抖。饶是再怎么强做镇定,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祁尧看着眼前直立起来身躯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巨蟒,无声的咽了咽口水,冷声斥道:“碧青,让开。”
祁璟愣了一下,环顾四周,除了他们兄弟二人和那条巨蟒,并无他人。
祁尧是在跟这条巨蟒说话?
不怪他惊讶,《修天》的背景设定是低级修仙世界,像晏止澜和他这种能修炼出灵剑的,已经算得上是很稀有的高阶修士了,而普通修仙文里那种开了灵智的灵宠,则是根本不存在的。
眼下那条叫碧青的巨蟒,似是有些忌惮祁尧,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却不像之前围着小祁璟那般紧实,反而空出很大的空隙。
祁尧眼珠不错的盯着巨蟒,极为谨慎道:“父君虽然处罚阿璟,却没让你动用私刑。如果我告诉父君你对阿璟做了什么,你觉得父君会怎么处置你?”
碧青狭长的瞳眸轻微的缩了一缩。
祁尧不敢松懈,接着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若是你放我们离开,此事我就当做没看到。”
碧青紧紧的盯着他们,良久之后,直到祁尧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才缓缓的游开身躯,露出一条仅能一人通过的缝隙,无声的做出了妥协。
祁尧不敢放松警惕,将小祁璟重新背在身上,一面盯着碧青,一面极为小心的看着它往后慢慢退去。直到退出门口,将门牢牢关上,他才如释重负的吐出口气,双腿一软滑坐在地上。
祁璟这才发现,原来门上也刻着同窗棂一样的花纹,这门也是个法阵!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放眼望去,发现不仅如此,连那些他原先以为只是杂乱无章的藤蔓,这会儿用心去观察之后才知道,其实也是一个个小而不起眼的法阵。
这整幢小楼,里里外外,窗户门墙,走廊地板,大大小小,一个套着一个,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法阵!
祁璟愕然不已,这些法阵,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看到碧青金黄色的瞳孔在窗户前一闪而过,却没有追上来,只是止步于窗台,隔着窗户牢牢注视着祁尧兄弟二人。
祁璟脑中灵光闪过,难道这些阵法是用来困住碧青的?
不过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如果仅仅是用来困住碧青的,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力气布下这么多法阵?他方才已经看出来了,碧青虽然看上去凶猛骇人,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厉害,否则它之前那一口下去,小祁璟一口就能被它吞掉,怎么会到现在还有气息?
若是这些法阵是用来困住碧青的,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就像杀鸡拿着宰牛刀,不伦不类不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祁璟困惑不已,见祁尧背着小祁璟已经走到了小楼的院门,忙一跃而下跟了上去。
临走之时,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门上挂的匾额,掉漆的几个字映入他的眼中——碧海青天。
眼见祁尧背着小祁璟的身影越来越远,祁璟忙大步往前走了几步,谁知越走距离越远,中间的距离不断扩大,眼前的一切渐渐如同水中花一样,泛起阵阵涟漪,渐渐模糊起来。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画面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属于原身祁璟的记忆碎片大量涌入他的脑海,宛如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被一条不知名的线索串了起来,将他同祁璟的一切严丝合缝的融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他猛地坐起来,呆呆的看着垂落的帷帐,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对眼前的一切有种不真实感。他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口,缓缓平复气息之后,环顾四周。
晏止澜坐在离他不远的案桌旁,以手支颐,呼吸平缓,像是睡着了。
祁璟轻手轻脚的下床,想要去倒杯水喝压压惊。
他的手刚摸到茶壶倒完水,茶盏还没碰到送到嘴唇,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又做噩梦了?”
吓得祁璟手一抖,一盏凉茶尽数泼到了自己身上。
晏止澜微微抬眼,看着他胸前的一片水渍,道:“这么害怕?”
祁璟哼了一声,想起之前的事情,问他:“你怎么去金华殿了?父君叫你去做什么?”
晏止澜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道:“是我有事跟老君上禀告。”
“什么事?”祁璟讶异的看着他,以晏止澜的性子,不像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什么事能引得他主动找人问话,倒让他好奇起来。
晏止澜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魔界之人既然能在我身上下手,说明他们的势力已经渗入了大月国内。我想跟老君上了解一下魔界的事情,也好有所防备。”
祁璟挑了挑眉:“如何?”
晏止澜摇头:“老君上似乎不愿提起魔界之事,只说他也不甚清楚。”
不出所料。
魔界出口是被上上任大月国君主封印的,若是魔界有所动静,而大月国皇室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却被旁人先知道了,以祁望山刚愎自用的性子,无疑是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何况此事关乎两界安危,事关重大,在一切没有查明之前,祁望山是断然不会透露出一丁点消息的,否则一旦泄露出去,不仅大月国内,甚至整个修真界都会因此动荡不安。
不过——
祁璟摩挲着下巴望着晏止澜,如此机密的事情,祁望山却没有对晏止澜下手封口,反而任其在宫内自由行走,这就耐人寻味了。要么是他有什么把柄在晏止澜手里,要么就是对晏止澜为人十分信得过。
若说晏止澜的为人,以他这三个多月的接触来看,说句公道话,着实配得上“皎皎君子”四字,只不过以他对祁望山的了解,单凭这一点,恐怕还不能让他全然放心。以他所见,两者皆有的可能性比较大。那么,祁望山会有什么把柄握在年纪轻轻的晏止澜手里?或者说,祁望山究竟在忌惮晏止澜什么?
兴许是他探究的目光太过炽热,引得晏止澜微微皱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祁璟冲他嘿嘿一笑,刚要说什么,金珠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君上,该去戒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