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止澜垂下眼,掩去眼里的情绪。
之前祁璟说到噬灵鞭的时候,他几乎是刹那间就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一世确实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他被祁璟囚禁了八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噬灵鞭,什么魔息,更别提会有别的什么人害他。而这一世,不仅是祁璟的态度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甚至还出现了上一世从未出现过的东西。
他隐隐觉得,事情的背后怕是隐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而他和祁璟,就像是暴露在明光下的棋子,被黑暗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
若不是祁璟敏锐的察觉到不对,他们两个恐怕至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祁璟见他不说话,轻啧一声,回身又从盘子里拈了块桂花糕。这回没急着放进嘴里,捻在指尖玩着,饶有兴趣的望着晏止澜,打趣道:“莫不是想要杀你的人太多,一时间数不过来了?”
晏止澜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祁璟顿觉无趣,把桂花糕扔进嘴里嚼了两口,故意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完了还砸吧砸吧嘴:“好吃!你要不要也来一块?”
晏止澜微微皱眉,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眼看了祁璟一眼,略显嫌恶道:“食不言寝不语。”说完把头一转朝向内侧,摆明了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祁璟瞠目结舌,晏止澜这是在嫌弃他?
祁璟没什么喜好,就喜欢跟人讲道理,自诩以德服人。
就算不是他的理,他也要掰出个一二三来,将歪理掰碎了塞给别人。若是碰上比他还强势的人,就更不能认输了,一定要讲出个所以然来,让人心服口服,才肯善罢甘休。
晏止澜的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成功的激起了祁璟的好胜心。
他冷笑一声,在心里说出了那句烂遍大街的总裁金句:“呵,男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虽然要抱晏止澜大腿刷好感度,但是!不能被人鄙视了还笑嘻嘻的当做没看到!这也太没有尊严了!
大腿要抱,好感要刷,男人的尊严不能丢!
祁璟在床边摩拳擦掌的准备了一会儿,准备给晏止澜点颜色看看。
他一只脚刚踩上床榻,晏止澜突然转过头,一双灿若星子的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祁璟的动作僵在当场,以为晏止澜察觉了自己的意图,心虚的错开他的视线,呵呵笑着找话题:“怎……怎么了?嘶……”
一时情急,话说的太快,差点咬掉自己舌头。
晏止澜的目光落在他踩在床榻上的脚上。
祁璟收回腿,理直气壮道:“我想上自己的床睡一会儿,不行吗?”
晏止澜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君上无须委屈自己。将晏止澜放进医舍交由医修照料便可。”
那怎么行?我们现在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祁璟心道,我得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小心看着,万一幕后之人得知你没死再下杀手,我想救你都来不及。
想到此,他扯着灿烂的笑容,对着晏止澜笑嘻嘻道:“不委屈不委屈!美人在侧,我高兴还来不及,能有什么委屈的?”
话音一落,他就暗道糟糕,说错话了。
晏止澜的脸色时青时白,受了极大屈辱似的,眼尾微微染红,紧紧抿着唇。
半晌,才冷声道:“君上还请自重。”后面一句的话像是咬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晏止澜可杀不可辱。”
祁璟一时忘形,说秃噜了嘴,正暗骂自己嘴贱。一听晏止澜这话,顿觉不满起来。
叫他自重?自重什么?
说的好像他要对他做什么似的。他能做什么?
两个大男人,晏止澜有的他也有,就算他无意中把人看光了,大不了再给对方看回来就是了。有必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辱不辱的吗?
祁璟自穿书到现在,为了保住小命,竭尽全力做遍了各种能做的事情,可谓是马不停歇筋疲力尽。提心吊胆的做了那么多,却还要被晏止澜冷言冷语的警告。想到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顿时觉得心好累,不想再努力了,谁爱死谁死去吧!
祁璟心灰意懒,也提不起兴致争辩了。他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垂下嘴角,跨上床,面朝着墙壁躺下,留给晏止澜一个阑珊的背影。
晏止澜在他突然翻身上床的那刻,身体骤然紧绷,以为祁璟终于撕破他伪善的面具,准备对他动手了。
他手中暗暗蓄力,若是祁璟敢对他不轨,即便两败俱伤,他也不会让对方得逞。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祁璟只是默默地上床,默默的在他身侧躺下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那么安安静静的侧躺着。
晏止澜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不知所措,祁璟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
祁璟闷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晏止澜一惊,心神不稳,暗中蓄的灵力一下子全部消散了。他……竟不知不觉中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吗?
晏止澜稍稍侧头,眼神复杂的看着祁璟。
可祁璟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完全看不出来他此刻是什么神情。
就在他猜测祁璟是不是睡着的时候,祁璟突然转过身来。
猝不及防的,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皆是一愣。
近在咫尺,清浅的气息几乎就喷在对方脸侧,连自己的样子都能在对方眼中看的一清二楚。
谁都没有动。
晏止澜脑中不知怎的想起祁璟方才的那句“美人在侧”。
他素来不太注重相貌如何,只一心专注于修炼。修真界强者为尊,“美人”这个词在这里着实不是什么好话,无异于嘲弄对方空有其表败絮其中。所以祁璟一说出那句话,他想当然的以为对方是故意羞辱他的。
而眼前的祁璟,却着实生了一副好相貌。
单看年纪,任谁看上去都会认为他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更不会想到他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上两岁。一张犹显稚气的娃娃脸,眉眼温顺唇红齿白,雌雄莫辨。专注看人的时候,一双灵动的眼睛睁的又大又圆,眼神清澈透亮,几乎让人不可抑制的想沉溺其中。
晏止澜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他:祁璟之前真的是真心实意的赞美,并不是折辱。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祁璟的眼睛并不是如他一样常见的纯黑色,而是黑中隐隐透着蓝,像是夜幕降临时的天空,纯澈干净,不染纤尘。
晏止澜突然不确信起来,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这一世的祁璟跟上一世的暴君仿若两个人。上一世的暴君祁璟眼神暴戾阴沉,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而眼前的祁璟,拥有这样一双清澈双眼的主人,真的会做出那种事情吗?
他这边陷入沉思,那边祁璟的气却已经消了大半。
试问美色在前,谁还会生气?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面前这个人是个跟他一样硬邦邦的大男人,要是个妹子就好了。
祁璟的气来的快,消得也快。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看着晏止澜故态复萌:“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晏止澜被他一句话唤醒,心中一凛:一定是这两天伤势的原因,搅得他头脑浑浑噩噩不甚清楚,才会对祁璟这个暴君产生了别的念头。上一世祁璟囚禁他那八年,对他做了什么,他可是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
祁璟看他表情像是在发愣,便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哎!”
晏止澜回神,面无表情的看他:“做什么?”
祁璟想要跟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走在路上都会被很多妹子追。一看他的表情,立时蔫了,随口扯了个话题:“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对有人杀你这件事有没有想到什么?”
晏止澜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直看的祁璟心里发毛,才淡淡道:“没有。”
兴许是见祁璟脸色不好,他又说了一句:“晏家向来与世无争,专心修炼。出世不入世,乃是晏家家训。”
意思是说晏家虽然名气大,却从不掺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事情,不得罪人也不巴结人,更不会有什么仇敌。若是有什么敌人,一定是你这昏君招惹来的,我只是无辜被牵连的而已。
祁璟自动在脑子里添油加醋的补完了晏止澜这句话的意思。在心里唉声叹气,这天怕是聊不下去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无奈道:“晏公子。”
晏止澜静静的看着他。
祁璟心劲儿上来,开始胡说八道点评起来:“你这个家训有问题啊!”
晏止澜皱眉。
祁璟一看他的表情,更加来劲,头头是道的分析起来:“你看,出世不入世,意思是说,超脱俗世,只专注自己修行,不管别人如何言论。但是实际上呢,你们晏家,既希望超脱世尘却又依附世尘,你你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
祁璟看晏止澜脸色不虞,也嫌自己躺着说话不够气势,遂起身,盘腿坐在晏止澜对面,抖擞精神,开始胡诌:“你们说出世,不在乎功名财富权位,不入世,也就是不期望通过别人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事实呢,你们晏家,从建立家门开始,便竭力培养自己清正的家风,数百年至现在,提起你们晏家,大月国何人不说上一句好?你们是不求功名,不畏权势,无惧人言,但是你们也有所求。你们所求的,就是晏家的清誉,是人人提起晏家,说不出一个错字……”
他这边侃侃而谈,自以为有理有据,那边晏止澜气的浑身发抖,脸色涨红,晏家百年清誉,怎容他如此诋毁!
情绪激动之下,丹田灵力波动不断,晏止澜这才想起,这世的自己丹核还在,并未毁去,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凝神聚气,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惊喜过望,几乎是想都没想,清声喝道:“七星!”
祁璟忽觉眼前白光一闪,脖颈一凉,一把闪着寒光的灵剑紧紧贴着肌肤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哽了一下,闭上喋喋不休的嘴,难以置信的望着晏止澜,半晌之后,艰涩道:“你想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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