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艳艳的晴下,不再是红墙琉璃瓦,而是青砖黑瓦的低矮的房屋,建筑与紫禁城的全然不同。
三个孩子自打出宫,眼睛都看不来,会儿去围观耍杂技的民艺人,会儿去瞟瞟琳琅满目的杂货铺子,非常忙碌。
当然,最吸引他们注意力的,还是沿街食铺与各色小贩兜售的小食品。
这家店铺门口摆口大锅,咕噜噜煮长条五花肉,大锅旁边支块木牌,上书“苏造肉”三字。
朱厚照咽口唾沫,转头问妹妹:“无灾,你想吃?”
“想。”朱秀荣痛快地点点头,很给哥哥面子。
朱厚照便向爹娘大声嚷嚷:“妹妹想吃苏造肉。”
那守苏造肉摊子的伙计极为精明,打眼看眼前这家人的装束,便知是非富即贵的主顾,立刻抄起火钳拨弄起锅里的苏造肉来。
“这位贵人有眼光,我家的苏造肉,那可是京城绝,来两斤吧,要肥的还是瘦的?”
张羡龄把往朱厚照的小帽上轻轻拍,嗔怪地看他眼,而后向那个伙计说:“那就来两斤,要不肥不瘦的。”
这家的苏造肉味道的确不俗,是锅好卤汁,将肉炖得极其入味,颜色也诱人,油汪汪的。
只有点不好,吃起来不太雅观,很容易就会将肉汁滴在衣裳上,洗起来很烦。
朱祐樘与张羡龄还好,朱厚照衣襟处沾染上些油点子。
不朱厚照显然也无所谓,毕竟长到这大,他的衣裳都有宫人内侍来洗,轮不到他亲自动。
张羡龄瞧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
“寿儿。”她唤道,“今的衣裳,你自己洗。”
朱厚照下子愣住,低头看看衣襟上的油点,又看看娘亲,只好认命。
用午膳后回到私宅,朱秀荣与朱厚炜依惯例准备午睡片刻,朱厚照则烦恼洗衣裳的事。
井里有口水井,不用外出打水,胰子、洗衣盆、洗衣锤都已准备好,还有张小板凳。
只是……要怎洗?
方才安顿好双小儿女的张羡龄出来,就见寿儿对盆脏衣裳犯难。
她走去:“听好,我就教你回。”
不论份如何,像洗衣裳这种生活必备技,张羡龄觉得寿儿应该掌握。
寿儿听完,上就会,不还是心有不甘,嚷嚷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为这等小事费心思。”
“小事?”张羡龄笑道,“岂不闻’屋不扫何以扫下’语。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想做什大事。”
好吧,朱厚照被说服,埋头洗衣裳。
洗会儿,朱秀荣和朱厚炜跑来,要帮忙。
“不用不用,我来就是,你们午睡去。”朱厚照端起洗衣盆,不让弟弟妹妹们碰。
朱秀荣道:“睡不,哥哥,洗衣裳好不好玩?我想和你起。”
朱厚炜两环抱,冷静道:“我来看你洗干净油点子没有。”
张羡龄瞧见他们兄妹三人的情景,笑:“好啊,你们就陪哥哥起。”
这两个小不点加入,洗衣就成变相的玩水,原刻钟就结的事,硬是托小半个时辰。
不玩水没啥工具,也只是互相泼泼水。张羡龄想起后世品种多样的玩水工具,打算给孩子们做把水枪。
她转头和李广说这想法。
李广思索下,道:“娘娘说得这种玩具,也许民有艺人做出来。”
闲也是闲,张羡龄便让李广带路,带家人去那艺人的作坊围观
作坊老板姓刘,是个精明干的中年人,听描述,立刻问:“那输水管可用皮子来做。因是东西,我得先试验试验,七给信,不知您可否接受。”
“都行,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她与刘老板商量的时候,朱祐樘就带三个孩子在作坊里闲逛。
他看见作坊里还有两台闲置的织女机,转问刘老板:“你们也做织女机?”
“是。前两年织女机时兴的时候,我家作坊几乎都全在赶制这个,只是最近生意渐渐没那好。”
张羡龄听,插嘴道:“这是如何?织女机不好用?”
“也不是。”
钱老板有心与这几位客人搞好关系,于是特意放下中的活计,攀谈起来。
原来这两年随织女机与鹊桥机的广泛传播,棉花的种植量越来越多,棉织的价钱年比年低。
来这是件好事,因为不少寻常百姓够添置棉袄。但凡是都有两面性,织女机的不断改良棉织产量提高,价格下降,有些织户见利润微薄,现在也懒得折腾。
也就是说,现在纺织品的生产力供于求?张羡龄听见这个,有些吃惊。
朱祐樘也是第次听说此事,剑眉微蹙。
走在街上,三个孩子攒在前头,李广等人紧跟。张羡龄与朱祐樘落在最后,远远瞧孩子们玩。
拥挤的人潮里,弥漫食的香气,各种不同声调的货声,人烟繁华。周围那些寻常的百姓,都在认认真真的活。
张羡龄心里还想织女机的事,她扶持起来的项目,像是另个孩子,盼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可如今,织女机的发展却到个瓶颈期。
有些话,她知道为皇后的自己不该说,可是……可是……
她还是忍不住,向朱祐樘道:“其实,织女机如今正有个机遇。”
朱祐樘诧异地看她眼,下瞬离她近些,肩膀碰肩膀。
他轻声说话,用只有他们俩听见的音量:“我听。”
“虽然说现在大明境内纺织品的市场有限,可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是卖到海外去,必定大有所为。”
这样大胆的话,张羡龄说出口,只觉得颗心怦怦作跳。
她觉得,大明是时候开放海禁。
海禁这政策,是洪武年为防倭寇乱提出的,永乐年曾经趁三宝太监下西洋的东风放宽些,但随土木堡变,大明江山岌岌可危,海禁政策也随戒严。
按照历史的轨迹,明朝的海禁并不是从始至终直持续的。弘治后,到隆庆年,便迎来“隆庆开关”,民商人可出海贸易。隆庆开关经实行,港口收取的关税立即成为国家收入的重要来源,大量白银从海外流入,可供通关的海港被戏称为“子南库”。
张羡龄如今想促成的,就是将“隆庆开关”提前,成就“弘治开关”。
朱祐樘思索片刻,道:“笑笑,你应当知道,如今东南沿海,倭寇并未全然无踪迹。”
“我明白。”张羡龄咬咬唇,“可是……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1
朱祐樘停下脚步:“笑笑,这话是你自己想的?”
张羡龄张张口,想说实话。可她要是说这话是听别人说的,那这个别人是谁?她呆在宫里这些年,接触的人只有那多,朱祐樘也都解。
她正对上朱祐樘的视线,忽然释然。她有种直觉,无论自己说什,朱祐樘都不会追问。
“我少时从杂书上看到的。”
朱祐樘点点头,果然没有追问,他只是说:“兹事大,还需与朝臣细细商量。”
听这回答,张羡龄微笑起来,亲昵地挽他的胳膊,细细碎碎的说话。
“可以先圈个海港,试试,效果好再多圈几个海港。”
“旦开关,光收关税就不知收多少,况且收取关税乃是经地义,又无前的陈规妨碍,比起商税而言定然会轻松许多。”
“收来的大笔关税,既可以用于改善民生,又可以用作军费,怎算都是个不亏的生意。”
张羡龄的声音又轻又甜,格外欢喜,这欢喜不仅仅是对开关的美好向往,多的是为朱祐樘,为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的絮絮叨叨,终于被三个孩子打断。
朱厚照跑来,急促地说:“娘,前面有买小狗的。”
个生锈的铁笼子,里边关只雪白雪白的哈巴狗,瞧只有两个月大,胖嘟嘟的,像个小小的糯米团子。
“娘,我们可以养这只小狗?”
朱厚照试探问,后头跟的朱秀荣与朱厚炜都是副期待的情。
张羡龄瞧见那小狗,也觉得喜欢,但她故意板脸同孩子分析养狗的利弊,要每遛狗,照顾狗很辛苦云云。
“你要知道,狗狗至多只活十来年,若有朝离去,你会很难的。”
朱厚照想想,仰起脸说:“太阳也会西沉,难道就不晒太阳?我还是想带它回去。”
于是这条小狗就被带回宫里。
因为是白色的狗崽,所以朱厚照就起个简单明的名字——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