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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苦自知(1 / 1)

从静慈宫宫门到太后居住的暖阁,这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中间还要经过一道小小石桥。普通人自然大步流星片刻便到,但皇后如今已近临盆之期,走起来便十分费力,刚刚到了桥头,已经气喘吁吁。侍女一手扶着她,一手还提着个锦垫:“娘娘在这桥头休息一下吧。昨夜刚刚下过小雪,桥面上滑着呢。”

方苹喘了口气,觉得脚下虽有点发软,却还支持得住,当下摇了摇头:“时辰已经不早,还是快点去暖阁给太后请安要紧。”

侍女忍不住道:“娘娘如今身子这般沉重,按规矩可以不必每日来请安的,就是来了,为何不让单辇抬进宫来?这路上有雪,越发难走,万一不小心摔到,可怎么是好?”

方苹叹了口气,轻轻斥责道:“这样的话以后不可再说。后妃有孕不来请安,是要皇上和太后的恩典,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单辇进静慈宫,那更是失礼逾制,若是太后仔细追究,就是身怀有孕,也说不过去。”

侍女闭了嘴,更加小心地搀扶着方苹走过小桥,进了暖阁。暖阁里四面夹壁,烧着木炭,丝毫不觉寒冷,却又没有烟气。太后已经起身了,正和一个人谈得高兴,方苹一进去,那人连忙起身,绯衣红袍,却是周凤城。太后似乎心情十分之好,笑看方苹一眼:“皇后身体不方便,不用行礼了,快过来坐。”

太后虽然这般说,方苹还是行了个福礼,这才侧着身子坐下。太后喝了一口杏仁茶,笑道:“哀家方才正对周少傅说,少傅年纪也不小了,该早些成亲才是。皇后,你说哀家说的是也不是?”

方苹谨慎微笑:“太后说的是。少傅今年二十有五,确是该成亲了。不过婚姻大事须当慎重,男儿三十而立,这般算来,也还不必太过着急。”

太后点头笑道:“这人选么,自然要慎重。哀家有个侄女,今年一十六岁,德容言工都是好的,父亲是泾河转运使,官职也不算低了。哀家亲自为少傅做这个月老如何?”

周凤城躬身道:“凤城何德何能,敢劳太后为凤城担心?目下国家正在战后休养,需办理之事多如牛毛,凤城何敢先顾自身,还是——”

太后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笑向方苹道:“皇后看看,都二十五了,还说不急。朝中的官员若人人都像少傅这般,何愁国家不兴?不过这般说来,好官倒吃亏了,那不好的倒有妻有子五伦齐备,这是什么道理?”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方苹陪着微笑:“少傅一心为公,是难得的。这一片心,太后就成全他也罢。”

太后皱起眉:“唔——皇上这几日歇在皇后宫里?”

这话明明是乱问了。别说方苹已近临盆身子不便,就是当初刚刚立后之时,也没得皇上另眼看待,不到正日子是不去丹华殿的。方苹已经听出这话不对,欠了欠身子,道:“皇上不在儿臣宫里,这几日都歇在朱纹殿。”

朱纹殿是已逝的王淑妃生前所居。自她死后,年轻的皇帝夜夜宿在朱纹殿,任是哪个嫔妃宫里都不曾去过;就连皇后宫里,也因为有身孕的缘故,每月该去的两天也不去了。周凤城在一边听着,明明这些事情太后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却又提起来问着皇后,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果然太后眉头一皱:“朱纹殿里连个人都没有,谁来伺候?皇后是六宫之主,皇上的身子你得小心,怎能如此轻疏?”

皇后是一国之母,六宫之首,虽然太后是长辈,大可申斥,但脸面上也要留情份。似这般当着外臣的面训斥皇后,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周凤城在一边坐立不安,心里明白,皇后这顿申斥,全是因自己不答应太后的“提亲”惹起来的。

方苹倒是神色不变,扶着宫女的手立起来道:“太后申斥得是。不过朱纹殿侍女内监尽有,儿臣还格外调派了几个得力的去伺候。旁的事情儿臣做不来,但皇上的身子,儿臣万不敢疏忽。”

太后哼了一声:“不敢疏忽?太医们有多少日子不曾去给皇上请脉了?”

方苹默然不语。皇上身体不好是真的,但这太医不请脉,却是因为他自己不肯见太医的缘故。当初淑妃一尸两命,皇上就要把太医全部治罪的,是她硬保了下来。可是皇上记着死了的淑妃,就恨着这些太医,哪里肯让他们来诊脉?太医们也只能远远观察一下皇上的面色,斟酌着开些温补的方子,反正皇上的症候人人知道,无非是因淑妃薨逝,伤心太过的缘故,这是心病,吃药没大用,只消吃不出毛病来就行;若说凭这些能治好皇上,那却是扁鹊再世也休想的。

太后见方苹不说话,脸色更沉了几分,冷声道:“怎么不回话了?还有,皇上本该先有一后四妃,当初就不曾选足,现下一个疯了一个死了,只有一个韩妃还充个数,这哪里像是当皇上的样子?这事,皇后也该上心才是,就不说大选秀女,也该留意物色几个才是。皇后统领后宫,万万不能生妒嫉心。”

这话说得不轻,换了别的嫔妃,恐怕便要面红耳赤,方苹却是泰然自若,虽然吃力地跪了下去,回话仍是不卑不亢:“太后说得是,此事于体制上确是不合。但儿臣斗胆,想请太后暂缓此事。”

太后惊得连手中的茶都忘了:“你说什么?”话都已经说到妒嫉的份上了,皇后怎么还敢拒绝选秀的事?

方苹从容道:“儿臣说,请太后暂缓选秀之事。”

砰一声,太后手中的茶碗摔得粉碎:“皇后你,你究竟想做什么?你难道是想独宠后宫?皇上如今尚无子嗣,你难道想绝祖宗的后嗣不成!还是你听太医说多半宜男,生怕别人也生下龙子,将来夺位?”

方苹磕了个头,仍是神色平静:“儿臣从来不曾想过什么独宠。至于说到龙子,儿臣身为皇后,生子便是嫡子,若是这一胎生男,且是长子,除非将来有废立之事,否则不必想什么夺位之虞。儿臣的想法,是想请太后容皇上再过几日,淡一淡对淑妃的思念之情。”

太后被说得哑口无言。不错,如果方苹这一胎生的是男孩,那就是嫡长子,身份之贵重,远非其他嫔妃所生之子可比,无论将来立长立嫡,都是皇后之子继位,这是理所应当的。即使不是长子,嫡子的身份也不是能轻易动摇的,因此按祖制来说,确实不必想什么夺位之事。方苹入宫将近两年,在太后面前从来都遵着规矩谨言慎行,不妄发一语,合宫都说皇后仪态贵重,惜语如金,似今日这般侃侃而谈,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太后惊得半晌才能说出话来:“胡闹!淑妃死了已三月有余,就是再有情,也该放下了。何况皇上是什么身份,难道还要为她守孝不成?”

方苹微微一叹:“天家无夫妻,皇上对淑妃如此用情,实是难得,请太后成全,容皇上过一两年,这份伤痛淡了,再提纳妃之事。儿臣是绝不敢阻挡的。”

太后怔了片刻,冷笑道:“皇后说的话听起来倒是至情之语,只是皇上一身关系社稷,岂能为儿女私情耽搁?皇后若是这一胎不能生男,那又如何?皇上无嗣,社稷不稳,皇后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这件事,哀家就交给你去办,若是办不好,哀家却要计较!你跪安吧。”

方苹默默磕了个头,退了出来。周凤城早已如坐针毡,随即跟着告退。太后却和颜悦色道:“哀家方才所说的亲事,少傅好好想想。自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母早逝,若迟迟不婚,如何告慰你父母在天之灵?少傅是忠孝之人,回去好好想想吧。”

周凤城胡乱应诺了几声,赶紧退了出来,紧走几步,赶上了方苹。方苹被侍女搀着,走得微微气喘,见周凤城出来,轻轻苦笑一下。周凤城满心歉疚:“是臣牵连了皇后。”

方苹摇了摇头:“这事,太后早晚是要提出来的,只不过捡着这个时候发作而已。皇上现在这样子,怕只怕伤身,太后忧虑的也是。”

周凤城低声道:“皇上不让太医请脉,这——”

方苹微微迟疑片刻,低声道:“又何必请脉才能知道。皇上夜夜忧悒,如何能不伤身?几个老太医已经对我说过,皇上倘若一直这般……不是永寿之相。”

周凤城面色突然变了:“皇后——”

方苹苦笑:“我本想让皇上放任些日子,抒解胸怀,现在看来,只怕不行。可是太后的法子同样不行。太后的意思,无非是再扶植一个自己人,可是这人若留不住皇上的心,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周凤城沉默片刻,道:“皇后的意思是——”

方苹轻轻叹息:“凤城,你我同窗读书,虽非骨血之亲,却有兄妹之情,我有什么好瞒你的?我的意思,如若皇上必不能忘情于淑妃,能否找到与淑妃相貌相似之人?一来皇上移情,胸怀也可稍慰;二来……我也想居这个功劳。莫说我真能一片至公毫无私心,这后宫之中,倘若真不为自己打算,怕是一日也呆不得。我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能再生了,倘若是男,便是嫡长子,只要养得大,哪怕我什么也不做,也是不怕。可倘若是女——长公主听着好听,却是不顶用的。其实,我并不想将来做什么太后,享什么尊荣,我为何入宫,你也是知道的。只要爹得享天年,日后的事,我怕什么?爹自幼便说我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这话,我倒觉得自己还承得住。”

周凤城被她说得通体冰凉。他是西定边境上人,秋季发水灾时父母饿死,流浪到南祁,被方英收留。说是学生,其实比儿子还亲,与方苹也是如同兄妹。方苹并无普通女子的矫情,两人素来无话不说,她为何入宫,又为何要争这皇后之位,周凤城心中比方英还要明白,只不知她曾经亲自去见过摄政王这一条而已。如今听她说到将来之事,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当风华之时,便是辞气冷淡,剖析入里,如同毫不关己,心里不由一阵阵的凄凉。

方苹看他面色不对,勉强笑笑:“将来日子还长,皇上现在年轻,将来未必不会变了性情。我也只是白说说,你不必这样。何况我有孩儿在膝下,再不济也胜过那些无所出的嫔妃,皇后的头衔也不是容易去的,还怕什么呢?”

周凤城收起心中的凄凉之感,也勉强笑道:“皇后说的是。这找人的事,只怕急不得,臣会悄悄安排的。”

方苹脸上微微一红,扭开头道:“这是我的私心,能找得到固然好,找不到也无妨。”

周凤城摇头道:“皇后别说这是私心,皇上关系一国民生,总是这般颓废下去可怎么好?皇后听说了么?东平与北骁结盟,北骁送了位公主去东平,嫁给了皇后的族兄,两国已是亲好了。这下子东平没有了后顾之忧,对我南祁是大大不利。”

方苹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不是说东平与北骁正是敌对之时,怎么突然又结了姻亲?”

周凤城苦笑道:“何止如此。据说是北骁诸王争位,两败俱伤,奉了大王子未满两岁的独子继位。因是幼主,难理国事,加上内讧内耗,恐被中元乘机算计,因此主动与东平修好。还听说东平皇后也有了身孕,皇帝已经亲口许诺——如若生女,与北骁幼主结为姻好,如若生女,便结为兄弟。皇后看,这般一来,两国十余年的结盟已是定了的。西定……西定在韩将军时虽口称与我国修好,其实一直来往淡漠,靠不住。倘若皇上再一味沉迷于儿女情中,不知整顿奋发,万一哪天这两边起了不良之心……”这话说出来颇为涩口。他本是西定人,入朝为官后也力图为西定百姓谋些福利,只是毕竟生长南祁,西定反而再无亲友,时间久了,南祁倒比西定更似家乡,这一颗心,渐渐的向了南祁。可是故土难忘,倘若将来两国敌对,无疑更是尴尬,因此说起来便远不如谈论东平之顺利。

方苹岂不知他心中所想,徐徐道:“皇上年轻,不能诸事都倚着他,满朝文武是做什么的?难道皇上疏忽一些,就没人做事了不成?”

周凤城叹道:“谈何容易?自从高家族灭,摄政王被诛,韩家又被黜落,朝中其实已经没几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就是有……不是高党就是王党,再不然也是韩党,皇上又不放心……”

方苹默然。其实何止这些党皇上太后不信任,就连周凤城,太后也不见得多么信任,否则又为何要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都说摄政王专权误国,但现在他已伏诛,国内却也不见得有什么改善,反而是年轻的皇帝于丧妃之痛中难以自拔,几乎连国事都要误了。

“凤城,太后提的亲事……你不妨打探一下。倘若女孩儿当真四德俱全,似乎倒也不必顾忌身份……”

周凤城只觉得头似有千斤般重,点下去就再也抬不上来:“臣知道。其实臣也想过,倘若当真结了这门亲,臣做事也可放开手脚,但……”

方苹黯然一笑:“是啊,这般一门亲事,任女子再好,也难论家庭之乐。我是深知的,不该逼你也堕入其中。你自己拿主意吧,不必顾忌我,太后再是不满,至多也只是言语上讥诮些。如今你是朝中第一得用之人,总不能自毁栋梁。”

周凤城喃喃道:“臣倒不为这些……”他茫然说着,脑海里似乎浮起一个人来,猛然一惊,自己压了下去,“这些都是小事,臣只消行端立正,就是放开手脚去做也没有什么。倒是朝中人才凋零,实在不得了。臣觉得城卫将军齐帜,工部管事李苌都是好的,虽然说是摄政王手中提拔起来的,却也不见得就是王党,只是皇上总是拖拉着不下批示。”

方苹轻轻按按眉心:“疑人不用,既然不能信任,暂时不用也罢。不过人才急需,还是——开恩科吧。”南祁规矩,五年一科考,现在离着科考还有三年,万万等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开恩科,“我腹中不论是儿是女,都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开个恩科,勉强也够得上了。”

周凤城眼前一亮:“臣回去就修本,等皇后生产,就上本奏。”

方苹点了点头:“爹呢?我有些日子不曾回去看他了,他老人家身体还好么?”方英是谨言慎行的人,更是守足规矩,外臣不入内宫,他是从来不会请求进宫见女儿的。

周凤城迟疑片刻,叹气道:“方大人如今在修史,前几日,正修到《摄政王本纪》……”

到底是自家女儿,方苹一听就知道必然有什么事:“怎么?爹是怎么写的?”

“风定尘,南祁王族之子,幼慧而黠……朱子十二年,风定尘率军攻取东宁西凉,纳为南祁属国,更名为东平、西定,国力大盛,直追中元……此后举止言行,皆于前不甚相符,而英明果断过之……”

方苹连连皱眉:“爹怎么……‘国人皆以为患’那一段写得不错,怎么后面又出来‘英明果断’了?”

周凤城叹道:“大人的性情是这样的,史笔如铁,一字也不能改的。摄政王自大病三日之后,的确行事大胜于前,难道不是真的?还有呢——幼主以其势大,设计诛之,遂不知所终……”

“什么叫不知所终?而且,‘以其势大’,这,这又是什么话?难道爹就不能写点别的?以其专权误国,不是——”方苹说到后来,自己也没了声息。摄政王后来,确实不能叫做专权误国,自己的父亲素来刚正,又是修史,怎么肯妄记一字?那不知所终亦是真的,谁又见过摄政王的尸体?按说诛戮这样的权臣,应该明正典刑,如今连个尸首也不见,不是“不知所终”又是什么?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半晌,方苹才恢复了平静容色,淡淡道:“爹写的没错,由他老人家去吧。朝中要靠少傅多支持,我,我现在去看看皇上。”

朱纹殿的旧主人已经故去三月有余,年轻的皇帝却依然夜夜留宿其中。方苹进去的时候皇帝已经用了早膳,正对着满案的奏折出神,听见脚步声也只是瞥了一眼:“给皇后赐座。”

方苹喘了口气,行了礼,在锦礅上坐了下来。到底肚子里是自己的骨血,皇上终于露出点关心神色:“皇后身子不便,怎么还要过来?有什么事,让内侍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方苹微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身子还好,路也不长,过来看看皇上总还行的。倒是皇上,还是咳嗽么?该叫太医好好来请个脉才是。”

不提太医还好,一提,年轻皇帝的脸色立刻变了:“不要跟朕提什么太医,朕不想见!就是他们医死了淑妃,难道还要让他们再来医死朕不成?”说着,又咳了几声。

方苹从容道:“如今太医院已经换了一批人,医术据说都是好的。皇上一身关系社稷,还是该请脉的。”一面说,一面心里也不由悲哀,说是夫妇,见面却只是这些官样文章。

果然皇上脸上也露出厌烦之色,摆了摆手道:“皇后不用教训朕了,这些话,朕都听得耳朵起茧,不用再说了。”

方苹心里叹了口气,道:“臣妾怎么敢教训皇上,只是职责在身,不能不劝。既然皇上不愿听这些老生常谈,倒另有件事说给皇上听——如今妃位上只有一个韩谨妃,太空了,也不合祖制,臣妾想还该再选几人——”话犹未了,皇帝已经变了颜色:“你!淑妃去了不过三个月,你就想再弄人来顶她的位子?不要祖制祖制的来压朕!祖制只说不得广声色,可没说不纳后宫也不行!”

方苹早知道会迎头挨这一顿,因此没半分慌张之色:“祖制里也说,皇上不可沉迷后宫,如今淑妃去后三月有余,皇上仍是悲伤不减,这也不合宜。”

皇帝呼一下站起来,手指着方苹直抖:“你,你好狠的心!淑妃不治,你硬拦着朕不许斩那些无用的太医!你安的什么心?是怕淑妃生出儿子来抢了你的地位么?”

方苹也站起身来:“皇上若做如此想,臣妾还是那句话,赏臣妾一碗药,把腹中胎儿打掉就是。”

皇帝怔了怔,颓然坐倒。当日他要杀太医,皇后硬给保了下来,他就是这般说的,皇后也是这般回的。到底是自己骨肉,怎么舍得真打下来?

“你当真是狠心……”

“回皇上,臣妾不是狠心,是不愿淑妃去后,还要被人扣上迷惑皇上的罪名。皇上这样伤心,臣妾知道是一片情深,但疏于朝政,谁会念皇上心苦?还不是议论淑妃生前狐媚,死后仍迷惑皇上?皇上与淑妃夫妻情深,怎么忍心叫人这样说她?”

皇帝气得又站起来:“谁?谁敢这样胡说!”

“攸攸众口,皇上怎么堵得住?”方苹眼看年轻皇帝脸色惨白,心里也是不忍,“皇上若是为淑妃好,就该打起精神来处理朝政。这朱纹殿,就留着吧,此后再不许人来住。皇上几时想念淑妃,就来坐坐,只是夜夜留宿却不合适,没人侍候,于身体也大不宜的。”

皇帝呆了片刻,看看方苹:“当真能留着?”后宫里没这个规矩,除非嫔妃不足数,否则哪有空着宫殿的道理。

“臣妾忝为皇后,这个主还是做得了的。”

皇帝喃喃道:“太后……”

“太后如有训斥,臣妾去听。”

皇帝眼中终于露出点感激之色,刚要说话,方苹突觉腹中一阵疼痛,顿时滚下豆大的汗珠,弯下身去。惊得侍女失声喊道:“皇后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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