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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1 / 1)

王皙阳只觉冷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如同小刀子一般,连眼睛也睁不开。李越紧抱着他的手臂如同钢铁一般,却又透着微微的温暖。耳边初时还能听到北骁军士的呼叫之声,但不过片刻就远远抛在了身后。他弄不清楚自己怎么脚下明明不动却像是在飞,只觉李越将他搂在身上,不时左右晃动身体,刮过面颊的风便有些变化。他正想强睁开眼睛看看怎么回事,突然间脚下一震,身体猛地腾空,然后重重摔下来,只是李越抱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于是他虽然摔落下来,却是垫在李越身上,并没有受伤。

直到摔到地上,王皙阳才能睁开眼睛,眼前便是李越的脸,不过他还没看清楚那张脸上的表情,已经被李越推开了。李越坐起身,哧地一声撕下衣襟扯成布条,然后把身上中的箭一支支拔下来,用布条紧紧缠在伤口上。幸好北骁箭手用的是拔去了铁镞的箭,否则他纵然能逃出来,身上也非被射几个透明窟窿不可。北骁人的薄铁盾毕竟不能与现代滑板比,没法自如地滑出s形,否则最后那几箭也可以避过去的。不过这已经是很幸运了,若是北骁军队不用这样的薄铁盾,今天自己和王皙阳的命可就真要断送在这里了。

王皙阳跪坐在雪地里,身上还是五花大绑,呆呆看着李越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等到李越将伤处全部绑紧,才拔下头上的发簪,在脚上的铁镣锁头上捅起来。捅了一会,喀一声轻响,锁头开了。王皙阳怔怔地看着,差点叫出声来,这才明白李越怎么能从铁笼那头扑到这头来勒死铁骏。李越看他一眼,凑过来把他脚上的铁镣也拨开,解开他身上的牛筋绳,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走!”

王皙阳还是怔怔的,下意识地反问:“走?去哪里?”

李越双眉一竖,冷冷道:“你说去哪里?你想呆在这山林里冻死,还是被野兽吞了?快走!”

王皙阳看着他将牛筋绳仔细盘到腰间,提起薄铁盾,抬头看了看天,拔脚便走,并没有为了自己停留片刻的意思,也只能急急地跟上去。两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雪深的地方会突然陷到膝盖以上甚至大腿。王皙阳走了没有多远,就开始气喘起来,呼吸声渐渐响得像拉起风箱。李越头也不回,冷冷地道:“踩着我的脚印走!”

王皙阳怔了一下,看看李越每一脚踩下,都左右晃晃将雪窝扩大踩实。他试着将脚踩进去,果然行走间省了不少力气。只是他毕竟不适应这种跋涉,身上又有伤,两腿间更是疼痛,虽然跟在李越后面,脚步也是越来越沉,越来越慢。终于低声道:“我,我走不动了。”

李越顿了一顿,冷笑道:“这里不是你耍皇子脾气的地方,走不动也得走,停下来,只有死!”

王皙阳心中气苦,勉强又走了几十步,脚下一软,扑通跌坐在雪中,咬牙道:“我走不动了!死就死!”

李越猛地转身,目光炯炯地瞪着他:“死?你不想回东平了?不想夺回你的王位?”

王皙阳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结巴道:“你,你,你会送我,送我回,东平?”

李越冷冷道:“你再不快走,赶不到王皙云前面,回了东平也只有死路一条!”

王皙阳呆呆看着他。李越已经几十天没有见过梳子面水一类的东西,暗青色的胡茬爬了满脸,眼眶凹陷,几乎脱形,身上的衣裳撕得不成样子,旧创未愈又添新伤,只有一双眼睛锋芒逼人,却又不同于以往的狠戾和倨傲。教人看着这双眼睛,竟然会隐隐地生出信心和力量来。他不自觉地向李越伸出手去,随即落入李越宽厚的手掌中,将他拉了起来,耳边传来李越稍稍温和了些的声音:“到了前面有树林的地方,给你做双雪鞋,路就好走些了。”

所谓的雪鞋,就是用树枝编成一个圆盖,绑在鞋底下,使身体的重量分散在较大的面积上,从而不会陷入雪中太深。雪野中偶然也会有几丛灌木,李越折了些枝条,编了两双雪鞋。有了雪鞋,两人的行进速度果然快了许多,但饶是如此,太阳刚刚偏西,王皙阳仍是走不动了。不只是累,肚子更是拼命地叫,抗议着这种长时间不进食的行为。只是这次他一声不出,尽管眼前已经有些金星在闪来闪去,仍然拖动着两条沉重的腿跟在李越后面。

李越也饿,不过至少他昨天还吃了一块马肉,比王皙阳是好多了。他还能走,可听着王皙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也只有停了下来:“休息一下吧。”

王皙阳摇头,他怕自己坐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不用,走吧。”

李越皱皱眉,四处看看,希望找到哪怕一点可以果腹的东西。但四面茫茫,除了无边无际的白雪和几丛灌木,什么也没有。他们不是牛羊,没法靠啃树皮过日子。李越弯下腰在雪地里扒了一会,找出几条草根来:“吃了。”

王皙阳一声不出,接过草根就往嘴里塞。一口嚼下去说不出是涩是苦,他知道自己若是嚼烂了肯定会吐出来,干脆不去咀嚼,直着脖子就往下咽。李越看着他,眼中慢慢露出一丝笑意,自己也拔了几根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天快黑了,前面有个山坡,我们去过一夜。明天路上说不定会遇到能吃的东西。”

这一夜对王皙阳来说好比一年那么长。没有火,没有食物,两人蜷缩在李越扒出的雪窝里,紧紧挤成一团,不停地搓着手脚。身下垫了一层树枝,虽然扎得厉害,好歹能离开那冰冻的地面。王皙阳觉得眼皮沉重得像坠了块石头,几次落下去又强撑起来,抬头看看天上,仍然是满天冰凉的星斗。

李越看他一会,伸手把他搂了过来,将他双手揣进自己怀里,双脚也夹到自己腿间:“睡一会吧。时间不能太长,我会叫你。”

王皙阳茫然地看他,头脑有些昏乱。李越摇了摇头,把他的头也按在自己肩上:“快睡!”

王皙阳喃喃道:“我没……”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沉进了深眠之中。

李越搂着他,感觉他的呼吸吹在自己胸前,带着少得可怜的暖气,睡着了还在瑟瑟发抖,是冷的,也是饿的。一天两夜没进食,他受得了,王皙阳受不了。走出万山至少需要五到六天的时间,他可以一直不进食,可是王皙阳不行。必须找点东西给他吃,否则他会先饿死在这雪地里。

王皙阳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在他自己的感觉里,似乎才闭上眼睛就被李越摇醒了。他拼命把脸往李越怀里钻,想靠近那点温暖再睡一会,却被李越干脆地拉着坐起来,用力地搓他的手脚和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李越的手很重,王皙阳被他搓了几下就觉得皮都要被搓下来,想不清醒也不行了。

李越看他醒过来,就放开他:“自己搓!”

王皙阳有气无力地搓搓手,抬头看看天,还是墨色的,不过星星少了许多,看起来快天亮了。离开李越的怀抱,冷气立刻往毛孔里钻,针扎似的,全身上下都成了冰。李越伸出手来,手里还是一小把草根:“吃了,天亮上路。”

王皙阳觉得自己仅仅是看见这些东西就想吐了,可还是抓过来就往嘴里填。李越微微弯起眼睛,夸奖了一句:“不错。”然后抬头看看天,“走吧。”

这一天比上一天更漫长。李越一路上边走边扒草根,王皙阳就东歪西倒地跟在他后面,一会儿往嘴里塞几根草。走上几个小时,李越就要叫他把鞋子脱下来搓脚。他其实不想搓。因为脚冻木了反而不觉得冷,倒是搓热了之后如同针扎,然后再踩进雪中时几乎不敢落脚。所以他搓脚的时候有点敷衍。李越搓完自己的脚,看看他有气无力的动作,一把拽过来,双手狠狠落在他冰冷的脚上。王皙阳疼得几乎想跳起来,李越却将他狠狠按在地上:“你不想要这双脚了是不是!”

王皙阳茫然地望着他。李越反手轻轻一记耳光落在他脸上:“听着!不照这样搓,走不出万山你的脚就会冻掉!”

王皙阳耳朵里嗡嗡地响,胃已经叫不出声了,只是紧紧缩着,真正是前胸贴到了后背:“冻掉就冻掉吧,反正我也会饿死,走不出去了……”

李越眉头一挑,一记比方才力道重些的巴掌落到王皙阳另一边脸上:“你说什么!清醒点!”

王皙阳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头脑反倒明白了些,摸摸冻得冰冷几乎觉不到疼的脸颊,轻声说:“我饿。”

李越心里颤了一下,把鞋子给他穿上:“走。这里没东西吃,前面可能有。”

这个可能实在是太不可信,但事实是如果呆在这里,就肯定没东西可吃。于是王皙阳再次站起身摇晃着跟在李越背后。不过,一直走到晚上再次休息的时候,他能送进肚子的还是只有一把草根。

这一夜长得像过不完。王皙阳已经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了,只是胃在不停地抽搐紧缩,一阵阵的痛到全身。他只希望自己睡着了就不要醒来,可是每次刚刚迷糊过去就被李越毫不留情地摇醒,不许他睡,然后就用力搓他的手脚脸颊,力道之大疼得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第一百零一次被摇醒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刚刚流下来就被李越抹了去:“不许哭!会冻伤脸。”

王皙阳不管不顾地哭泣,发泄着心里的绝望和委屈。李越最终放弃地叹了口气,把他泪水涟涟的脸按到怀里,免得被冷风吹伤,一面轻轻拍他的后背。王皙阳哭了一会,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哽咽着道:“我会不会饿死在山里?”

李越尽量轻松地笑:“不会。真要是饿极了我就从身上割块肉给你吃。”

王皙阳虽然在哭泣,也不由笑了出来,用一种简直是绿幽幽的眼光在他身上仔细地看:“哪一块肉最好吃?”

李越摸摸身上,很自豪地宣布:“哪一块都挺新鲜。”他身上伤痕累累,自从逃出来就再也没药可上,好在天气冷,伤口反而没有溃烂,的确是挺新鲜的。

王皙阳用手指轻轻摸摸他的伤口,笑容收敛起来。李越拍掉他的手:“现在还不能吃。”

王皙阳没有笑出来,只是把脸轻轻靠在他胸前,喃喃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

李越望望周围,连绵起伏,看不到头。目前下山对他们来说反而比较方便,因为雪面平坦的话可以用薄铁盾滑行一段距离,或者干脆就和身滚下去,但是上山只能靠两条腿爬。如果是李越自己走,最多五天一定能走出去。可是现在带着王皙阳,又没有食物,别说五天走不出去,就是能走出去,王皙阳也挨不了这么久。

“五天,如果你快点走的话。”

王皙阳原本苹果般的圆圆脸已经瘦得像个啃过的苹果核。从北军被逼退进万山他就没吃饱过,体力原本已经不足,更何况这几天一步不停地走,却没有半颗粮食下肚。李越摸摸他的脸,触手粗糙冰凉,再不是当初的娇嫩,有的地方已经出现冻伤的痕迹,眼神也有些散了。

“他们回东平要多久?”

李越知道他问的是谁:“他们也快不了。人多反而是个累赘,尤其在这种时候,很容易内讧。一旦闹起来,反而大家都走不了。”

王皙阳静静听着,眼睛里微微燃起一点火焰:“我们能赶在他们前面?”

李越断然回答:“能!”

王皙阳脸上浮起一点笑意,勉强支起头来看看天空:“天快亮了。”

天果然快亮了。黎明的鱼肚白渐渐渲染开来,天边出现一线微红。李越翻身站起,拉着王皙阳的手把他带起来:“走。”

王皙阳顺从地迈开步子。他们走的方向正迎着太阳,初升的冬日是鲜艳无比的红,圆润得像质量最好的咸鸭蛋黄。李越知道自己这个比喻很煞风景,但他清楚地听见王皙阳吞咽口水的声音,于是知道有这种想法的并非自己一人。

或者是饿得麻木了。王皙阳虽然走得比昨天还慢,却能坚持一直在走。如果李越不叫他停下来搓热双脚,他似乎都不知道要休息。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脚都是在雪地上拖过,再也抬高不了一寸。一切都说明,如果没有食物,他的身体马上就要崩溃了。

李越游目四望。前面出现了稀疏的树木,但都是针叶树,冬天的叶子冷硬如针,不可能吃到肚子里。偶然有几丛灌木,也是光裸着冻硬的枝条,找不到什么可以咀嚼的叶子。没有蛇,没有青蛙,没有松鼠兔子,甚至找不到条虫子。一望无际的只有白色的雪,冰冷松软,吸收着人的力气和热量。

王皙阳觉察到他的动作,也抬起头来。他的脖子似乎已经支不住自己的头,眼前飞着一点点的金星:“算了,还是走吧。”如果有吃的东西,李越早就给他吃了。

李越的目光突然定在远处,白茫茫的雪地上出现了几个灰色的小点,正向着他们两人移动过来。李越集中目力望去,等到那几个小点近到可以辨认的时候,他的瞳孔猛然收缩:“狼!”

果然是狼,一共五条,灰色的毛皮没有什么光泽,瘪瘪的肚皮能看得出一条条肋骨,十只绿眼睛里射出饥饿和贪婪的目光,向雪地上这两个猎物包围过来。王皙阳只觉从头冷到了脚,扑地坐倒下去,低声道:“你走吧,别管我了。”

李越回头,一把把他拎了起来:“快走!到灌木丛那里去!”

王皙阳被他拖着走,苦笑道:“不用管我了,你自己逃,还能走得掉。”

“逃?”李越居然笑了,眼睛里竟然闪动着类似于兴奋的光芒,“这是食物送上门了,你还要逃?”

“食物?”王皙阳几乎是瞠目结舌。这是食物?在狼眼里,他们两个才是食物吧?

“当然是食物,虽然瘦了点,但还能吃!”李越直拽着王皙阳退到灌木丛前面,把他安置在灌木丛里,将薄铁盾递给他:“拿着,保护自己。”

王皙阳着急道:“你怎么办?”

李越从腰间解下当初用来绑王皙阳的牛筋绳,挽成三股,在手里用力一登,发出啪地一声,眼睛紧紧盯着半圆形包围过来的五条瘦狼,语气中饱含着对食物的狂热:“等着,我们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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