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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1 / 1)

散朝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中天了。李越走出宫门,摸摸猛唱空城计的肚子,突然闻到好一股酱肉香,来源正是他那辆拉风的马车。一掀帘子,柳子丹在里面对他微微一笑,晃晃手上的葱花油饼夹酱肉:“饿了吧?”

李越狠狠咬了一大口才想起来:“你怎么来了?”能不饿么?昨天夜访方英,直谈到天色将明才回府,喝了一碗莲子粥就蹿来上朝,这会又是中午已过,那一碗粥早不知到哪里去了,眼下看到油饼酱肉真是比什么都亲啊!

柳子丹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递过一碗白米粥:“慢点吃。不是来给你送饭么。”

李越灌下半碗粥,舒服地拍拍胸口,放慢了吞咽的速度,才能腾出嘴来:“有什么事说吧。要不是不让我吃午饭的事,你也不会送来。”

柳子丹嗤地一笑:“你倒聪明。你刚去上朝,高硕才就从天牢里托人捎信出来,说想见你。”

李越目光微微一冷:“身在天牢还能送出信来,他倒着实有点门道。好,去天牢。”

柳子丹低头往油饼里夹肉:“不用急,吃饱了再去。现在只有他急的份,你就拖到明天再去,他也不敢说什么。”

李越弯起手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要是去晚了,恐怕就被别人占了先!真要能拖到明天,你还来给我送饭?”

柳子丹边躲边笑:“齐帜也过来了,说是给那几个被你除名的军士讲情。说他们身手还都不错,求你能否网开一面呢。”

柳子丹说的是昨天跟随齐帜去高府的几个军士。李越说过允许他们在抄家中捞点油水,但回来必须与杨一幸带的一队人平分。结果有七八个人私藏了点东西没有拿出来,被李越当场搜了出来,其实东西也不多,不过是几颗珍珠之类,李越却立刻将他们自特训军中除名,带着自己私藏的那点东西灰溜溜离开了王府。

“齐帜想做这个好人?”李越微微冷笑,“他倒是懂得施恩买好,只可惜这次不能由着他。我已经说过进了特训军就是兄弟,有好处大家分,这样还敢私藏的,我留着有什么用?去告诉齐帜,以后有的是他收伏人心的机会,别用错了地方!”

柳子丹看他一脸的杀伐决断之气,心里又敬又爱,微微笑道:“知道了,殿下有令,谁敢不遵?散朝这么晚,高家的事可收拾干净了?”

李越唉了一声:“费了这么半天工夫,也不能说完全收拾干净了。我和方英商议过,五品以下的官暂不动,以后按政绩考核,该升该撤都是明的。五品以上的动了一小半,有些过得去的也就算了。毕竟高硕才当时是丞相,权倾一时,有几个真敢不去巴结的?只要平日里行事还算正派,倒也不必追究得太过厉害。”

柳子丹轻笑道:“嗯,你还说齐帜知道施恩买好,你这一下子放过了多少人,他们还不得对你感恩戴德?太后怕要气坏了罢?”

李越嗤笑道:“太后肯定郁闷得紧。今早的决定都是我宣布的,这种机会可不能让给小皇帝。不过这些人所谓的感激,也是因为我在这位子上,有朝一日我若是不做这个摄政王了,也一样指望不着他们。”

柳子丹笑得有几分无奈:“这就是官场。那这丞相的位置呢?你给了谁了?”

李越摇头:“撤了。方英死活不做,说自己什么或有丞相之德,却无丞相之才,坐了这个位置,只好什么素餐?”

柳子丹笑道:“尸位素餐。嗯,方英倒有自知之明,都说他为人梗直过头有些迂腐,这样的人做丞相确实并不合适。那高趋这个守军将军呢?这可是要紧的位置,你又给了谁?”

李越瞧他一眼:“不是说你不问政事吗?怎么什么都挺清楚?”

柳子丹回他一眼:“我又不是目盲耳聋,在校书阁修了半年史,多少也知道一些。只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自然是装不知道的好。”

李越怕勾起他的伤心事,连忙岔开:“我将京城守军收归腾龙伏虎军了,小皇帝倒想另举一人去做这个守军将军,想也知道是他的。我说绿营军已经折了一半,剩下的人也未见得都能用,哪里还有什么守军?以后京城守备也由腾龙伏虎军一并效劳。小皇帝看起来不满意,但也不敢当面在殿上与我争辩,此事就这么定了。方英虽然不够灵活,单做个礼部侍郎又屈才了,所以提了他礼部尚书,兼言官,有弹劾百官之权,原礼部尚书靳尚降一级去做侍郎,这还算是看在靳远的面子上呢。”

柳子丹也知道靳远的事,微微叹息一声:“你送出去的那些人也不知怎样了。”

李越笑笑:“靳远正在攻书,说是要参加科考。吉祥倒在庄子上做得不错,据说算盘打得十分灵。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他们自己有家,应该日子也会不错才是。”

柳子丹道:“听说青琴和长音你还关在府里?”

李越猛一拍头:“差点把他们两个忘了。现在高硕才倒了,他们两个也可以放出去了。你记得回府提醒我。既然他们两个还是同乡,一起回去就是了,免得养在府里还得管饭。”

柳子丹笑得打跌:“你堂堂的摄政王,还怕养两个人吃饭?好一个吝啬的人!”

李越理直气壮:“当然,不劳者不得食,谁要白养活人?”

柳子丹笑道:“你府里不劳而食的可也不只他们两个。”

李越道:“你说王皙阳?没办法,我也想找个活给他干干,可这小子太狡猾,就怕一不留心他又做点什么,只好圈养起来放心。除非康梁那边能确定东平北骁没有什么,否则我是不敢放他出去的。”

柳子丹眉眼含笑,道:“谁说他了,我说我自己呢。”

李越一把抱着他,笑道:“谁说你吃白饭了,这不是天天给我批折子呢?再说了,就是不批折子,你不还有别的事做吗……”凑到柳子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柳子丹的脸腾地火红,狠狠捣了他一肘。李越假做痛苦状:“刚吃下去的东西,被你全打出来了。”

两人在马车里压低了声音闹成一团,忽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周醒在外面道:“殿下,到天牢了。”

天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里面人本来不多,又是一个个如同泥塑木雕,没有半点声息,搞得牢房内一片死寂,仿佛空气也是沉重的。

高硕才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往常里保养得红润光洁的脸面胡须丛生,头发也乱了,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囚衣,一眼看去谁也认不出这便是高丞相。李越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走到他的牢门前:“高大人叫本王前来,有什么事?”

高硕才目光微有些呆滞,过了片刻才道:“殿下,怜儿如今怎样?”

李越心里微微一沉:“还活着。”高怜是还活着,不过已经疯了。李越去看过,只会呆坐着任人摆布。方苹已经将她接到丹华殿,腾了间小房安置下来。李越去时正有个宫女在为她梳头,方苹坐在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她说话,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回应的。李越只呆了片刻就出来了,高怜固然是疯了,方苹虽然坐稳了皇后的位置,将来的生活也难说什么幸福。外人只道皇后仁慈宽大,不咎以往,谁又知她不是兔死狐悲,同病相怜呢?

高硕才缓缓道:“怜儿虽然不满贵妃之位,却也绝不会弄这巫蛊之事。”

李越道:“这恐怕要怪高大人你害了她。”

高硕才低头想了想,惨然一笑:“果然,树大招风,功高盖主,为人之大忌。”

李越道:“功高盖主未必,皇上最忌的是臣工结党,高大人门生故吏无数,皇上岂能不防?”

高硕才冷笑道:“皇帝年纪小,懂得什么,只怕是太后忌我吧?却不知殿下在此事中是何角色?”如今死在目前,他说话也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李越淡淡道:“若是高趋不轻举妄动,高氏至少可保住性命。”

高硕才古怪地看着他,良久忽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越心里咯噔一跳,道:“高大人说什么?”

高硕才微微一笑:“这里没有外人,说也无妨。你绝不是风定尘,若是风定尘,我此时在家中已被斩首,用不着趋儿有什么轻举妄动。”

李越听听牢房里确实没有别人,这才淡淡一笑:“高大人早就知道了?”

高硕才点了点头:“自你前往西定赈灾,我便有所怀疑。风定尘逼杀先帝,并非为取皇位,只是为风定羽报仇而已。此人其实并非风氏血脉,又怎会以风氏天下为重,如此尽心尽力?更不必说竟会在怒熊之前舍命救下皇上。自此事之后,我便确信你绝非风定尘其人。只是我多方打探,却始终不知你是如何混入摄政王府,又是如何能瞒过风定尘身边侍卫的。”

李越笑了笑,心想我根本就没有“混入”,你又怎么查得出来:“如此说来真是惭愧,居然有这么多破绽落在高大人眼里。”

高硕才也笑了笑:“并非如此。你比之过去的风定尘狠辣不足而精明过之,我若不知风定尘的身世秘密,只怕也不敢妄自猜测。”

李越道:“高大人叫我过来,不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吧?”

高硕才点头道:“是。在下死在眼前,殿下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了。只是想与殿下小小做笔交易。”

李越哦了一声,道:“什么交易?”

高硕才道:“殿下仁慈,高氏一门感激不尽,只是趋儿铤而走险,辜负了殿下一片善心,如今也不必说什么了。逼宫刺驾之罪,诛灭九族,高家妇孺老幼都不得免。只是我有幼孙二人,尚在襁褓之中,纵然万万人有罪,婴儿无罪,请殿下如何设法留住他二人性命,留我高家一缕香火,高氏一门数百人,九泉之下也感激殿下大恩。”

李越叹了口气,心想虎毒不食子的话果然不错,刚要点头答应,高硕才已道:“我经营数十年,皇宫之中也有几个得用的人,殿下倘若不弃,愿献于殿下。如今高氏灭门,太后大忌已去其一,必不能容殿下。殿下须得早早下手,免得被人占了先机,这几个人虽没有什么能耐,为殿下打探几分消息还勉强胜任。另外高某门生也还有些人得用,这里有一份名单,请殿下赏收,或可用得着。他日殿下改换江山,高某在地下为殿下先贺了。”

李越看他一会,笑了笑:“高大人也算南祁旧臣,如今轻轻便说改换江山,果然人心最是难测。”

高硕才也不忌讳:“正是。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高某不才,自认乃是真小人。如今高家一门无故被诛,高某生不能报仇,死也愿看风氏败落,一切大事,都拜托殿下了。”

李越接过那份蝇头小楷的名单,不由微微叹息:“高大人莫非是早就料到有今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高硕才微微一笑:“殿下此言错矣。官场之中,风云无测,即如方侍郎这般洁身自好,他日也未必不以外戚被诛,高某又何必如此自苦?殿下若太过仁慈,只怕日后不免落于下风,高某言尽于此,请殿下保重。”长长一揖,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不再说话了。

李越慢慢走出牢门,手在袖中握着那份名单,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重,柳子丹看他面色沉重,迎上来轻声道:“高硕才说了什么?”

李越叹口气,向周醒道:“高家家人都在哪里?”

周醒道:“成年男子都关入牢中,妇人幼儿关在高府。”

李越思索道:“今日已议定三日后处斩。男子一概弃市,妇孺大约是赐白绫……这事若不是内卫来做,就是兵部派人。内卫那边通知齐帜,兵部通知王坊,高家那两个襁褓中的婴儿,我要留下。”

周醒一怔,柳子丹已道:“高硕才请殿下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李越点点头:“他要我为高家留一缕香火。我想这也没有什么,两个婴儿,杀之无益,留下也不为害。随便送到什么人家去,保他们平安过一生,也就是了。”

周醒躬身道:“是,属下回去就办。”

李越默然点头,示意柳子丹上马车。柳子丹看他面色沉重,料想绝不只是这一件事,只是当着周醒不好问,转身正要上马车,忽然看见一人远远过来,不由咦了一声道:“殿下,那个人好像是……”

李越抬头看去,前面小巷里正有一人提个食盒走近,虽然布衣素服,但那清秀模样极是眼熟,李越看了一眼突然想起:“暮雨?”

这里正是天牢后门,那过来的果然是暮雨,一见居然是李越,不由也是出乎意料:“殿下?殿下怎么在这里?”

李越上下打量他,只见他虽是衣着比之在王府中时朴素了许多,脸色却是鲜活滋润,显然出了王府日子过得不错,不由笑道:“本王偶然过来而已。倒是你,提着这东西走到天牢来做什么?本王听三王爷说你回乡了,怎么还在京城?”

暮雨的脸居然红了,扭怩道:“本来是想回乡的,没想到在京城里遇见,遇见一个远房表哥,这就住了下来……”

李越看他这副模样,笑道:“什么表哥,在本王面前还敢说假话?”

暮雨吓了一跳,忙道:“真是沾点远亲,当初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多少都沾点亲,并不敢欺骗殿下。”

李越笑道:“不用害怕,如今你是自由之身了,本王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依本王看,表哥虽然是表哥,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暮雨脸又红了:“殿下又取笑了。他……他家中已没人了,我们……就住在一起,也没说什么,不过……他对我也还不错。”

李越笑道:“那真要恭喜你了。这人在天牢里做事?叫什么名字?”

暮雨点头道:“他叫陈林,在这里做牢头,我每天中午过来为他送饭。如今我们在城北又开一家小杂货铺,日子也还过得去。这,这都要谢殿下恩典。”

他的感谢倒是发自肺腑,李越觉得颇有点受之有愧,摇手道:“好,看你们过得不错,本王也算放心。快点去送饭吧,别说让本王耽搁了时间。”

暮雨笑道:“这怎么敢?”嘴上这么说,眼睛直往天牢后门口瞟,果然后门吱一声开了,探出半个身子来。李越看此人身材魁梧,倒也五官端正,是个忠厚之相,笑了笑道:“快去吧,看他等急了。本王也要走了,倘若以后有时间,去照顾你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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