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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刺客(1 / 1)

天色不知不觉又黑了。

“王爷,用晚膳了。”莫愁轻手轻脚自书房门外进来,拔下头上金簪拨了拨烛焰。

“天又黑了?”李越抬头看看窗外,揉揉眼睛。不管摄政王府的灯多么高级,镶了多少珠宝用了多少金银,蜡烛总是蜡烛,看上一堆奏折还是眼累。幸亏古代这字都是毛笔写的,个头大,要换了原来那个年代的五号铅字,非看出近视眼来不可。唉,当个摄政王多么不容易,实在不明白古今中外这些人为什么为了这种权势打破头地争。

“清平怎么样了?”上午他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一点点把清平背上陷进伤口里的布丝挑了出来。考虑到清平肯定不愿意让侍女来弄,侍卫呢李越又怕他们手太重,所以他这个摄政王亲自上阵,用竹针一点点往外挑。要是在以前,从伤口里剜子弹他一点不手软,但是这一丝丝的布条从伤口里往外挑还真是有点……清平倒也硬气,从头至尾一声没吭过,只是满头冷汗连鬓发都湿透了。不出李越所料,午后就发起烧来,这也算是大面积伤口的正常反应,太医也直保证晚上必定退烧,李越就回了书房,这一堆奏折,一看又看到这时候。

“烧已经退了呢,太医说,明天可能还要反复一下,不过只要好好调养,也就没事了。”

“这事就交给你了。该吃什么该用什么药,你跟太医斟酌着来。”

“是。”莫愁给李越布上菜,迟疑着道,“王爷,听太医说王爷要给卫清平调理身体恢复武功?”

李越微微一笑:“怎么,你还是不放心?”

莫愁微微蹙眉:“前次王爷也提过,莫愁还以为只是说说……”

李越笑了:“不是说说而已。本王也好好想了想,要是他还有武功在身,今天怎么也不至于弄到这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全凭人宰割,这怎么行?”

“可是,他服下化功散是先皇的命令,虽说……王爷要是公然为他恢复身体,只怕传出去不太好。”

李越停下筷子想了想:“他服化功散是件多大的事,你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他还真不知道清平是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的呢。

“当年他父亲在边关意图谋反,虽说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这是大罪,论起来该诛九族。先皇也是特别优渥,留他一命,只是怕他身怀武功将来报复,所以才赐他服了化功散。这事虽说过去一两年了,但难保不会有小人拿这个来兴风作浪。”

李越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玩艺!没有真凭实证还要诛人九族?多半是冤枉了人,反而留了一命倒好像莫大的恩赐似的!

“既然没有真凭实据,谅他们也掀不起大浪来。何况那些文官大多也是些惜命保身之辈,谁那么大胆子敢来惹本王?”除了周凤城之外。不过说起来周凤城自从铁骊被擒之后似乎再也没找过他的麻烦哩。一说到铁骊,他又想起来了。

“铁骥……出府了?”

“是。今儿一早就放出去了。看他的意思还不想走,直说要求见王爷,后来就打听铁骊那些人的消息。田七也没理他,直接让几个侍卫轰出去了。他还在大门外转了半天,后来王爷散朝了也没回来,他不知几时就走了。”

李越吐了口气:“算了,走了也好。铁骊那里看牢些,等简仪回来了再放人。”

莫愁抿嘴一笑:“王爷放心,田七天天去盯着呢。”

李越知道田七一去铁骊自然没有好果子吃,笑了笑也没吭声。不杀他已经是客气了,让他吃点苦头也不算过份。只是……或者散朝后应该早点回来,铁骥……糟了,还有件事他忘了!

“莫愁,让周醒备马,去太平侯府!”怎么把王皙阳吐血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万一王皙阳真有个好歹,恐怕东平就得开战,这就是大麻烦了。

“去太平侯府?”莫愁一面跟着李越往外走,一面急道,“王爷晚膳还没用完呢!”

“行了,吃饱了。叫周醒赶紧备马!”

太平侯府还是大门紧闭,周醒敲了敲门,出来的是吴涛,一见李越连忙行礼。李越随便摆了摆手便往里走,一面问道:“太平侯怎么样了?”

吴涛摇头:“回殿下,看来这次病得不轻,晚膳也吃不下,用了半碗粥,刚才全吐了。太医说是急火攻心。依小人看,恐怕还是与那使者来访有关。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急成这样,难道就为送个秀女?”

“太医开过药了没有?”

“开是开过了,但是太平侯不吃。”

李越眉头一皱:“不吃药?本王去看看!”

王皙阳卧室中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黯淡,加上他面色苍白,倚在床头真像个纸人儿,单薄得可怜。李越不由也有些心软,放缓了声气:“太平侯既是有病,怎么能不服药呢?”

王皙阳似正陷入沉思中,并没听到脚步声,李越一开口惊了他一下,猛地抬起了头。烛光下李越正对上了那双眼睛,竟怔了一下:那双平时总是满含春风的桃花眼里竟满是不及掩藏的冰冷刻骨的恨意,仿佛两把快刀,飕地在李越心上戳了一下。但只不过是一瞬的工夫,王皙阳眼睛眨了一眨,立刻就换上了满眼微笑,妩媚之中又带三分病容,当真是我见犹怜。倘若李越不是亲眼看见,真要以为自己刚才是眼花了。

王皙阳微微欠身要下地来:“殿下怎么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皙阳失礼了。”

李越皱了皱眉:“听说你吐血了,本王来看看。”

王皙阳微微一笑,笑容虽然动人,李越却总觉得带了三分想极力掩饰的愁苦:“殿下来探望皙阳,皙阳怎么敢当呢?”

李越又皱皱眉:“打这些官腔做什么!洛无风来见过你了?”

王皙阳垂头道:“是。多谢殿下肯恩准他进来,皙阳还以为殿下是真的要将皙阳终身圈禁呢。”他虽然低着头,眼梢却悄悄瞟着李越。他本来生了一对多情的桃花眼,这样眼角斜斜挑上来,恰好掩盖了面貌的平凡,却多添了神情的妩媚。

李越摇了摇头,开门见山:“洛无风跟你说了什么?”

王皙阳眼睛眨了眨:“只是说了些东平的情况,还说今年东平选出的秀女已经到了京城。这些秀女都是从东平贵族中挑来的,也不知皇上喜不喜欢。”他的眼睫浓密而长,扑闪起来有种茸茸的感觉,还带了几分孩子般的天真。可惜李越明知道他这都是装出来的,心里实在不大喜欢,脸色更阴沉了些:“既然只说了这些,你怎么会吐血?”

王皙阳抿嘴一笑:“原来殿下还是关心皙阳的……”

李越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废话少说,回答本王的问题!”

王皙阳连忙收起嬉笑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垂下眼睛:“回殿下的话,皙阳是这几天咳得太厉害才带些血丝,没有什么的。”他垂下眼的时候眼睫格外显得又长又密,微微颤动着像蝴蝶的翅膀一般,表情虽规矩,这两片睫毛却不大规矩。

李越冷冷看他:“真的没有什么?”

王皙阳微微一抬眼睛,目光在李越脸上一转,倒像两把软软的小钩子,唇角要笑不笑地带出一点风情:“殿下关心皙阳,皙阳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欺骗殿下呢?”

李越呼地站起来:“陆绩!”

陆绩站在门外,连忙进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越面沉如水:“从今天起,太平侯再禁足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不许任何人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王皙阳脸上终于露出点慌张的神情:“殿下……皙阳这是又做错什么了?”

李越冷笑一声,不去理他:“周醒,走,去东驿苑看看,东平到底给皇上送来些什么样的秀女!”

王皙阳慌里慌张跟到门口,几乎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殿下,殿……”李越猛一回身,冷冷道:“太平侯,这次禁足,你既然身体不好,那就只在屋子里呆着吧!天气也冷了,院子里风大,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王皙阳猛一下收住脚,几乎仆倒下去,扶住了门框急急道:“殿下,皙阳不知做错了什么,请殿下恕罪!”

李越冷笑一声:“既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本王恕你什么罪?周醒,走!”

王皙阳一急就想冲出去,只是脚刚刚踏出门口,陆绩已经伸手一挡:“太平侯,殿下刚才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王皙阳一惊收住脚,李越已经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去了。

东驿苑离太平侯府不算太远,夜间路上又没有行人,巡夜的远远看到马上人那鲜艳的红披风就知道是摄政王夜游,哪个敢上来阻拦,由着李越策马飞驰,自然没半刻工夫就到了。

到了东驿苑门口,李越的气也消了。想想王皙阳一个亡国质子,说得好听是封侯独居,其实就是个软禁,只不过暂时脖子上的锁链还没收紧罢了。这种情况下他不说真话也是可以理解的,难为他一边撒谎一边装可怜还要找机会勾引自己,这份演技也不容易了。

周醒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这会看着李越气色缓和了才敢凑过来:“殿下,东驿苑已经熄灯了……”

这时候东驿苑当然熄灯了,一院子要献给皇上的美女,当然还是早点关门踏实。不过这些女孩子到底都还年轻,虽然每个窗子都黑了,偶然却还能听到几声轻笑,显然虽是睡下了,却还在说私房话。

李越瞥一眼乌漆抹黑的东驿苑:“把驿官和东平使者叫起来就行了。”

东平使者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一听南祁摄政王驾到,连忙出来行礼:“小使冯即民,叩见殿下。”

李越挥挥手:“起来说话。使者一路辛苦了。”

冯即民受宠若惊:“多谢殿下过问。小使份内之事,不敢言苦。殿下夜间到处,不知有什么吩咐?”

“听说东平选送秀女初到,本王来看一看。秀女名单在哪里?”

冯即民连忙转头叫道:“洛副使,快取名单来呈殿下御览!”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洛副使果然就是洛无风,手里捧着一卷帛纸,低着头呈了上来。李越有意让他在地上多跪了一会,发现他的手虽然稳定,鬓角却有一层薄汗在这大冷天里微微发亮。

帛纸上开列了十名秀女的姓名、年龄、家世,另附几句特长简介。李越迅速浏览了一遍,就看到倒数第二行写着:洛绮,一十四岁,林下洛家之女,长于歌舞,尤擅吹箫。

洛绮。李越在心里把这名字念了一遍。那一次在太平侯府见到洛氏兄妹,王皙阳只叫了一声“洛琪”,但并不知是哪个“琪”字,只是他自己的脑子自动套上了这个“琪”字。但是现在想来,若是在自己那个世界,这个“琪”字是女孩子常用的名字,不过在这个世界就未必了,而且古代倒是男人比较多的用玉字旁的字做名字,所以说不定洛“琪”就是洛“绮”?但也不大对,这个“洛绮”年龄写得明白,一十四岁。因为皇上年纪小,选的秀女大不过十六岁,但那个“洛琪”,李越估计她一定有十八九岁了,年龄上是不相符,又不该是同一人。

李越把名单反复看了几遍,又看出点不对劲来。秀女名单一般按家世高低排列,因为皇上挑秀女,背景还是很重要的,比如西定秀女名单就是如此排列。但是现在东平秀女的名单却是按年龄排列,如此一来,洛绮的名字排在不引人注目的倒数第二行。但据密室中的资料记载,林下洛家是东平大族,家族中曾出过一位皇后三位妃子,高官更是无数,现任东平丞相便是洛家如今的族长,按说东平这些秀女中应以洛绮身份为最尊,理当排在首位,现在却摆在这么个不起眼的位置,不由让人生疑。李越沉吟一下,向冯即民道:“冯使者,这洛秀女是哪一位,能否请出来让本王看看?”

洛无风见李越把名单翻来覆去地看,那鬓角的汗早又多了一层,此时一听李越点名要见洛绮,脸色登时白了。冯即民却没有注意,连声道:“洛副使,殿下的话你没有听到么?还不快请洛秀女出来?”

洛无风拖拖拉拉跪在地上不起来,冯即民见李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由大急,道:“洛副使,你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去叫!”他知洛无风也是洛氏家族子弟,虽然是庶出,身份却也比普通人尊贵,故而一路上对他都十分客气,此时见他敢如此违抗南祁摄政王,只怕摄政王发怒连累到自己,再也顾不得洛丞相的面子,便对洛无风呼喝起来。

李越微微冷笑,正要再催上一句,忽听回廊下环佩声响,一个少女已经自己走了出来。冯即民一见不由喜道:“洛秀女,快来见过摄政王殿下!”

秀女按规矩都用薄纱蒙面,在入宫之前不能揭开。李越仔细打量了一下,虽然面貌看不到,身上又披了一件皮毛披风把身形也挡住了,但看那个头与当日所见的“洛琪”大致相当,若说只十四岁,身材也未免稍高了些。

“洛绮”低头走到距李越只四五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不言不动。李越看了她一会,突然说:“把面纱揭了。”

一语既出,满院皆惊。这些女子从前都是生养深闺未见生人,选送来之时又是轻纱蒙面,为的就是除皇上以外不让别的男人看见。李越纵然贵为摄政王,这规矩也是不能破的,更不要说这里还有冯即民洛无风和驿官这些陌生男人。当下东驿苑的驿官便赶紧把身子背了过去,冯即民也吭吭吃吃想开口阻拦。李越一概视若无睹,淡淡道:“揭了!”

洛无风面色大变,正想设法阻止,洛绮已经猛地一掀披风,夜色中寒光一闪,她竟在披风下面藏了一把匕首,猛地连人带刀都直往李越身上撞过来,身手竟然比之一般女子快了许多。可惜这样的身手在李越看来还是小儿科,冯即民一声惊呼还没出口,李越已经一手扣住了洛绮手腕,只用了一半力气,洛绮已经痛呼一声,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李越另一只把面纱一扯,露出一张愤怒的脸,果然是曾在王皙阳那太平侯府上见过的洛琪。

洛琪这一动手,东驿苑的驿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高喊:“有刺客!”因秀女入住,驿苑里巡夜的驿丁也增加了一倍,此时正好一拥而上,把冯即民和洛无风团团围住。冯即民吓了个半死,连连磕头。李越把洛琪身体稍稍向他一转,道:“冯使者,这是洛秀女吗?”

冯即民战战兢兢抬头看了一眼。他在东平只是个礼官,洛家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自然不曾见过,但看年龄也该看得出来此女绝非十四岁,那自然不会是洛绮,不由大惊道:“这,这……”

李越微微冷笑:“这什么?”

冯即民磕头如捣蒜:“殿下,下官实未见过洛秀女真面目,此女……此女……下官实在不敢妄言!”他若说这不是洛绮,则事情有两种可能,一是洛家李代桃僵,送来的是个假洛绮,二来便是路上被人移花接木,混进了女刺客。前者等于平白得罪洛丞相,后者是把自己也绕了进去,所以他说什么都不是。

李越看他一会,直看到他汗流浃背,这才慢吞吞道:“说得也是,不知者不能为罪,你起来吧。洛副使,你是洛家子弟,你来看看,这是洛秀女吗?”

洛无风把心一横,道:“殿下,这正是洛家选送秀女。”

冯即民吃了一惊道:“洛副使,你……这是女刺客啊!”

洛无风冷冷道:“秀女面覆轻纱,便是不可让外人窥见面目,如今殿下要洛秀女揭开面纱,等于毁其清白!洛家女子死不受辱,有此举动,下官并不以为奇!”

冯即民惊道:“你,你住口!”李越已经笑了笑道:“真是好口才,这么说来都是本王咎由自取了?”

洛无风背上冷汗透衣。谁不知南祁摄政王怒极反笑,举手杀人,事到如今只怕洛琪和自己都难逃一死,只盼不要把洛家和东平牵连进来便是万幸了。

李越把脸一沉,将洛琪往后一推:“带走!”两个驿丁应声上来,将洛琪和洛无风绑了个结实,请示道:“殿下,这两人该关于何处?”因为洛琪总是送来的秀女,洛无风又是属国副使,不能随便往普通牢房一扔就算完。何况行刺摄政王是多大的罪过,千刀万剐都是该的,跟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自不能关在一处。

李越沉吟一下:“送到本王府里去!”

驿丁愣了一下:“殿下,这,这女的也……”

李越轻笑一声:“都送去!”

几个驿丁面面相觑。都知道摄政王好男风,这洛无风虽相貌普通,但气质颇为干净,摄政王大鱼大肉吃够了,想吃个萝卜白菜也是有可能的,但这女的送进去干什么?

李越一看这几个家伙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由把脸一沉:“你们没有听到本王的话?”这风定尘的好色名声远播,算是把他害苦了!

几个驿丁吓了一跳,赶紧答应,心里却不免都在胡思乱想。李越只好当做不知道,转头向冯即民道:“冯使者,这名单该重拟一下了,东平送来九名秀女,这九可是大吉大利之数啊。”

冯即民是老官油子了,闻言大喜,连忙道:“是是是,殿下说得是,下官自然是护送了九名秀女来京,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李越微微冷笑了一下,转身上马:“回府!”这下看你王皙阳还能不能谎话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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