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初秋,处暑已过,白露未至,盛夏的炎热渐渐褪去,早晚已凉快起来。
攸桐清晨醒来时,傅煜已然上朝去了,锦被之下残留余温,帘帐长垂。她位居中宫,上头没太后压着,旁边也无晨昏定省的妃嫔打搅,日子过得惬意自在,因懒得动弹,也不急着起身,只命宫人开窗透气。
蓬莱殿紧邻太液池,周遭林木荫翳,水汽清凉。
晨风拂槛而入,夹杂着菡萏清香,清爽宜人。
玉簪走进来,怀里抱着几枝刚折的初绽荷花,供到案上。而后走进帐中,伺候攸桐起身穿衣,道:“方才奴婢去过凤阳宫那边,太子殿下刚睡醒,没哭没闹的,在唆指头玩呢,乖得很。”
攸桐颔首,“那就好,待会叫人抱过来吧。”
钧儿是皇长子,极得夫妻俩喜爱。傅煜虽铁腕冷厉、在外端毅沉稳,倒很心疼儿子,在钧儿满周岁时,便颁了圣旨立他为东宫。因夏日里暑热太盛,夫妻俩搬到蓬莱殿住,以避暑气,钧儿跟着住了一阵,前些天气候转凉,怕他受寒,便先送回凤阳宫去了。
不过今儿天气不错,荷风清爽、晨光朗照,适宜往上林苑散心。
更何况,今儿算起来还是个特殊的日子。
攸桐心绪甚好,起床洗漱罢,用过了早饭,便去梳妆打扮。
她生来丽质天成,肌肤柔腻如细瓷敷粉,眉眼姣好似妙笔摹画,所谓相由心生,这几年过得自在从容,更添柔婉灵动的韵致。傅煜坐拥天下,皇宫中粉黛亦是出自四海的极品,寻常稍加点染,便可丽色照人。
今晨她有意盛装,花了两炷香的功夫精心敷细粉调胭脂,描眉点朱,更是娇艳柔旖。
待得妆罢,挑一件绮罗交领半臂笼住胸前酥软,丰而不满,腰间系一袭红梅披雪的罗裙,衣裳光彩如照春晖,艳而不妖。揽镜自照,攸桐甚为满意,吩咐了菜色,等乳母将钧儿抱来,便摆驾往上林苑去。
而后命人往麟德殿那边去了趟,请傅煜处理完政事,到上林苑的宜夏阁用饭。
——昨晚临睡时,她曾跟傅煜打过招呼,说了今日游苑的事,想来他不会缺席。
……
宜夏阁外游廊迂回,矮丘覆绿。
攸桐去得早,自临窗坐着看了会儿远近风景,待钧儿睡醒了,便逗他玩。
比起刚生出来时通身赤红的模样,小家伙如今长得白嫩嫩的,修长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如墨玉珠子,嵌在柔软脸蛋上,十分可爱。满周岁的孩子,已渐渐懂事了,每回听见攸桐叫他的名字,都会转过小脑袋四处找,对上娘亲的目光,便会格外高兴,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话。
——当然,只是些含糊的自言自语,他说得开心兴奋,却没谁听得懂。
但这不妨碍攸桐跟他玩。
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小家伙,看他一日日长大,从只知道吃和睡,到如今能认出熟人、牙牙学语,着实令人欣慰。
攸桐抱他在怀里,亲一口奶香柔软的脸蛋,教他,“来,钧儿,叫娘亲。”
“亲!”
“不对,是——”攸桐拉长声音,慢慢对嘴型,“娘——亲——”
这回小家伙蒙对了,含糊地叫,“娘亲。”
“哎!”攸桐大乐,笑意顿盛,钧儿看得出她的情绪,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这般逗弄了半天,渐渐日近晌午,攸桐瞧着傅煜还没来,便命人取书册来,给他念书听。
这习惯在她怀孕时就已养成了,闲时揣着腹中的孩子,或是听琴听萧,或是找些诗词集子来念,或是将些脑海里记着的小故事,能令她徜徉享受、怡养心性,大抵也能给腹中的孩子熏陶出点天赋。
待钧儿出生了,攸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找了成堆书备着,慢慢念给他听。
总归宫中日月长,闲着也是闲着。
这阵子她还命人备了绢帛和颜料,请画院的画师们挥笔,打算拿来教孩子用。
宫人奶娘们退到珠帘外伺候,里面只剩母子二人,柔软清泠的声音念着诗词故事,小家伙像是能听懂一般,乖巧地坐在她怀里,偶尔还会咯咯地笑,拿他那才冒出一点乳牙小尖尖的嘴巴,给攸桐手上啃出点儿口水。
沙漏慢倾,日影缓移,直等几首诗读罢,攸桐才想起来,往外瞧了眼。
饭菜陆续做好了,傅煜的身影却还没出现。
她蹙了蹙眉,叫来玉簪,“什么时辰了?”
“快要未时了。”玉簪显然也有点耐不住了,“奴婢再去请皇上吗?”
攸桐沉吟了下,眼底有些许不满,只吩咐道:“或许皇上还有要事,不必太三催四请的。打发个人过去提醒便可,他斟酌掂量吧。”
玉簪应命去安排,过了半晌回来,说傅煜有事商议,请攸桐自赏玩游乐,晚上陪她用饭。
攸桐听罢,只淡淡“哦”了一声。
今晨花时间精心装扮时的期待,也随之渐渐冷却下去。
——七月流火,今日原本是他跟傅煜头回成亲的日子,虽说那场强行凑成的婚事未必如意,却是两人相识之始。先前几年,每逢此时,傅煜多征战在外,去岁又因刚生了钧儿而忙碌,忘了此事。昨晚她想起来,因近来傅煜还算清闲,她又闲着无事,便想备顿美食,算是聊以纪念相识,也趁机散心,增点情趣。
谁知到了这会儿,傅煜竟被绊住了脚,白费她精心盛装、满怀期待。
攸桐闷闷地坐了会儿,知道朝事要紧,倒没多说。
反正美食俱备,妆容精致,她看景散心自娱自乐,不也挺好么。
遂命人摆饭。
食盒揭开,碗碟端出来,将临窗的长案摆得满满当当——滑嫩鲜美的蒜蓉粉丝虾、酸辣开胃的酸汤牛肉、金红酥嫩的樟茶鸭、鲜甜香软的素烧鹅,外加青嫩的甜豆、爽脆的清炒笋、金黄香醇的煎酿茄子,满桌美食琳琅满目,色泽香气诱人,尽归她一人享用。
攸桐吃得开怀,末了,喝一碗荷叶汤,沿着树荫消食。
等散心回来,又吃了碗冰酥酪,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
傍晚,傅煜踏着落日余晖到蓬莱殿时,攸桐正坐在院里树荫下,逗钧儿玩。
殿宇之外红霞如锦,金红的余光洒到她身上,将那银线绣成的绫罗裙照得光彩暗生。树下圈椅轻晃,钧儿趴在她怀里,虽口齿仍含糊,却已能将“娘亲”两个字咬得颇为清晰了。一遍遍奶声奶气地叫着,逗得攸桐眉开眼笑。
这让傅煜很是羡慕。
毕竟小家伙叫他的时候,还特别含糊。
遂走到妻儿跟前,蹲身在侧,逗儿子,“钧儿,叫爹爹。”
忽然凑过来的高大身影,将微带暖意的余晖隔断,钧儿略微不满地皱皱鼻子,扭头看他。
认出那张熟悉的脸后,钧儿才乐呵呵地笑了下。
傅煜不死心,继续教他,“来,叫爹爹。”
谁知钧儿就跟没听见似的,朝他笑罢,仍饶有兴致地叫着“娘亲”,在攸桐怀里闹腾。
还是攸桐开口,道:“皇上总算回来了?”
“嗯。今儿在上林苑逛得如何?”傅煜拦住欲起身的她,坐在身侧。
“还行,”攸桐抬眉觑他,“白日里很忙吗?”
“也不算忙,只是商量了下太子少傅的人选,难得太傅精神好入宫,便多说了会儿话。等太傅走后,已过了晌午,就没去找你,批了几本折子。你先前让画院做的东西已齐备了,明儿送过来。”
傅煜揽着她,趁人不备,偷了一口香。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了,攸桐心头便浮起不满来。
搁在平常,这也不算什么事。夫妻俩同处皇宫,傅煜又政务繁忙,若有事绊住脚,她也从不添乱,自管寻些乐趣打发时间,顺便给他送几道甜点。若碰见有趣的事,回来还会说给他听,帮着排遣朝政之苦闷。
可今日却稍稍不同。
更何况,她昨晚还打了招呼。
原以为他是有要事,却原来只是跟太傅叙旧,白费她用心筹备!
攸桐心中不豫,淡淡地“哦”了声,闷声道:“皇上歇歇吧,我去叫人摆饭。”说罢,将儿子递到他怀里,拿开他搭在肩上的手臂,腰身一扭,抬步往殿里走,留给他一道袅娜轻盈的背影,发髻间珠钗轻摇。
傅煜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悄然折转的态度。
他好像……惹她生气了?
繁琐政事绕得人头晕,傅煜稍稍回想,没理出头绪来,只猜得是今日没去上林苑赴邀的缘故,便悄声问钧儿,“娘亲生气啦?”
“娘亲。”钧儿奶声奶气地回答。
这小笨蛋。
傅煜无奈,将儿子往头顶举了举,逗得他笑起来,便转头递给奶娘,扛着那副皇帝在外人面前的端肃姿态,赶紧追到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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