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1)

“晏先生,这边请。”

美丽的侍女引着晏双进入宅院。

夜晚的宅院比白天更加美丽,莹莹的灯火将地面细白的石头照得如玉一般,晏双走过,两个美丽的侍女正在庭院里攀采枫叶,采下了枫叶却只是扔在地面,火红的枫叶铺在乳白的卵石上,红白相间,极其艳丽。

见晏双目光流连,侍女解释道:“先生嫌秋天来得太慢。”

晏双不由无言,心想纪文嵩指定是心理有什么问题,连季节更替都要管,又想怪不得纪遥生气要去砍树,父子俩还真是像,都是“辣手摧花”之流。

侍女带着晏双来到上次他和纪文嵩见面的那间屋子。

相比老宅大气端庄的气象,这房间内精致的榻榻米和矮桌就显得逊色许多了。

侍女端来了器具给晏双现场烹茶。

晏双忙拒绝道:“不用麻烦。”

侍女对他微微一笑,“先生还在招待客人,怕您无聊。”

“我找他是有正事,并不是为了好玩,”晏双正色道,“我不无聊,我就在这儿等好了。”

侍女抿唇一笑不再多言,却还是摆好了器具开始烹茶。

她的动作优美又飘逸,看上去是专精此道的行家。

晏双心想算了,反正她也不会听他的,干脆撑起脸认真欣赏起来。

水烟袅袅之时,又有人推了障子门,“晏先生,纪先生请您过去。”

迷宫一样的宅院,似乎每一间房都是偏于小而秀丽,侍女带着晏双却是越走越开阔,终于来到了这座宅院的心脏。

晏双先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纪文嵩仍旧是穿了和服,浅浅的黑色,在淡淡的灯光下隐约闪着厚重的光泽,比之前略显家常的酱色和服,这一身极其的正式而威严。

晏双心中暗暗吐槽,像葬礼穿的。

“过来看看。”

纪文嵩背着他道。

晏双应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才看到纪文嵩面前摆了件不大不小的青铜器。

晏双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只感到上面兽纹飞腾、气势磅礴,那种仿若穿越时空而来的古朴肃杀足以震撼目睹它的每一个观众。

“它真美,”纪文嵩专注地注视着,语气温柔,“是不是?”

晏双诚实道:“这的确很美。”

两人默默无言,同时都在欣赏那件绝美的青铜器,过了一会儿,纪文嵩才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晏双第一次主动联系纪文嵩。

不过他不是来求纪文嵩什么,而是要和纪文嵩合作。

晏双道:“您上次对我说很满意,不知道您觉得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还是要我继续下去?”

纪文嵩终于收回了流连在青铜器上的目光,他的视线落在晏双的脸上。

晏双由着纪文嵩审视了他一会儿,转过脸露出微笑,“纪先生,您对纪遥到底有怎样的期待呢?”

纪文嵩静静看着他,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对他的期待,是像你一样。”

晏双:“那太难了。”

“为什么?”纪文嵩紧迫地追问道,语气倒是很放松。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那是天赋。”

纪文嵩沉吟片刻,承认道:“有道理。”随后他背着手望向窗外,轻声道:“他像他母亲多一些。”

“优柔寡断、天真又愚蠢、自以为是、感情用事……”

沉稳的声音细数着亡妻的缺点,最后下了个结论。

“母子俩真是一模一样。”

“要改掉那些东西很难。”

晏双道:“纪先生尝试过?”

纪文嵩看了他一眼,静默微笑了一下,道:“我还没那么无聊。”

“你说,你要继续下去,”纪文嵩道,“怎么继续?”

“那要靠纪先生您的配合。”

“哦?要我怎么个配合法?”

纪文嵩似乎对于如何伤害自己的儿子非常地有兴趣,仔细地聆听着晏双的计划,一点中途打断的意思都没有。

等晏双说完,纪文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全是赞美和惋惜,晏双知道他没别的意思,于是大方地让他看。

纪文嵩轻叹了口气,“你的养父对你太差劲。”

晏双委婉道:“我的养母对我很好。”

“你应该换一个父亲。”

平淡的语气里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晏双心想他可没兴趣再认个爹。

还是个控制欲这么强的爹。

等他甩了纪遥,还认识他纪文嵩是谁啊。

果然太讨人喜欢也不好,晏双打定主意,笑道:“纪先生,如果父亲这种东西能随便更换的话,恕我冒昧,第一个打申请书的应该是纪遥。”

纪文嵩先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眼角荡漾起了淡淡的细纹。

看样子晏双这样冒犯的话也并没有激怒他。

他伸手揉了下晏双的发顶,轻敲了一下,“我不批准。”

说完了事晏双要走,纪文嵩也不留他,他独自留在屋内继续欣赏那件青铜器,派了侍女和保镖送他。

侍女送他出门,递上了个精美的木盒子。

晏双道:“该不是月饼吧?”

侍女噗嗤一笑,“不是的,是橘子。”

晏双怔了怔,“橘子?”

“这橘子是自家果园种的,非常的健康,味道也很清甜,您一定会喜欢的。”

晏双接过木盒,低头轻轻一嗅,果然闻到了淡淡橘子的香气。

“这是早熟的品种,皮是青中带黄的,您不用怕,吃起来只有一点点酸味。”

侍女温柔地交代着,像是在哄小孩子。

晏双道:“替我谢谢纪先生。”

“好的。”

侍女替他拉开车门,“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晏双在车内打开了木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二十来个橘子,每个样子都很可爱,果然和侍女说的一样,外皮是青黄的,他拿起一个橘子嗅了一下,清新又甜美的味道瞬间涌入鼻尖,令人口腔都分泌起了唾液。

晏双剥开吃了一瓣。

味道很甜,最后残留在口腔里的却是淡淡酸味,让人忍不住一瓣接一瓣地吃下去。

为了这么好吃的橘子,晏双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忍纪文嵩一会儿。

“好,最后一节课结束,祝大家中秋快乐,放假放假。”

老教授顽童一般拱了拱手,下课铃一打,跑得比学生还快,引起了一阵哄笑。

放假的气氛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校园里酝酿,随着最后一节课的落幕,终于达到了顶峰。

学生们有说有笑地结伴离开教室。

晏双在人群中看到纪遥又是冷着脸独自离开。

看也没看他一眼。

自从他们在寝室里吵了一架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纪遥仍然信守了对教授的承诺,从未缺席过任何一节课,也就经常能和晏双碰面。

不过两个人是谁也不理谁,有时候目光撞上了,也是立刻移开,还颇有谁慢移开谁就输了的架势。

晏双觉得他拉黑纪遥这个操作有点多余。

纪遥压根就不想理他了。

也能理解。

他都把纪遥气成那样了,纪遥要还能理他,那纪遥就不是纪遥,而是男菩萨了。

晏双抱着包下楼,离纪遥不过一米不到的一段距离,两人被裹挟在庞大的人流中,始终都无法靠近。

晏双若有所思地看着纪遥的背影,他不急,反正马上他们就会碰面的。

出了教学楼,晏双慢悠悠的往学校后门走,拿了手机出来,确认时间没有出错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到了学校后门口,果然纪遥也在。

单肩包垂在一侧,白衬衣亚麻色长裤,清爽又干净,一手抬起正在看表,听到脚步声也没偏一下头。

晏双停在离纪遥不远处,刻意地望向相反方向。

两人属实是把冷战玩明白了。

“嗯,我已经到了。”

晏双竖起耳朵悄悄地听。

看来纪文嵩是通过什么人把纪遥引到了这儿。

晏双又看了下手机。

时间差不多了。

当纪家的车驶来时,纪遥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以为是萧家的人来接他了,迈前一步看清车牌时,已经来不及了。

车里跳下来的四个保镖团团围住了他。

“小少爷,先生吩咐我们今天晚上务必要带您回家吃团圆饭。”

纪遥厌恶地皱了皱眉,“滚。”脚步向前,立刻又被保镖挡住。

“小少爷,别为难我们。”

晏双听着动静,始终没有将视线挪过去。

直到身后脚步凌乱摩擦,闷闷的声音响起时,晏双才不紧不慢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这就打起来了。

纪文嵩的手下效率真不错。

下手也够黑。

对自家的小少爷也是拳拳到肉。

晏双轻勾了下唇角,随即入戏到了善良小白花,扔下怀里的帆布包,一下冲了上去,“你们干什么?!”

一群人正在混战,这么扑上去,简直就是找揍。

纪遥早在晏双出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只是故意不理他。

既然晏双选择了要去走那条会让自己遍体鳞伤的路。

那他就等着看好了。

晏双冲进圈内的一瞬,纪遥下意识地分了下神,肩后又挨了一击,回身还了一脚后,伸手去扯住晏双的胳膊,将人又用力推了出去。

晏双晕头撞向地原地转了一圈,腰上被人用巧劲带住,缓冲了大部分的力道后才坐在了地上,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坠落感,就像有人抱着他坐下一样。

晏双定了定神,正看到带过手的保镖冲他笑了一下。

晏双:能不能敬业点。

“你们是谁啊,凭什么打人,我要报警了——”

晏双惊慌失措地叫喊着,顺便给了保镖一个暗示的眼神。

双手立刻被人反剪到身后,轻得几乎没用任何力道,而晏双依旧发出了一声惨叫。

纪遥动作一瞬冻住,一扫过去,看到晏双被人制住,本就冰冷的神色更添愤怒,“放开他!”

“上车吧小少爷,”小保镖虚虚地扣着晏双的手腕,微笑道,“您不想伤及无辜吧?”

“你们是纪遥的家里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晏双一副不可置信又痛心的样子质问道。

无知的言语猛烈地刺入纪遥的心脏。

家里人。

纪文嵩身边的人,算什么他的家里人?

纪遥脸色冷到了极致,“我叫你放开他——”

保镖微笑道:“小少爷,您跟我们这样耗下去,我们也没法子,不过这小子……您看我先断他一只手试试力道,您看行么?”

晏双心想这小保镖如果不是演技超群,那就是真心狠手辣。

语气里真是半点不掺水。

仿佛只要纪遥不答应,下一秒,他立刻就会打断晏双的一只手。

纪遥的眼神变了。

晏双很了解纪遥的个性。

纪遥的内心相当之高傲,被人要挟大概是他最讨厌的事。

晏双以为那天晚上他能把纪遥气成那样已经是纪遥的极限了。

现在看来,纪遥那晚还远未到真正破防的时候。

“你们别逼我。”

纪遥一字一顿,神色却是极其地冷静,眼神中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冰而出一般。

“纪遥,你快走,”晏双继续火上浇油,“他们会来真的,别管我,你先走……”

两人幼稚的冷战在这样的情形下烟消云散。

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依旧没有放开他。

依旧选择了……保护他。

纪遥看着晏双,神色中透露出热血般的孤勇。

“叭——”

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响起。

一辆黑车气势汹汹地驶来,停在路侧,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了过去。

晏双:秦大蛋,又迟到!差点毁了他的部署!

先从驾驶位上下来的是魏易尘。

晏双:原来管家复工了,都行,人多热闹。

魏易尘没有看包括晏双在内的所有人,下车就立刻去后座拉开车门,又是恢复到了那个百分百完美的管家模样。

后座下来的秦羽白一身黑色西服,领口雪白笔挺,浑身上下毫无装饰,唯一的点缀就是他嘴角闲适的笑容,“这是在演什么?”

“秦先生。”

保镖们都认识人,立刻就向秦羽白弯腰打了招呼,“控制”着晏双的保镖也松开了手,立在一旁弯腰低头。

气氛瞬间又变了,原本一触即发剑拔弩张的场面,在秦羽白出现的那一刻,重心就产生了偏移,全场都变成了以他为主导。

秦羽白没有理会众人,径直走到晏双面前,深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晏双,“受伤了吗?”

晏双愣愣地摇了下头,“没有。”

“我看看手。”

白皙的手腕被捧在掌心仔细地察看了一下,确保一点伤痕也无后,秦羽白拉了晏双的手,对一旁的保镖道:“你做事这么有分寸,纪文嵩果然很会调-教属下。”

内容是夸奖,语气里却全是浓浓的讥讽。

“真抱歉,”保镖弯着腰,恳切道,“我并不知道这位是您的人。”

他的态度一下发生了剧变。

在纪遥面前寸步不让的威胁,到了秦羽白面前,却变得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我不为难你,”秦羽白对保镖道,“这件事我会和纪文嵩交涉,”他低头望向晏双,语气转柔,“走吧。”

晏双被他拉了一动,又站住脚步,忐忑道:“纪遥……”

秦羽白仿佛是现在才发现还有纪遥这个人,漫不经心地扫了人一眼,对晏双笑了笑,语气亲昵,“这是别人的家事,我怎么好管?”

“可是,他们打他——”

“哦?”秦羽白望向那群保镖,似笑非笑,“这可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好歹也是你们家的小少爷,客气点吧,他也是十八岁的人了,好好跟他讲道理,难道他还会不听吗?”

“又不是小孩子了。”

语气笑中带着调侃。

仿佛纪遥此刻的抗争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游戏。

晏双被秦羽白搂在怀中强硬地往车里塞,他在进车前最后回眸看了纪遥一眼。

纪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垂下了脸,永远都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衣在混乱的打斗中已变得面目全非,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

秦羽白如他所料般地“痛打落水狗”。

正如秦羽白每次对纪遥都称呼“纪少”一般。

纪遥是纪氏的少爷,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源自于这个姓。

而秦羽白却是秦氏的主人。

秦这个姓氏能在圈子里得到尊重是因为秦羽白赋予了它份量。

这些事情或许纪遥隐约也能察觉到。

但他从来不会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也很少有机会直面这个差距。

贵公子站的太高了。

晏双必须踹他一脚。

借秦羽白的力道用一用,刚刚好。

晏双收回目光,脑海里浮现出纪遥最后的样子,嘴角轻轻一勾,皱皱巴巴的贵公子啊……

——欢迎来到成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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