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醒木一拍,脆响如雷,引来诸多目光。
一大早,茶馆内早已是客人满座,水汽升腾,拥拥嚷嚷,很是热闹。
老熟人们亲热地打着招呼,围坐台下。
说书先生四平八稳端坐,手持折扇,悠悠开讲。
“说一千,道一万!
洛京传说百年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话是老话,但理可不是常理。
只因大虞坐拥天下中心,洛京作为京都首善之地,藏龙卧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各种人间惊奇,只是不为常人所知而已!”
说书人娓娓道来,围坐的人一边喝茶,一边点头,大有唏嘘之意。
洛京居,大不易!
见成功吸引了诸人的注意,说书人暗暗得意,刻意拖长了语调。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深的隐秘也有泄露出来的一天。
就在昨晚,洛京西城就发生了一件无比稀有之事,闻者惊奇,见者赞叹。”
西区?
台下一片议论起来。
俗话说:东城贵、南城富、西北两城难兄弟。
洛京布局自有格局,东南西北四个城区,东城贵人,南城富商,而西、北两城最为落魄。
北城好歹还有些江湖走镖,异域商人,南来北往,稀奇玩意儿,不缺热闹。
唯有这西城却是处处陋巷,破落胡同,是最下等人才住的地方。
哪里能有甚出奇?
他们纷纷猜测,却始终毫无头绪。
而那说书人此时却坐在案前,老神在在地喝起了茶,一脸神秘笑容,不肯往下讲了。
这些老听客久经套路,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把戏,底下嘘声一片,铜钱如雨砸了过来。
“快说!别卖关子!”
“说得好,少不了你的赏钱!”
“说的不好,就砸了你的桌子!”
……
铜钱纷纷砸落而下,说书人面不改色,甚至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砸在脸上的感觉,就是这股铜臭味,还别说,就是两个字,地道!
他润了喉之后,朝全场拱了拱手,娓娓开讲。
“众所周知,民间多奇人异士,五花八门,各有门路。彩戏师以各种巧妙戏法引人惊叹,彩巾变鱼、大变活人、三仙归洞…都是久为人知的奇技,而神仙索技法更是传说中的传说,少有人能施展而出。
而就在昨晚,就有人在西城施展这神仙索的大型戏法,一朵彩云笼罩上空,衍化海市蜃楼,无边妙境!”
“竟有此事!”底下一片惊呼,大腿都快拍肿了,满是懊悔。
“早知道就不早睡养生了!错过了这么一桩好戏。”
“谁说不是呢?又凭白比别人少了一桩谈资,真是可恶!”
“也真是的!表演戏法,也不说一声,爷儿们给你捧个场啊!”
……
底下沸沸扬扬,说书人微微一笑,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神秘笑容,醒木一拍,压过全场声音,这才幽幽开口。
“这还不止如此!彩云之上,展现传说中的天宫妙境,更有宏大正气之音传下,如天人传法,据说有幸听到之人都闻道而喜,洗涤心灵,尤其是那些平日最喜欢故作矜持读书人各个欣喜若狂,哪还有平时的半点风度……”
说书人仿佛亲临现场一般,话语简洁却又准确地将场景一一描述出来。
底下众人产生身临其境之感,不禁屏住呼吸,时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更有铜钱如雨,络绎不绝。
“该赏!”
茶楼之中赞叹不止,一片轰动,更是传到了街道之上,引来诸多惊异,口口相传之下,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出去。
老少爷们口中演绎出种种奇诡版本,有的早已失去了本来面目,有的误打误撞之下,却更接近真实了……
“据说了,彩戏师之所以凭空能变出一朵祥云,就是因为他是传说中的修行者。”
“不止如此!我家侄子在衙门当差,据他说这是两个神仙在天上斗法,还有人从中听到神犬吠叫,之后又看到天人凌月!”
“不错!此事不假!昨晚银花坊有孩童被拐,就是一白毛神犬突然出现,找到了真凶!”
……
这一天,洛京的各个街道巷弄里都有蜚语。
他们不知道的是,伴随着他们的赞叹称奇,就有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气机从头顶飘散而出,如烟如雾,只向西城一座寒酸之地而去。
他们知道的,这本就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种种人间故事的洛京又多了一个传说。
……
“彩戏师死了!”
阴森暗道,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甚至就连一滴水落下,都能清晰地听到那“咚”的一声。
这里似是处于不知多深的地下,厚实的墙壁和土层遮盖住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眸,只有长年不熄的长明灯点着鲸油,提供微弱的光亮。
突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惊起一阵桀桀怪笑。
“咳咳咳!废物一个,坏了我等大事。”一个连连咳嗽似乎随时都会断气的老者声音。
“金无命是怎么死的?”有笑声尖细刺耳。
“他带着六个下属工具人去采生折割,遇到了多管闲事的硬茬,因此丧命!”沙哑身影沉默半晌,开口道。
“昨夜那场斗法老子可看得清清楚楚。神仙索闹出这么大动静,连御猫司那群讨人嫌的家猫都被惊动了,没想到这洛京还有人能在变化上压过这金无命一头!老子倒像见识见识他的本事了。”桀骜怒哼中满是惊异。
“这样一个人物为什么要作死呢?修行者都是半个怪物,早已非人,人性?笑话!敢挡丐仙门的路,我丐帮绝不能放过此人!”有冷哼声在旁阴测测道。
……
一时间,暗道之内,怪声连连,让人听之神经跳动,精神错乱。
“凶手是谁?”突地一声暴躁的怒吼响起,话语中充斥着赤罗罗的痛苦和憎恶,恨不得屠尽一切生灵。
周围怪声全熄,惊悸无言。
沙哑声音话语顿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答案就在其中!这是金无命最后时刻传来的道具‘智囊’!”
一双双森然目光望来。
一个小巧锦囊无声漂浮在空中,其中露出一截纸条,血淋淋地书写着。
“天庭、二郎真君、杨戬!”
……
“金无命的秘方不见了!”
洛京喧嚣,皇城脚下那座宏伟府衙内却无一点吵闹。
六扇厚实的大门隔绝了所有的窥探和杂音,似是一重天堑,门内门外分明是两个世界。
府衙之内,小山、怪石、庭院…人为布局,浑然天成,浓缩天下万象,一个个猫主子上上下下爬动着,不时伸着懒腰,发出慵懒地喵呜声。
而一群身穿袍服劲装的男子此时围在一个赤着半身的尸体前,神情凝重。
“不错!”一个面目黝黑的汉子凑在尸体面前仔仔细细地检查,貌似仵作,随后摘下皮质手套,笃定地道:“这彩戏师秘方已被人取走了!浑身每一处都有伤痕,唯有额头天灵和脚踝这两处是致命伤。
天灵被打碎,似乎儒家神通所为,而脚踝看伤口是犬狼一类的妖兽利齿所伤,只是其中的气机颇为诡谲,非妖非人,非鬼非魔,竟似是从未见过的一种诡谲灵性。
不仅如此,其他伤口上留下的气机也更不相同。
若不是听你们所说,我当真还以为这金无命是被人围攻而死。
可若是一人所为,那这凶手的变化之术将无比地诡谲,就连以变化著称的彩戏师也丧命在他手上。
”
仵作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的观察,还原案件当世的真相,时而皱眉,时而疑问…到最后,语气已是掩饰不住地惊叹。
玄猫蹲在脚下,消瘦汉子听着仵作所言,也沉声思索着昨晚收集的种种讯息。
先是银花坊犬神显灵,救出被拐婴儿。
不久后,金无命就与神秘修士斗法到了一处。
而金无命一向是洛京内采生折割,制造无数家庭惨案的重大嫌疑人。
只是彩戏师戏法诡变,一直抓不到明确证据,才让其逍遥至今。
而那场神仙斗法中,也有犬吠之声陆续传出。
一前一后,两桩案件,时间相隔如此之近,如此多的联系,绝不是巧合,其中必有缘故。
想到这,他心思一动,招呼一声,“玄玄儿,走!”
名为“玄玄儿”的豹大玄猫应了一声,随后跟上。
一人一猫没入府衙深处而去。
“统领!”消瘦汉子推开大门,只见一修长身影负手站在大堂,似乎已是等待多时了。
消瘦汉子正准备说话,那身影抬手打断,转身过来,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的面孔,嘴角含笑。
“陈校尉,我猜你此来所为之事,必与一只妖犬有关!”
“统领,你是怎么知道的?”陈校尉惊疑。
白面统领笑了,“民间都说,一家不容二宠,尤其一猫一狗!昨晚猫主子们那么大的动静,谁不知道?
洛京为御猫司管辖,被猫主子们视为自己的地盘。
只有妖犬一类,才能惹来猫主子们如此大动干戈!
至于你的困惑,司内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你看看吧!
以后此事就由你长期跟进,务必弄清那神秘修士的根底。
要知道,得当今圣上信任,洛京的安危可都背负在你我肩上!”
“是!”陈校尉听到统领如此一说,立刻面孔一肃,恭敬地接过统领手中的信笺,上盖有狸猫衔尾状的红章,只看了一眼,立刻瞳孔为之剧缩。
“志异:二郎真君
志类:魑(仙魔)
志述:天庭(?)玉帝(?)外甥,真名杨戬,疑似道门隐修……
志传:……”
……
天色已亮。
油泼面的辛辣香气,在院内弥漫,一旁的海碗堆得老高。
无忧居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能吃三年。
经历了前段时间日日大鱼大肉后,阿青美食再成瘾也满足了大半,重新回归了油泼面的怀抱,此时正吃得贼香,脑袋都埋在海碗中抬不起头来。
而屋内门窗紧闭,仍是那不分昼夜的昏暗。
房梁上一张张皮影倒挂其上,音容笑貌,仿若活物。
哮天犬,宁公子,桃园三结义…赫然在列。
庄克双手搭着下巴,静静看着它们,一动未动。
幽幽的瞳子中倒映得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从四面八方一丝丝、一缕缕…五颜六色的气机汇聚而来,其中弥漫着各种异样的气息,狂热、阴冷、杀机……
气机纷乱如麻,却又仿佛各自有主一般,自发分开,归鸟入林一般一股脑涌入各个皮影之中。
黑得越深,红得似血,黄中带金……
只见诸多皮影上色彩越发鲜活起来,气机森森,发生着某种未知的变化。
这种感觉言语难以说得清楚,就像是…死物一点一点复活了过来?
尤其的是为首的那几张,哮天犬,宁公子,桃园三结义…沉积的灵性之海中似有波澜响起,仿佛在思考,有了情绪的波动。
庄克豁然对视过去,就见到一张张皮影早已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瞳孔闪烁点点幽光,嘴角已经无声咧开了弧度。
“嘻嘻嘻…”
“汪!”
“拜见主公!”
“庄兄!”
……
“原来如此!”庄克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陡然悟通了什么,目光似是穿过门窗望着整个洛京,油彩无声地掠过整张面孔,带上一张白脸曹操脸谱,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弧度,似笑非笑。
“多谢各位看官,为我添一笔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