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这不,人刚走,阿青就在旁边报起了菜名,睁着一双明眸一个劲地盯着庄克,眨巴眨巴,看得他浑身直发毛。
“庄克,庄克,我们有钱了!”
“好多钱哦!一千两银子呢……”
“庄克……”
……
“知道了!”庄克有气无力地道,熬不住她的磨人,狠狠一咬牙,“点!今天中午就吃东来顺的全鸭宴,行了吧!”
“嗯!!!”阿青惊奇地睁大眼睛,很是用力地应了一声,随后不由自主擦起了嘴角,“呲溜……”
“哎……”见她这般模样,庄克一脸地无奈,嘴角却掩藏不住的笑意。
……
“一千两银子!这不是敲诈吗?”回去的路上,小厮惊叫出声,“老爷,这无忧居行事古怪,神神叨叨的,可千万别被骗了啊!”
郭城脸上带着三分懊恼,更多地却是浓浓的不可思议。
自己怎么如此轻易地就服从了无忧居如此荒谬的规矩?
想他贩药开始,白手起家,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
怎么今天仿若失了智一般,被人轻易拿捏住了,答应了如此苛刻地条件?
一千两银票倒不是大事!
关键是这无忧居行事处处透着邪性,若是真的发生什么后果,可该如何收场?
事后仔细想来,郭城后知后觉,越想越是心悸。
他面色大变,赶紧吩咐道:“接下来派人给我盯住这无忧居的一举一动。任何一点变化,都要如实向我汇报。要知道我宝芝堂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要是真的敢糊弄我,休怪我……”
“是,老爷!”小厮赶紧答道。
主仆二人这才走得远了。
而接下来的日子……
第一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无忧居内处处飘着油香,伴随着一个无奈至极的声音。
“阿青,你可是女孩子!坐没坐相,吃没吃相,成何系统?”
“这可不能怪我!这东来顺的全鸭宴给的实在太多了。呲溜……真香!”
“哎……”
……
第二日,天气转阴,风中透凉。
“阿青,你、你、你竟然用无形剑气切糕!刀不就在你手旁边吗?别拿剑气不当回事啊!”男子气急了的声音。
“哼,庄克,你是个皮影匠,懂什么剑!这就叫做,人剑合一!懂吗?”阿青含糊不清道,鼻子哼哼出声。
“……”男子陷入日常的自闭中。
……
第三日,一场秋雨一场寒,深入骨髓。
密封小屋内,热气腾腾,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处处弥漫着精美食材最原汁原味的香气。
“庄克,快起来!没想到清水锅也能这么好吃!”阿青热切的声音。
“实在吃不下了!”男子无力的声音。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真是暴殄天物,起来,继续吃!”阿青很是嫌弃。
呕……
一片狼藉。
……
“连续三天,你就给我听这个!”大宅之内,郭城一改之前的温和,怒视着座前的小厮。
小厮叫屈道:“老爷,这都是真的!这三日,无忧居一直大门紧闭,连个人影都没有出入过。倒是洛京各大食府每到晌午和傍晚都会有专门有人送菜上门!好不丰盛,我特意问过了。每顿至少要十两银子!”
“拿了我的一千两银子,原来只是为了骗吃骗喝就?”郭城都快被气笑了。
“老爷,要不要报官!”小厮在旁狗腿子似的建议。
“不急!”郭城倒没有失去理智,缓缓摇头道,“期限未至,名不正言不顺。明日就是头七,人狼窥尸,搅得我郭府不得安宁。我倒要看看这无忧居主人如何应对?要知道我宝芝堂在这洛京城内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敢耍我,在到时候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说到此处,他握紧手中茶壶,目光不自觉冷了下来。
……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各家关门闭户,喧嚣了一日的长宁坊顿时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呼……”庄克喘着粗气,爬到案前,只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快肿胀了。
这几日跟着阿青一起胡吃海喝,有点快受不住了。
世人都说女人有好几个胃,还真不是骗人啊!
他暗暗擦了餐头上的冷汗,这才神情肃穆,端坐在台前。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那就该…干活了!
屋内幽暗的背景下,他一双眸子显得格外地深邃,一双手伸出,轻柔地虚放在空中。
这是一双不像男人的手,纤细笔直,嫩如葱白,十指与掌心的比例惊人地修长。
指尖轻轻颤动,如蜻蜓点水,溅起几颗水珠。
十指无骨,似蛇一般舞动,在空中留下迷人眼球的残影。
铮铮铮……
虚空脆鸣,如金丝绷直,铮然作响,此起彼伏,迸撞出一首悦耳曼妙的协奏曲。
指尖迸射,一根根比发丝还细上十倍、百倍的银线从虚空深处显现,流荧闪烁。
昏暗中一对对明亮的光晕浮现了,像是一只只闭上已久的眸子依次睁开。
不一会,屋内尽是荧光,从四面八方飘来。
等到近前,才发现是一只只人立的皮影,一一站在庄克面前。
眼眸对视间,嘴角无声咧开弧度。
“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
空气动荡,怪笑连连。
“嗯?”庄克眸子一横,手指微动,顿时丝弦收紧。
皮影的嘴巴一个个像是被缝了起来,再也发不出异响,唯有眸子深处迸射异光,灵性浓郁,绝不是呆板的死物。
此时小小桌案前,方寸之地,此时竟陈列着数百皮影,整齐划一,宛若军阵。
庄克目光一一掠过,巡视检阅。
“去吧!”
随后他微微点头,轻笑一声,手指微动。
咔咔咔……
无忧居内常年封闭的窗口依次打开。
丝线凌空搭建成桥,皮影一只只、一个个迈开步伐,走了上去,如在云中行走,凌空虚渡,小如蚂蚁,齐如军队。
很快就来到窗台边缘处,一个个毫不犹豫如下饺子一般跳了出去。
这一跳,离开了无忧居束缚,一朝脱出樊笼,顿时异变再生。
“某家去也!杀呀!”武将小人座下宝马,一跃而起,竟是直接来到了屋顶之上,在屋檐青瓦上策马奔腾,马蹄哒哒有声,眨眼就去的远了。
“御风而行,世间任我遨游!”长袍儒士,大袖翩翩,衣袖鼓起,猎猎生风,身形飘移仿若没有重量迎风而起,直上空中。
“姐妹们,咱们也不能输给这些臭男人!”莺莺燕燕,笑成一团。一群淑女款款走来,窈窕身姿,扶风摇摆,形成一条靓丽的风景线。
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人走人的道……
百种皮影,千般角色,万般姿态,鸟脱樊笼,各显神通。
一时无忧居内空空荡荡,唯有庄克端坐正中,手指弹动,丝线细密没入虚空深处,无限延伸没入不知尽头的远方。
仿若天罗地网,不容逃脱。
那些皮影去到哪里,都如天外风筝,一线牵于人间。
……
沙沙沙……
窗户前小小声音一闪而过。
将军骑马、女子曼舞、猫狗随行……
有孩童醒来,睁着惊奇的大眼睛,咯咯笑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呢?”一阵惊吓至极的声音。
一旁父母惊醒,满是恐惧地看着窗外,用手捂住了孩子的眼睛,颤抖地念叨起来。
“非礼勿视,家宅平安!”
“非礼勿视,家宅平安!”
“非礼勿视,家宅平安!”
……
相似的一幕,发生在长宁坊各个角落。
屋顶的脚步声,窗台的说话声,声声入耳。
“终于肯放我们出来了,憋死我了!”
“这一次一定要大闹一番!”
“人间可真有趣!”
……
人间?
放出来!
街坊们一个个打着哆嗦,慌忙用被子蒙住脑袋,全身都在发抖,不敢再看上一眼。
外面月光皎白,将一个个小小身影不停拉长,扭曲起来……
一时,偌大的长宁坊彻底死寂,连狗都不叫上一声。
庄克端坐无忧居之中,目光望向远处,双手放于虚空,操演千机,指挥百万雄师。
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于是便见那……
皮影潜行,浩浩荡荡,所到之处,留下无数怪异,顿如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