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身上穿着普通的蓝布衣裳,胡子和头发全都白了,光看这模样就是一个普通的老者,只不过举手投足之间,与乡下的老农又十分不同,昭示着他不一般的身份。
沈清望着老头愣了一下,这老头儿似乎在哪里见过,可还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老头就拉着她询问起来。
“这么大的烤房还是第一次见,怎么不用砖块建造,倒还牢固一些。”
提起这个,沈清就有话说了。
一来如果整座土烤房都用砖块砌成,砖房本身的价格就将近土房的两倍。二来砖房的保温性能,还真不如土房好。
沈清冲着老头一通解释,老头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所以,这土墙除了外头能看到的,里面还有一层保温层?”
“正是。”沈清点点头,手头也没有纸笔,干脆在地上拣了根树枝,和老头蹲在树荫下给他讲了保温层是怎么做的,“我这保湿层做得比较简单,主要通过两道墙体,以及涂摸砂浆来保温。若是条件允许,可以再涂上耐高温的界面剂……”
“界面剂又是何物?”老头露出不解的目光。
这东西大齐压根没有,沈清也是一时兴起便忍不住说多了,没办法和他解释这是什么建材,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好在老头也没有追问,两人聊得十分投契,约定过上几天再来,两人也就在土烤房附近分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清才觉得这个老头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不过,这老头看起来没什么恶意,而且两人说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秘密,到外头去一打听也就都知道了,反倒是老头在原来的基础上提了不少建议,沈清觉得还挺可行的,打算下次再建土烤房时试上一试。
回到家里,沈清才发现家里的院子挤满了人,有男有女,大多都是壮劳力。
本着给村里创造就业机会的宗旨,沈清和江老太商量好,布坊一开始用的人手都在村里招。江老太没什么意见,青州纺织业不发达,从哪儿找来的织工,也比不上从前江家的,反正全部都要由她统一培训,只要能干活的在她眼里都一样。
江老太做好了很长一段时间待在乡下的准备。
乡下屋子宽敞,吃的也新鲜,村里人虽然唠叨了些,至少比宁州那个小巷子里的邻居强多了。
江老太清苦的日子没少过,没有很多富家妇人身上那股矫情劲,她觉得乡下的土房子就住得挺好,把她多年失眠的毛病都治好了。
“江老夫人,您这是?”突然看到这么多人在自己家,沈清有些惊讶。
江老太没空搭理她,手扶拐杖大声指挥着院子里的人。
“织布是精细活,粗手粗脚的男人不要,让你们织布一年织布机都要多坏几台!”
“染色和浣洗可以,挑水搬运也需要力气大的,还需要一下厨和扫洒的,这个没什么要求年纪大的也成,只要认真干活不偷懒!”
村里的人也都乖乖听江老太安排,被江老太选中的自然高兴,落选的心里失望也不敢找事。去年跟着沈文荣抢沈清生意那群人,到现在村里一分好处都没挣着,沈清为运送货物铺的石板路,村里人都跟着沾光,却硬生生绕过他们家门前……
沈清愣神的工夫,江老太就已经把人安排好了。
暂时招了十个织工,都是村里心灵手巧的年轻女子。七八个负责浣洗的妇人,村里常年下地的农妇基本都能胜任,染色这种需要经验的暂时由江老太自己兼着,过段时间再找个合适的学徒带在身边,还有五六个男子负责体力活。
把每个人都放到了合适的位置上,江老太总算注意到沈清,“上回采买的棉花什么时候能到?”
金泽镇没什么人家种棉花,为了这个沈清还特地去了趟州府,在朱知府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位肃州的商人。肃州位于大齐西北部,日照时间很足,气候也比较干旱,比起湿润的青州适合种棉花得多。
沈清向他订购了一批长绒棉,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这几天就能到了。
“那棉花什么时候到,布坊就什么时候开工。”江老太留下几个织娘告诉她们,“这些天你们回去都不要干活了,以后家里伤手的粗活,都留给你们家人干。”
织娘们面面相觑,她们前几日刚收完夏稻,要忙活的事情可多。即便是农闲时期,事情也都得她们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去做,哪指望得了别人?
“江大娘,就算咱们当了织工,回家也是要干活的呀。”
“我是今年刚嫁来的新媳妇,实在开不了口。”
“是啊是啊,我娘去得早,家里只有我爹和几个哥哥,什么活不得我干?”
江老太可不管这些,布坊一个月一两的银子真当是白给的?乡下女子的手糙得能勾起棉花的絮,这样的手用来织布得损毁多少材料,让她们织防绒布江老太都不放心,更何况以后她们还可能要织精贵的丝绸!
“大老爷们怎么了,大老爷们就金贵得干不了活了?你们是不用下地,还是不用生孩子了,都下地干活,家里的事你们能干,他们就不能干了?”
“想要这一两银子,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养着手,谁要是养不好手,迟早也别来我这布坊干活。我可不想以后几十上百两一匹的布,被你们粗糙的手勾坏了!”
周围一下子没了声响,织娘们都震惊地看着江老太。
什么样的布得几十上百两一匹?这是卖布还是卖银子啊。
可她们这样的,除了到村里布坊学当织娘,去什么地方还能拿到这么多银子?
沈清在一旁听着一点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把布坊全权交给江老太处理,织娘们也不敢不听江老太的话。
甚至,短暂的惊讶过后,她们心里也涌起了和江老太同样的想法。
同样都下地,虽说男女体力上有差异,可她们干的活也不少。收稻子的时间毕竟少,平时她们洗衣做饭,上头孝敬长辈,下边带着家里的孩子,哪样活少干了?
凭什么男人们回去就可以翘着二郎腿喝小酒,她们却还要忙得脚不沾地,伺候家里的老爷们呢?
十个人出了沈清家,走在各自回家的路上,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问道:
“江大娘让咱们养着手,咱们回家真的就不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