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梳站在水面之上,闭上眼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在嘴边念念有词了一阵,只见那原本平静的水面忽而掀起滔天巨浪直击长空。
纤云下意识举起手臂挡住了巧灵,但奇的是,那巨浪之水纷纷避开了她而人,落去了更远的地方。
忘梳见罢嘻嘻笑道:“我怎么会让你们淋着?”
纤云原先还在恼他,听他这样一说,倒也不那么怒了,觉得他似也是个好人。
忘梳突然垂了眼,有些局促地问道:“纤云,你不怪我了吗?”纤云感觉莫名,只见他修长的睫毛下,那双眼闪着些期待,活像是在承认错误的孩子。
纤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什么怪你不怪你,说好会医术,原又是来欺我的。你们金缕山界的男人,总是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能把人迷醉了。”
忘梳蓦然抬起头,他轻声问道:“纤云,你与别的男人说话了?”
“怎么,我不能与别的男人说话吗?”纤云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些太过可笑了。
“不……可是我,不会再与别的女子说话……”忘梳自语,许是不曾有过这样的悲伤,他一时也不明白这一阵心疼是怎么回事。
巨浪渐渐平静,可却不曾从天上落下来,两侧的水帘哗哗作响,从中间劈开了一条小路。
“纤云姑娘,带巧灵去我河府里疗伤修养吧。”忘梳说罢拍了拍手,只见自那水中小路款步走出几个名嫒美姝,皎若秋月,夭桃浓李。
那些个妖娆女子们分列两旁,抬手作揖,齐声盈盈笑道:“主人,唤我等作何?”
忘梳见罢得意地看了纤云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将这位姑娘请去河府之中,好生款待,不可有任何差池。将那受伤的弟弟,抬去我的房中,去取上好的珊瑚粉,熬一锅鱼汤。”
女子们得了令,都各自忙碌起来。纤云觉得自己似是成了王母娘娘,连走路都有人扶着。
“姑娘慢些走,下面是水路,待我等现开个路。”眼前一个较之她人更小一些的小女孩小声道。
纤云心下好奇,总以为这忘梳不过是爱说些大话,不曾想他在这水底下果然是有一股子势力的,瞧着阵势,是有那么一点河神的气质。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在这水底是做什么的?”纤云边走边问道。她还是对忘梳心存了一丝疑虑,故而想问出一些底细来。
“我叫初晗,是服侍忘梳殿下的侍女。”小女孩诺诺道,似是胆子颇小,说话间连头也不敢抬。
“忘梳……殿下?”纤云重复了一句。
“嗯,忘梳殿下是忘忧河的河神,统领这河底的各个水族,本领可大了!”初晗说起忘梳,满眼皆是掩饰不住的敬佩之情,那模样实在讨人喜欢,不难理解为什么忘梳会将她留在身边。
纤云心想,自己许是真的错怪了忘梳,他给自己造成的一连串的劫难,许真的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
想到这里,她忽然敲了敲脑袋,这里可是金缕山界,没有什么可信的男人。
“初晗,姐姐问你一件事。”
“姐姐请说。”那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看着她。
“你们这忘忧河里,是不是真的住了一个好酒的老头?”纤云旁交侧击地问道。
“老头?没有啊……”初晗歪着头想了想,但许久没有再说什么。
不好!看来又被骗了。纤云心中一阵慌乱,回头便要去找巧灵,只见几个窈窕鱼女,已然用一只竹床将巧灵抬去了别地。
她刚想急急追去,只听那初晗似是恍然大悟道:“啊!姐姐,我知道了,你说的定是那个幽魂,他死了有几百年了,好像是喜欢喝上那么两口。”
“你曾见过他?”纤云还是不能完全信她。
“见过多次,每每涨水之时他便顺着水来,来了便不愿意走,久了便与忘梳殿下成了忘年交。我记得他说,他前世是什么魔王之师,曾经目睹过什么惊天大火,不过他一直醉醺醺的,我也从不曾将他的话当真。”初晗说得尽兴,全然不曾发现纤云满心狐疑。
话虽与忘梳所说的对上了七八,但这初晗到底是忘梳的人,她的话又能有几分相信呢。
但她怕误伤了善良之人,并不曾说什么狠话,挤了一丝微笑道:“你知道忘梳殿下命人将巧灵抬去了哪里吗?”
“巧灵?你说的是那个受了伤的弟弟?”纤云点了点头。
初晗忽然有些犹豫,结结巴巴道:“殿下命我服侍与你,姐姐似是对我不满,是不是想去殿下那里说初晗的不是?”说罢,她抬起一双无辜的眼睛,咬着唇看着纤云。
纤云一下慌了阵脚,急忙道:“哪里话,只不过我不放心罢了,那是我亲弟弟,如今生死不明,我怕他……”
初晗不等她说完,一下又换了笑脸,嘻嘻道:“原是这样,那我带你去好了。不过姑娘莫要担心,忘梳殿下的医术还是非常高超的。”
说话之时,她已然调转了方向。一路之上只见不时有鱼女低头恭迎,又见罕见夜明珠铺了一地,还有那些斗大的珍珠玛瑙,像路边的石头一样被随便堆在角落里。
“姐姐喜欢这些亮飒飒的石头吗?”初晗看出了纤云惊讶的眼神,随意捡了一块仙桃大小的夜明珠送给纤云。
“不是喜欢,只是不曾见过这么多。我从九重天上来,那仙女宫里的稀罕物也不及这里的一半。”
初晗忽然掩了嘴笑了起来,许久笑够了,方才缓缓道:“这算什么,真的多的时候,姑娘还不曾见识过呢!忘梳殿下不能出这忘忧河界,故而从小就靠玩这些做消遣,时间长了,就积了下来。奇怪的是,前些日子,就是七夕过后的不久,忘梳殿下忽然性情大怒,将这些珠宝摔了满地,还有那个人高的珊瑚,也被摔得碎碎的。初晗服侍殿下这么久,也没见过他那样恐怖。”这小姑娘虽是胆小,但若没了戒备,话便多了。
纤云似是有些明白,初晗所说的正是自己那日决绝离开之时,她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那日跪在河边久久哀求自己不要离开。
原来他是被禁锢之人,原来一切的欢情,都是因为他不曾见过别处的风景的悲悯。
诗云: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