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海和禁私果然是两码事情!
就在梁崇儒和一堆失意书生坐着走私的海船,大摇大摆驶向理想彼岸的时候。大宋两浙制置使司参议,朝散大夫,龙图阁直学士廖莹中正在大浃江口的商港码头视察。
昔日繁华的港口,如今只剩下一片萧条。贸易司衙门的大门紧闭,门口还贴着朝廷颁布的禁海令:中外贸易立即禁止,商港市舶即日封锁,汉番商人立刻离开,不得再行停留。
空空如也的街道上面,所有的商铺都上了门板,并无一人在内,街上也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一队队穿着战袄,头戴范阳笠的庆元府团练往来巡逻。他们都是定海三营的士兵,定海三营则是定海县团练使兼庆元府团练副使马哲恩的兵。
马哲恩是定海名士,武学生出身——就是陈淮清的学生,不过他的立场却和老师不同。
在武学归属枢密院管辖那段时间里,他还跟着陈淮清学习陈德兴的兵法。所以他的定海三营,都是模仿早年的霹雳水军建立起来的。主要装备是枪弩、天雷箭和长枪。三个营都有“秀才官”,专门负责讲孔孟大义,大道理真是一套一套的!
“廖学士请看,”马哲恩人如其名,非常古板的一个人,五短身材,白面长须,三十许岁年纪,面孔上永远是正气凛然,他这会儿正陪在廖莹中身边。他抬手指着在大浃江口巡逻的几艘打着大宋旗号的战船,大声道,“那是沿海制置司水军的战船,每日巡逻江口,就连一条舢板都不会放过!朝廷的禁海令,在我定海是无人敢于违背的!”
大浃江江面上果然空空如也,除了大宋水军那些比舢板大不了多少的战船,连一艘小渔船都没有——庆元府海上的渔民现在不打渔,都去走私了!
廖莹中摸着胡子,微微点头。一副颇为欣慰的样子。心里却在想,那些伪造的天道票也不知道有没有流入舟山市场。他是以视察禁海令执行情况的名义来庆元府的,实际上的使命却是坐镇庆元指挥挤兑天道庄。
而挤兑天道庄的第一步,就是用假的天道票扰乱人心。
至于假票子怎么出境的?当然是通过走私的渠道出去的啦!走私的事情廖莹中自是知道的。他虽然喜欢藏书、刻书(可是宋朝有名的藏书刻书大家),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书呆子。
禁海不禁私的道理,他如何不知?禁海禁的是合法的对外贸易,走私的非法的,当然不在禁海令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这可不是仅仅是打老虎拍苍蝇的问题……这禁海的目的是搞死亲明的海商。压缩他们的利润空间,让他们渐渐失去活力。而走私,利润是沿海豪门所得,要是一块儿禁了,那可就要得罪巨室了。“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的道理,廖莹中如何不知?
而且,真要禁了私,庆元府、临安府、绍兴府这些地方那么多手工作坊怎么办?直接间接靠这些作坊吃饭的市民可有上百万,他们要没有饭吃可是要造反的?先得罪两浙巨室。然后再逼几个大城市的平民造反,这样不用陈德兴的大军,两浙就得易帜了!
贾似道和廖莹中还没蠢到这个程度!
……
舟山岛,昌国县城。
梁崇儒拢着袖子走在大街上,他已经和一帮立志成为大明带路党的老书生们一块儿到了舟山。途中果然无惊无险,打着大宋旗号在海上巡逻的战船,根本就无视这艘走私船的存在——人家是走私的,又不是来合法贸易的,当然不在海禁之列,况且还给了贿赂……
不过这种禁海不禁私的政策在某种程度上说还是有效的。昌国县的市面比起一个月前梁崇儒离开的时候更加萧条了。昌国县和临近的沈家门市在过去的两三年间,已经展成了中外海上贸易的中心和东南沿海地区的金融中心。又有大量的海商移居到此。因而市面极度繁荣。
不仅沈家门的市区面积比原先大了几倍,就连昌国县城的城墙都给平了,护城河也已经填了。整个儿的在向四方扩张,到处都是正在施工的工地——因为移居于此的海商水手太多,昌国县城内的土地根本供不应求,价格一再上涨!最后昌国县议会为了增加供应,干脆通过决议拆掉城墙,填平护城河。让城市“自由”的扩张。
不过现在,昌国县的房地产市场好像遭遇了一场寒冬一样。几乎一半以上的正在开工的工地都停了工。显然购买了土地预备该豪宅的海商们,现在手头都有点儿紧!
昌国县城的商业区现在也比一个月前萧条了,街道上的人流车流明显减少,鳞次栉比的酒楼妓馆也门可罗雀。海商和水手都是习惯大把花钱的主儿,干他们这一行,不就是来钱容易送命也容易吗?有钱的时候当然不会舍不得花,现在市面恁般萧条,看来真是生意难做了。
带路党们也是要住店的,哪怕口袋里面真没几个铜板,这个份儿也不能丢。大家都是来求官的,没有个安生地方好好睡一觉,再梳洗打扮一下,吃顿好的,怎么有力气上考场?这陈明的官考对这些书生来说难度不在文章,而在舞剑,在相貌——看上去不能太老啊。所以都得养足精神,再好好打扮。
不过这些措大都没有什么钱,上等的旅店是住不起的,只能找家门面简朴些的小店进去。
刚一进门,就听见店堂里面有人在吵架。
“直娘贼的有没有长眼睛?认识天道票吗?敢说老子的天道票有假?是不是嫌命长啊!”
大声嚷嚷的是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一脸横肉,腰里面还挎着长刀。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三条黑汉,正围着一桌吃剩下的酒菜。不用说,这几个家伙一定是跑海的水手了。
“这位客官……这个票子,这个,这个票子当然不假了……可是小店这个本小利薄,您那么大的票子咱找不开啊。要不……您麻烦一下,去城里的天道庄把票子兑开?”一个掌柜打扮的小胖子一脸苦相,捏着张十贯面值的天道票,满头满脸都是汗珠子。
他手里的天道票当然是假的!这段时日,不知怎么回事,舟山市面上出现很多假天道票。印刷水平还颇高,防伪的印章也做得很像,只是纸张和真票子有所不同——印天道票的纸是最上等的高丽纸,是由高丽最好造纸工匠在明都的纸坊开工生产的,全部供给天道庄。因为配方保密,因此宋国的匠人无法仿制。
但是这点差别对普通人而言,几乎是不存在的。因此有不少海商在同宋商贸易的过程中吃进了假票子,然后又把假票子给水手当工钱,这些假票子也因此流入了舟山市面……
昌国县和沈家门市的不少商家都吃过亏,所以对收天道票非常小心,许多掌柜的还专门去请教过天道庄的伙计,因此能准确辨别真假。
‘原来廖莹中的假票子……’梁崇儒早就知道这事儿,不过却不急着去给陈德兴报信儿,现在陈德兴还没给他合适的官位。所以他也不忙着给大明出谋划策——虽然他已经有了“和平解放”临安府、庆元府、绍兴府这些两浙大城的妙计。
‘且看陈圣人有什么好办法吧!要是他没有办法了,梁某的机会就来了……’
梁崇儒想到这里,便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一边津津有味的看吵架,一边招呼几个和他一块儿的老书生坐下。看到陈德兴有了麻烦,梁大才子的很心情不错,预备要请客吃饭了。
……
“假票子……印得还真好,一看就是临安书社的手艺!”
陈德兴这个时候真捏着几张假票子在用一只水晶放大镜仔细端详,看了半天,才丢下放大镜,冷冷道:“所有的假票子都是一个板子刻出来的!”
屈华杰微微蹙眉:“这几日,单是舟山岛上的几间天道庄分号就报上了上百起假票案,涉及的金额过十万贯!现在,市面上都已经产生了惶恐,许多人都不敢持有天道票了……”
陈德兴摇头:“这天道票的确容易仿造……水镜,有什么办法吗?”
防伪一直是纸币面临的大难题,自从天道庄行天道票以来,就一直在找寻防伪之法。
屈华杰点点头,摸出一张印刷的非常精美,质地有极柔软的十贯面值天道票双手递给了陈德兴。
“这是……羊皮纸?”陈德兴接过这张天道票一摸,就现它根本不是纸做的,当即就想到了目前在西方比较流行的羊皮纸了。
“正是。”屈华杰道,“明都的色目奴隶中有会制造羊皮纸的,臣在临安时也见过西域流传来的羊皮纸,知其制作不易,但是质地优良,可以印刷绘制极其精美的图画,而且不易损坏。如果用它来制作天道票,仿造的难度更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