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广平府,巨鹿县。
风渐渐的又起来了。卷起满地的雪尘,裹着在树林当中横冲直撞,撞得松树叶沙沙作响。天色也渐渐阴沉,乌云更是一层层的从远处堆积上来,颜色却是一种暗黄偏近血色的那种,仿佛预示着一场血战,很快就要降临大地。
忽必烈选择这个名叫巨鹿的地方作为自己和明唐联军的决战场所,只是因为此地比较有名,在一千几百年前生过一场决定秦王朝灭亡命运的激烈大战。对于巨鹿周遭的地形地貌,忽必烈其实并不怎么熟悉。毕竟在他走上历史大舞台的时代,这里早就在蒙古帝国的牢牢控制之下了!
实际上,这个风雪将至之时,还是忽必烈第一次查看巨鹿周遭地形和正在下寨的敌人呢。
伯颜勒马在忽必烈身边,警惕的四下张望。为了护卫大汗亲临战场,怯薛军整整出动了五个千人队,其中三个千人队护在忽必烈身边,另外两个展开在忽必烈的左右两翼,正和明军的八旗兵交战,隐约还能听见人喊马嘶的声音——这些八旗兵的存在,对于蒙古人而言,不折不扣就是一场噩梦!这些生长于辽东、辽中山林中的渔猎之民和蒙古人一样精于骑射。而且恶劣的生存条件锻炼了他们,让这些野人比那些生于安乐的蒙古勇士更加坚忍不拔,更加吃苦耐劳。更可恶的是,这些野人现在还被陈德兴武装和组织起来了,他给他们准备了最好的钢甲,最好的弓箭,最好的长刀,还有一套组织严密,赏罚分明的八旗体制。将他们从野人变成了最好的战士!也是蒙古勇士最难对付的敌人……
明军的主力士爵兵是很厉害,浑身钢甲,刀枪不入,又有威力巨大的火铳。但是他们只是骑马步兵,只有结阵拒战的时候。才能充分挥战斗力。散开落单的士爵兵,并没有什么大用。因此他们可以用来打堂堂之阵,却不能用来控制战场,在追击逃敌的时候作用也不大。如果没有八旗兵配合。这些浑身上下被钢铁覆盖的士爵兵哪怕再强大,也很难有挥威力的时候儿……至少在地势开阔的北地,没有强大的骑兵军团,是不可能掌握战场主动权的。
但是现在……
伯颜抽抽鼻子:“大汗,勇士们正在和明贼的八旗兵交手!”
他这是婉转的提醒忽必烈。抓紧一些,察看完了就走,免得勇士们损失太大!和披上了钢甲的八旗兵交手,哪怕是怯薛歹也不是对手。毕竟怯薛歹是披甲的骑兵,使用的武器还是弯刀、长枪和弓箭,不是狼牙棒,也没有抬铳和骆驼铳。而弯刀和弓箭根本破不了钢甲,唯一有点用的就是马枪,要么干脆就用弓箭射对方的马……
忽必烈已经快三天没有睡觉了,从大军开拔离开魏县以后。他就没有真正睡过一觉,最多就是合上眼睛眯一会儿。不过都是转眼就猛醒过来,他的心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马上要开始的会战,将会让他的蒙古大军吃尽苦头,仿佛……有什么关键性的因素被他忽略了。而这个关键性的因素到底是什么,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这些日子,脑力体力的双重巨大的透支加上巨大的心理压力,让这会儿的忽必烈觉得浑身冰冷,骑在马上摇摇欲坠。寒风一阵阵的似乎要钻进他的骨头里面。他胃里面泛出一股酸水,还有点腥味。但他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他可不能在大战将至的时候倒下去!
他眼前一阵蓝,几乎都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这一带都是平原,有几条河流,不过现在都结了冰。和平地没有什么两样。附近的村落早就荒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住了,交战的时候倒是可以当成据点。还有就是大片大片的树林……在蒙古人统治北地的几十年间,绿化搞得肯定是不错的,森林覆盖率一定增加了不少。这倒是方便了明军和蒙古军构筑营寨。现在正是天寒地冻的日子,在冰封的土地上挖掘壕沟不大容易。所以双方都砍伐了一片树林,用木材扎了不少拒马、鹿砦,堆放在自己一方的营寨周围。
而明军的营寨就扎在一条封冻的河流南岸——河流虽然封冻,但是河岸和冻起来的河面之间还存在落差。这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不过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用……
忽必烈觉得自己的精神稍稍缓了一点,他瞧瞧伯颜,伯颜正举着望远镜专心注视着前方,仿佛有什么让他很感兴趣的目标。忽必烈也举起随身携带的望远镜,往前方看去。就见风雪之中,大队大队的士兵正从明唐联军的营地中开出来,在雪地上面展开一个个方阵。
忽必烈放下望远镜,低声笑道:“这些汉儿的胆子真小啊……咱们不过区区几千人,他们就呼啦啦开出……哦,差不多有上万人啊!三个三千多人的方阵。刀盾手、弓箭手、长枪手……”
“不对!”伯颜突然叫了一声。
“不对?”忽必烈皱着眉,又举起望远镜仔细看看,“怎么不对了?汉人摆出的是他们的方阵啊……”
伯颜放下了望远镜,扭头看着忽必烈,神色竟然是说不出的凝重:“大汗,我们拿错兵器了……”
“什么拿错兵器?”忽必烈一怔。
“我们拿错兵器上战场了!对面的大部分唐军、明军,都没有配备钢甲……他们只有寻常的步人甲和皮甲,还有不少甚至穿着纸甲!打他们根本用不着狼牙棒、抬铳和骆驼铳,而是应该多配弓箭和弯刀,可是咱们……”
忽必烈脸色刷一下阴沉了下来,身子摇了摇,几乎就要跌下马去了!蒙古大军现在的装备是用来对付钢甲兵的,因此大幅减少了弓箭和弯刀,装备了长的长枪——虽然长枪和弓箭也可以同时配备,但是一根丈二长枪或是一根六尺狼牙棒加上一张步弓、几十支羽箭、一根钉头锤,还要加上上百斤米面马料之后的重量实在太可怕了。
而且在中原的蒙古人现在缺少马匹,再也没有一人双马、三马,除了充作骑兵的几个万人队,大部分万人队现在连一人一马都凑不齐了。要是不想办法减轻负重,扛着那么重的东西来来回回机动,还是在大雪天,那就甭打了,累都累死了!
可是现在,对手大多是穿皮甲、纸甲的破部队……明明应该用弓箭去射,蒙古人却要拿根狼牙棒去敲!
“没有关系!”忽必烈咬了咬牙,驱走了心头所有的杂念,现在甭说拿错了兵器,就是没有兵器,赤手空拳也得战了。不打垮这八万人九万人的追兵,一直让他们吊在屁股后面,自己的十七个万人队就随时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如果陈德兴率领的明军主力越太行而来的话!
“拿错兵器又怎样?”忽必烈沉沉一笑,“现在是十七万打八万,朕的兵马多一倍!便是用狼牙棒敲打,也能把眼前这些汉儿统统敲死了!”
他的语气突然阴沉下来,“李翠仙……朕先斩了尔的人头以祭先汗在天之灵,再去和陈贼决一死战!”
……
在战场的另一头,李翠仙也举着望远镜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
怯薛军的冷锻柳叶甲都擦得锃亮,哪怕在这没有阳光的风雪之日,还是泛出醒目的亮色。而那么多的怯薛军出动,必然是护着蒙古大汗忽必烈来探查自己的军营。
看来忽必烈已经不打算再往北了,决战的战场,就在巨鹿城以南的这片荒原上了!
李翠仙低低沉吟道:“忽必烈有十七八个万人队,俺们只有九万人……”
在她身边,是王6飞和李雄。他们两人的脸色同样凝重,此刻听到李翠仙的话语,互相看了一眼。王6飞只是淡淡地道:“请王妃放心,我军只要依营固守,结阵以斗,便是兵少,也能坚持个十天半月,到时候大王的兵也该到了!”
李翠仙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大王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可真不好说,统兵十万者,不该寄希望与此。”
王6飞愣了一下,细细一想,也觉得这位王妃娘娘的话有道理。且不说陈德兴入了河东后会不会想到再折返河北,便是这风雪天气,对翻越太行山就很是不利!
他重重点头,语气郑重地道:“请王妃放心……无论有没有援兵,咱们都能坚持下去!蒙古人在大雪天里往来奔波了好几千里,手头又没有多少粮秣,论起处境,他们更困难!”
李雄也笑道:“蒙古人何止疲惫乏粮,他们现在连兵刃都不称手……世世代代的弓马骑射丢了,跟咱们汉人一样玩起步兵方阵,丈二长枪加上狼牙棒……想想就好笑,这还是蒙古人么?而咱们这边却有四旗八旗兵和一千玄甲骑,都是最好的骑兵啊!等明儿开了战,别是汉人的骑射破蒙古的步阵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