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马厩中,鸿曜带着谢怀安找个块干净的木地板,坐着说了会闲话——
鸿曜以为自己在说谈情说爱的闲话。
谢怀安听得越来越头大。
鸿曜靠着稻草堆,跟谢怀安仔细描绘着。
天师掌政期间,天师将自身看做是天下之师,兼之掌管活死人大军,是故废了三师三公之位。
鸿曜有意拜谢怀安为国师,待遇等同于已废除的太傅之位,正一品官,享府邸车马、年俸,以及绢帛、薪炭、盐茶等补贴。
国师府将是一处占地不小的府邸,前院可接待理事,正房休憩养生,罩房之后另有后花园;此外在宫中还有住处。
内务和护卫都不必操心,鸿曜会盯着人去操办。
而大景国师与前朝太傅不同之处,在于可涉政事。
鸿曜道:“以后先生做国师,对外可为帝王代言人,执掌……先生看得上的,都能掌,直接说要摄政都行。”
“国师管明堂使二人,暂定为周伯鸾、裴君宝担任。伯鸾为先生管各类文牒,做沟通往来之事。君宝为先生管度支,除了年俸外可额外调银钱。”
“此外,裴修仪为宰相、兼管诸殿学士及学宫建设。先生若是找不到朕,直接找他。萧惟深管工部,先生可直接要器图、器具。裴文正管玄机阁,日后朕有意调他去司农寺,专管农业……”
“先生,你在听吗?”鸿曜说着,有些好笑地看着谢怀安半天没动静。
“在……在。”
谢怀安听出了国师位于宰相、工部尚书之上,手底下还要管人,愈发心虚,含糊地应道:“听得我都有点……陛下,伯鸾和君宝这两个,都是少年有成过目不忘,还是别放我这里了。”
“先生不喜欢这两个?”
“怎么会,我着实怕我懒病犯了,每日吃喝不做事,平白耽搁了他们。”
鸿曜道:“先生啊……还没上任就想着懈怠了?刚才看完器图不是还兴高采烈的。寻棉花良种之事,朕还想听先生教诲呢。”
谢怀安赧然一笑:“要找的。但确实……”
“好,都依先生的。那两个小子先继续兼着工部和玄机阁的活计。”
“还有……用上早朝吗?”
“先生要是想早起,自然是可以的。朕为先生设专座,或是支个屏风坐龙椅上都可以。”
“陛下快饶了我吧。”谢怀安捂脸。
这听上去不像国师,像妖妃啊……
“先生还有什么担忧?”
谢怀安弱弱道:“何时上任……”
“先生现在想做事,随时与朕说就好。国师府还在建,需要些时日,劳先生久等。待一切都归置好后,便可正式赴任。”
谢怀安长舒一口气,高兴道:“那太好了,可以晚点归置好吗?”
“尽力……”鸿曜神情愉悦。
他的小先生嘴上说着要懈怠,但心已经接纳了国师之位。
如此这般,用爱意铸造的无形金殿,加上一道责任的银锁,再有了结契之实……
这只美丽的白鸟,就会一生甘愿停驻在他身边了吧。
从永安宫回到城郊小院子时还是坐的马车。
熏着淡香的马车中,谢怀安服了一剂药,窝在软褥子里倒头睡了一程,到了院子分外清醒。
鸿曜以为谢怀安睡了,打算让他先睡,自己再去整理一会白天的事务。抱着人走到院中,忽觉不对,亲了亲谢怀安的发顶。
“先生,你装睡。”
谢怀安落了地,笑盈盈:“今夜天好,星子亮得很,此时更亮了。”
鸿曜察觉到谢怀安的意图,不赞同地蹙眉:“长夜漫漫,先生今日费神了,又在马厩里谈了许久,应当歇息。”
“可我将是大景国师……”谢怀安理直气壮道,“陛下赐予了我有事……咳,有事直说的权利。”
谢怀安心虚地弯腰,摘了一朵淡紫色的小野花放在鸿曜手中,掩饰自己差点顺嘴说出“有事床上说……”
鸿曜接了花,捏着花梗,别到谢怀安的耳尖:“殿下……有何吩咐?”
鸿曜这一声殿下叫得亲近又敬重。
谢怀安的脑子差点停摆,忽然又有些醋。
不论是先生、小先生……鸿曜总是能把一个称呼叫得酥酥麻麻,现在又多个殿下。
而自己只能叫陛下。
说起来,国师后面应该跟着殿下吗?
谢怀安纠结地说:“本想和陛下说,眼下天还早可以看会星星再洗漱,但现在……陛下为何要叫我殿下?”
鸿曜笑道:“当前只有朕能叫,但先生多听几声没坏处,早日习惯。想看天是吧……先生扶稳了。”
鸿曜轻敲谢怀安一处穴位,注入些许令人酥麻的真气。
谢怀安腿一软,又被鸿曜熟门熟路地打横捞了,转身间腾空而起,从地上到了屋檐。
“啊……”谢怀安落在青瓦上,看了眼地面的高度,也不怕,意犹未尽地看向鸿曜。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轻功,恨不得再请鸿曜演示三百回。
“很新奇?”鸿曜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要笑,又像是遗憾。
“可惜先生如今的身板学不了武,更经不住洗髓,否则以先生的劲头估计能练个天下第一。”
谢怀安更高兴了:“天下第一?大景还有这个排行?”
“虚指罢了……”鸿曜单手护着谢怀安,自己靠在脊兽让不安分的白鸟落在怀里:“躺在朕身上,别掉下去了。”
谢怀安自觉地窝好,左蹭右蹭地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鸿曜忍耐了一会,等谢怀安不乱动了,继续道:“会武的人不多,学得门路也少,还没到能排出个位次的地步。”
“这样啊……”谢怀安消停了一会,转头又精神起来,“那陛下给我讲讲武学好吗?有哪些知名的武功?陛下师从的谁,娄贺他们又师从的谁?有什么传奇故事吗?”
鸿曜无奈道:“先生,不是要看星星吗?”
谢怀安厚着脸皮撒娇:“讲讲嘛,好不好。”
“好……让朕想想该从何讲起。”
鸿曜恍惚了一会。
废弃马厩他已经许久不去,今日一去,过往不灭的记忆又浮现出来,鲜明无比。
小时候,鸿曜有一阵子时常惊醒,想到宫内令人作呕的种种景象,使劲抠自己的皮肤,想弄掉肉重新长出干净的。
谢怀安正是洒脱肆意的年纪,深夜跟着醒来后,笨拙地拥抱他,忍过拳打脚踢要吻他的脸颊和额头。
“唉,这招怎么对你没用呢,跟我来。”谢怀安几次尝试后放弃了,拎着鸿曜的胳膊腿,几步上了屋檐。
“会有禁卫!”小鸿曜第一次换了个高度看宫廷,紧张地四下望去,压低声音。
“不怕,他们看不到这里……”谢怀安道,“很新奇?我轻功天下第一,不会脱手。”
“天下第一?”
“自封的,还没有这排行……”谢怀安靠在脊兽上牢牢环着鸿曜,“小心,当心乱动掉下去。既然不想睡觉,就听我讲讲故事吧。”
小鸿曜道:“不听金银斧头的,已经讲过三遍了。”
“咳,那换一个,就从武学讲起吧。遥远的北方有一座山,里面都是跑着凶巴巴的毛团大猫,还有特舒服的温泉,等你长大了,找个机会我带你去泡……”
“陛下想好了吗?”谢怀安看了一会星星,抬头。顺滑的发顶蹭过鸿曜的下颔。
鸿曜道:“别急,现在就讲。天下武学以洛安山、幽云堡的路数最正。洛安山在北境一处山脉里,山顶常年有雪,但有得天独厚的两处热灵泉,滋养了山中灵脉。百年前……”
鸿曜将谢怀安讲困了,帮他洗漱完毕塞进软香褥子里,赶去书房处理飞鸾卫的事。
事毕,鸿曜换了睡袍准备小憩一会,撩开床帐,谢怀安打了滚翻到他的身前,揉着眼。
鸿曜:“…”
鸿曜抬起手。
“别别别,别打后面……”谢怀安一激灵,爬起来斜坐在床头,拎起被子,讨好道,“没装睡,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挺在意的。”
鸿曜留了一盏小灯,爬上床:“何事?”
“就是……今日不是去了账房吗?”
谢怀安熟练地蹭到鸿曜怀中:“织造局账目错漏极多,交易繁杂库存分散,统计不易。估计天师管过的诸监都有这个问题。”
“确实如此……”鸿曜郑重说完,又调笑了一句,“没想到先生真的听了。”
“陛下说什么呢……”谢怀安笑道,“虽然点心很好吃,但机会难得,听我肯定还是听的。”
不仅听了,还看到了裴君宝怨念的目光。
谢怀安暗自汗颜。
鸿曜选在账房议事,安置了屏风和茶歇点心,以至于裴君宝不得不离开账房,抱着两捆旧账出去核验,这肯定是不便的。
当时谢怀安瞟到一眼裴君宝的表情,也不知少年以前就这样面无表情、还是今天格外不快,总觉得少年不太好打交道。
谢怀安有点怕冷淡的人。
一听到裴君宝以后会帮他忙,就想提前多接触一下。
要不然等人调来国师府,以为是陪妖妃玩乐、耽误大好青春就不好了……
呸呸。他已经在考虑当国师管下属就算了,怎么又把自己想成妖妃了。
谢怀安打掉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在梦中见过一种记账方式,陛下可听听看是否有参考……”谢怀安道,“若陛下觉得有用,我整理几份,可送给君宝。”
鸿曜听到是谢怀安梦中所见,神情严肃起来。
“若是说出来不会对身体有碍,先生请讲。”
“陛下放心……”谢怀安轻快地说道。
这次还真不是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