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孟中冷笑道:“我看这人粗皮厚脸,想必不知晓猪肘子有养颜滑皮之功?实在可惜。”朝着身边的一位女子笑道:“姐姐美若天仙,艳色倾城,若多吃几口,莫说再过十年,就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也是一般无二的青春美丽。”
那女子冷笑道:“孟师兄,我吃什么?做什么?那是自己私事,不消你多此一举献殷勤。今日同行,亦然为了共同目标,与那男女之情绝无丝毫的干系。你如此殷勤,岂非教我众位师妹有所误解?请你恪守男女礼仪及贵派门规,泯灭那非分之念才是。”
孟中脸色一红,讪讪笑道:“方姑娘教训得极是,我与孔师弟自幼在泰山长大,以往不曾出远门,因此见识浅薄、孤陋寡闻,举止言行未免有些偏颇。如今有幸与崆峒女派联袂共行,也定然是自己在上面几辈子累积了不少的功德,方才有此福份。后面一路,请方姑娘不吝赐教,小生感激不尽。”
孔池眉头微蹙,道:“师兄,当说‘贫道’感激不尽才是。”
孟中脸色一变,道:“你我为了行事方便,既然卸下了道袍,就不该再用这般称呼,‘小生’二字最好。”孔池身边的黄绿两位女子忍俊不得,噗哧一笑,道:“孟师兄说得极是,孔师兄,你也不该如此拘泥刻板。”
方姓女子喝道:“袁师妹、高师妹,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怎可随意与人调笑?待与师父、师叔会合,被她们两位知道,且看你们如何受罚?那时我与其余师妹,想要为你二人求情也不成的!”一红衣女子附和道:“正是,当年于雪凤被逐出师门的教训,你们都忘了么?”
黄绿二女脸色一变,将身子往一侧挪了挪,离孔池更远。孔池亦然往另一个方向移去,神情尴尬。
方姓女子道:“何止逐出师门?本来还要废她的武功。这贱人机伶的紧,竟然被她逃脱,后入黑道,成了‘夔门六鬼’之一,实在可恶。他日被我们撞见,必定要为师门雪耻。”她把“夔门六怪”说成“夔门六鬼”,乃因她对于雪凤厌恶之极,是以人家绰号也都改了,以示轻蔑不屑。
孟中陪笑道:“方姑娘不愧崆峒女派掌门大弟子,想必日后崆峒女派的掌门之位,必非姑娘莫属,小生在此先行祝贺。”躬身一礼,毕恭毕敬。那方姓女子喝道:“孟师兄不可胡言乱语!”
丁晴瞧待真切,暗笑道:“其实她听了这油腔滑调的恭维话儿心中欢喜得紧。这姓孟的哪是泰山门人?莫若说他是专门窃女子芳心、油腔滑调的浪荡子才是。”陈青桐透过屏风,见孟中极力奉承的那位方姓女子其实也算不得十分美丽,不过长相还算周正罢了,更且眉宇之间,隐约有股煞气,简直大坏美感,不觉有些愕然。
丁晴打趣道:“你不欢喜,自有别人垂涎。哦!我记得了,此女名叫方凌霜,乃是崆峒女派掌门人的二弟子,她的师姐去世后,她顺理成章地成为掌门大弟子,从此在派中骄横跋扈,不可一世。”陈青桐摇头道:“孟中说话轻狂之极,他,他可是出家的道人呀!”丁晴不以为然,低声道:“和尚若是凡心悸动,尚可还俗取妻,道士要是惦念红尘,也一样能够卸下道袍,穿上喜服。只是我看这方凌霜面相不好,脾气必定暴戾无比、喜怒无常,姓孟的如果真娶了她,只怕不过迎狼纳虎而已,未必真是善事呢。”丁晴噗哧笑道:“人家男欢女爱,要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二人正在窃窃私语,只听几名金兵笑道:“原来你要上肘子,是要给这位小娘子吃的?不错,不错,她年龄不大,皮肤却粗糙之极。正该吃些猪肘子补补才是。”孟中把桌子一拍,怒道:“鞑子胡说什么?”方凌霜低声喝道:“孟师兄,这里乃金国大都所在,行事不可鲁莽!”孟中道:“方姑娘教训得是,我一时不察,率性而为,几乎误了大事。”
陈青桐连连摇头,以为孟中在女子面前的拍马奉承的本领,比“铜笛仙”蒋礼于“飞天魔女”于雪凤之前的殷勤更甚十倍也不止,想起当日在泰山情景,此人处心积虑要害自己性命,心眼手段毒辣之极,心道:“他狠毒起来,虎豹犹自不及;无耻起来,哪有丝毫廉耻尊严?泰山派有这样的门徒,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金兵中一名黑面汉子见孟中呼喝挑衅,本已按住了桌上的弯刀,欲待争执。猛安谋克制下金兵素来凶悍,便是真要对敌,也敢拼命相搏,却与大宋兵卒的贪生畏死不同。此刻他见孟中收势,于是撤刀换茶,哼了一声道:“我管你是什么泰山派、崆峒女派?在这大都城中,俱与寻常百姓无甚区别,若是安分守己,自然无事,否则便是铁打的金刚,也要碾得你粉碎!”
崆峒女派诸弟子之中有个唤作邱敏的女子,年岁最小,又是方凌霜的远房亲戚,平日里自恃“掌门大师姐”的百般关照,又有师父的眷顾,脾性之劣,不在方凌霜之下。方凌霜尚顾及自己“掌门大弟子”的身份,虽有些装腔作势,好歹也还能克制。邱敏却任性得紧,她听得黑面汉子之言,胸中腾的火起,倏地拔出长剑,剑身微微颤抖,喝道:“你口中不干不净地胡说什么?”
黑面汉子愕然,不及说话,他后面一个金兵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蹄子,竟敢冲撞我们大人?小心性命不保!”邱敏冷笑道:“我们崆峒弟子都是不怕死的英雌巾帼,死便死了,有何可惧?”那金兵怒道:“你果真不怕死?”
邱敏口舌虽然厉害,但此次出山之前,只在崆峒居住,从来不曾出远门,因此以为外面的世界,便与她派中各院各场一般,可以任由其肆意胡闹。这时见面前的金兵横眉竖目,杀气腾腾,好似要将自己活生生地吞吃了一般,不觉生出几许怯意,深吸一气,颤声道:“自,自然不怕。”
那金兵冷笑道:“也罢,我若是与你比武,未免有以大欺小、以男欺女之嫌,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汉。而且动起手来,刀枪无眼——”他不及说完,邱敏似乎捉着了把柄,年纪轻轻,却怪笑道:“什么刀枪无眼?莫非你怕死不成?”那金兵怒道:“彼此既有意相争,生死自然各安天命,一方怎样死伤,也怨不得他人。只是在此打斗起来,将掌柜的桌椅板凳悉数损毁打碎,砸了人家作生意的物什,那可是造孽之极。”孔池忍耐不住,咦道:“不想军爷也能体恤百姓财物?”那金兵道:“我体恤什么百姓的财物?不过我兄弟数人,每日来此喝茶,掌柜的又不肯收我们茶资,我等自然要略微关照,你们说是也不是?”
孟中眼角一翻,道:“原来如此。”
只听那金兵续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分出高下,谁若是输了,便趴在地上,学着狗儿爬,又仰天叫唤三声,如何?”
邱敏乍逢拼赌,心中惶然,一时之间支吾不定,任凭对方怎样催促,竟然不敢作声。
黑面汉子道:“其实这法子也极其简单,便是你们任出一人,我兄弟之中也随意挑选一人,各自用利刃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上一刀,谁的伤口多,有不畏惧疼痛,谁便算胜了。”他前面那金兵将弯刀放在桌上,道:“你我都用同一柄兵刃,如此也算公平!”孟中道:“何谓公平?其实大大的不公。崆峒女侠乃是人中之凤,胆色无双、心气高傲,虽不乏视死如归之心,毕竟还是欢喜漂亮的女儿家,怎可在自己白白嫩嫩的手臂上划伤痕?”那金兵道:“我这兄弟说得不是很清楚么?你们之中挑选一人,你既与她们结伴而来,自然也赤膊上阵,与我单挑。你也是男子,我也是男子,这不是公平之极?”此言一出,邱敏大喜,道:“不错,孟师兄勇猛过人,堪称天地之间的英雄男儿,难道还会害怕这个粗鲁的鞑子不成?”方凌霜也微微颔首。孟中失色道:“这,这如何使得?”
他眼珠一转,绕向黄绿女子身后的孔池,道:“孔师弟,金人挑战于前,若是胆怯推诿,反倒失了你我男儿之风。”见孔池不动声色,遂跺跺脚,忽而朗声道:“你我乃武林正派、江湖后起之秀,不可轻易就畏惧退缩,便慨然应赌,索性与他们斗一斗如何?你且先上,若是不胜,我再顶上如何?”几位崆峒女弟子亦然觉得滑稽,不觉噗哧而笑,相顾莞尔。
陈青桐闻言,不觉喟叹,低声道:“先前我只道此人无耻,不想还是错了,此人何止是无耻,简直是无耻之极。”丁晴微微笑道:“那孔的也不是傻子,未必就愿听他的使唤。”果然只听孔池冷笑一声,道:“我为何要与他们比试?好好地在自己手臂上戳一刀?”孟中愕然,继而脸色铁青,喝道:“师弟,你不听师兄的话了么?以下犯上,乃是师门大戒,你胆子也太大了!”孔池不慌不忙,道:“孟师兄说哪里话来着?这等荒唐的命令,莫说是我故意不尊,就是师父、师叔在此,也是万难应允。你若不信,以后见着师父、师叔,便请他们评评理如何?”大刺刺地在板凳上坐下,叫道:“掌柜的,我要的清雅早点莫要耽搁。”
掌柜应一声,叫小二端上一盘馒头,一碗稀饭,一碟盐水花生来,孔池也不管孟中如何怒目相视,夹起馒头,放在口里咬上一口。陈青桐暗暗称赞:“初时在泰山相见,你便如跟屁虫一般,无论对错,一切皆他孟某马首是瞻,今日想必也对姓孟的多有不屑之意了。”陈青桐对孟中此人可谓之厌恶之极,透过屏风见他困窘异常,心中大畅,若非恐被其发觉,几乎就要鼓掌喝彩。丁晴低声笑道:“想不到你也是喜好幸灾乐祸的人,读了许多的书,也算圣贤门人,竟忘了那些圣贤道理的种种教诲,不可轻易耻笑他人吗?”
陈青桐道:“孟中野心极大,定然妄想成为泰山派的掌门人。我观那无嗔道人与无飙道人年岁虽大,也是一般促狭险恶得紧,乃师如此,其徒可知。若闭关修行的无怨道人也与他两位师弟一般,日后挑选孟中接掌门户,泰山派可就玩完喽。”丁晴道:“我听师父说过无怨道人,说他品性武功倒也不坏,剑法上的修为,足可名列江湖十大用剑的高手之中,只是有些糊涂而已。”声音压低几分,道:“听说昔日泰山派的上代祖师挑选承接衣钵传人之时,最不中意的便是这位无怨道人,嫌他过于迂腐,举事踌躇,难当大任。只是无嗔道人与无飙道人相争激烈,挑选其中之一,另外一人必定心生愤恨不平之意,无奈之下,便谁也不用,选了无怨道人成为掌门。这掌门数十年来,派中大小事务,皆交给两位师弟打理,自己一任闭关,少管世事。无嗔道人与无飙道人恃宠而骄,各自培植羽翼势力,始终面合心不合,好好一个泰山派,被这两人搞得乌烟瘴气,门派名望,也是江河日下。”
她说到这里,陈青桐蓦然一念:“难怪当日他在壁洞之外,苦苦求我传授破他本派‘破云剑法’的招式,想必就是为了对付他的二师兄?”不禁深深叹息。丁晴见他又是一声叹息,道:“青桐哥哥,你有什么心思?”陈青桐道:“我想泰山派虽然势微不济,但既称正派名门,当年创派的祖师爷定是位有名的大英雄。日后孟中不当掌门,泰山一脉尚可勉强维持;毕竟家大业大,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若是孟中执掌门户,昏庸无能,专事权谋之术,泰山一派从此已矣。”
丁晴笑道:“此话怎么说?”
陈青桐道:“这姓孟的可决非光明磊落的人,何德何能可以执掌一大门派?”
丁晴又问:“如何能够从政?你详细说来听听。”
陈青桐道:“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如此详细,你可明白?这孟中却是尊四恶、屏五美。”
丁晴笑道:“圣人之言好深奥,听得我头都晕了。”眼波流转,又道:“我若猜得不错,下面双方便要打起来了。”陈青桐道:“你说什么?”果然丁晴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动静老大。二人一惊,透过屏风望去,只见那执刀金兵啊呀一声,忙不迭地后退,却是孟中陡然发难,拿起桌上粥盆,向那金兵用力泼了过去,口中喝道:“不过拼刀罢了,大好男儿怕你作甚?只是你先前对方姑娘、邱姑娘出言不逊,先把这笔帐算清楚了,再斗不迟!”
北国气候寒冷,外面尚有雪花飘洒,那粥盆散热极快,温而不烫,泼在那金兵身上,其实不能烫伤,只是如此一来,却挑起了双方事端,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地比试?黑面汉子怒道:“无耻之徒,不想竟然龌龊如斯!”听得几声响,众金兵已是纷纷拔刀出鞘。
那掌柜与伙计魂飞魄散,嚷嚷道:“打架,打架,大家逃命要紧!”酒楼众人,一哄而散,抱头逃出酒楼。
只听方凌霜冷笑道:“孟师兄,你既不愿意在臂上刻痕,大可以明说清了,偏偏穷生主意,挑起事端,委实不智!”孟中赔笑道:“我实在是想替方姑娘与邱姑娘出口气而已,一时急切才乱了分寸。”那被泼的金兵勃然大怒,推开黑面汉子,骂道:“什么乱了分寸?胆小鼠辈,纳命来!”一刀劈下,虎虎生风。
孟中拔出长剑抵挡,却见那黑面的汉子按兵不动,其余诸兵一声呐喊,悉数散开,竟将他团团围住。金兵向来训练有素,孟中顿时心惊肉跳,慌乱之下,几乎中刀,大声叫道:“孔师弟,厄难临头,你我该共同进退,何不过来帮忙?”
丁晴低声道:“青桐哥哥,这几位金兵颇为怪异,不是寻常军卒。”
陈青桐颔首道:“不错,我也觉得有些怪异,却说不出缘故来。”
丁晴见黑面汉子脚步沉稳,双目神色不同,精气神分明内敛不放,又道:“这黑面金兵武功深不可测,孟中无端寻衅,只怕是挑错对象了。”
但见孔池并不轻举妄动,抱拳道:“我师兄鲁莽之处,在下替他道歉,还请各位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孟中听得真切,怒道:“放屁!你胡说什么?要他大人大量,难不成我小人小量了么?”众兵更怒,喝道:“这狗贼死到临头,徒呈口舌之强,今日取他的性命,也顾不得耶律大人的吩咐了!”与孟中对敌那金兵听了,钢刀化作一团寒光,出招更狠更毒。孟中勉强抵挡,不过数着,砰地一声,被那金兵闪电起腿,踢了个大大的跟斗。
陈青桐道:“晴儿,他们说的耶律大人,是北国第一高手耶律宗雷吗?”丁晴道:“也许是。听说耶律宗雷最得完颜亮宠幸,容他豢养私兵,武功之高,也强过一般的江湖路数。他们若不出征,常助大都京防府尹查案办案。”陈青桐道:“先前听他们的语气,对那‘竹芦双怪’甚为忌惮,不想却小觑了他们。”丁晴笑道:“他们武功不错,但也是仅仅称得江湖上四五流的水准而已,与‘竹芦双怪’相去甚远,自然怕了。我等小觑他们,却是无妨,不是还有人因此吃了大亏么?”嘴角微嘟,示意外面的孟中,但见孟中此刻已是冷汗涔涔,狼狈不堪。
孔池见孟中危急,顾不得黑面金兵的阻碍,大声道:“得罪!”长剑刺出,抖出五朵剑花,分攻对方“膻中”、“神府”、“中脘”、“紫宫”、“天突”诸穴。
陈青桐道:“这是泰山剑法‘分点云花开一枝’了。”他从无飙道人那里诳来泰山剑法,每一招每一式,都了然于胸,所以认得。
那黑面汉子眼睛一亮,道:“你我无怨无仇,我也不随意伤你性命,只是看你武功,比那唐突浪子似要精妙一些。我长久不曾与人动手,正好借此机会,与你切磋切磋。”
此言听在孟中耳中,甚是刺耳:“我乃是师兄,按理说来武功比他高强才对,怎么在你眼内,反以为我不济?”蓦然灵光一闪:“是了,他故意如此说话,分明是要乱我的心神,好让同党有机可乘。孟中呀孟中!你聪明一世,可莫糊涂一时,反倒中了金人的圈套!”当下凝神静息,使出泰山剑法,见招拆招,居然慢慢稳住阵脚,在金兵猛攻之下,不再后退。
孔池自昔日见陈青桐与本师无嗔道人对敌,见其不过数日之间,剑法大有精进,震撼之余,遂暗下苦心,更是勤奋地修习泰山剑法,一招一式皆有揣摩。无嗔道人见他如此奋进,心中既是欢喜,又是不然,以为:“我师兄弟三人精研‘破云剑法’数十年,已然练到了极致,尚不过如此造诣,于江湖之中,勉强维持故旧之声誉、名望而已,终究不能与丐帮、魔教、少林寺相并驾齐驱,你再是勤奋,又岂能有所突破?”孔池本性不坏,当初也是被无嗔道人和孟中逼迫做下恶事,挑起流云庄与威远镖局的争斗,后此事被“百剑一笑”袁伯当与“铁臂熊”周通搅和,阴谋败露,他心中既是羞惭不已,又是暗暗窃喜,以为幸亏没有酿造成什么恶果,否则良心难安。从此他一心练剑,立志依凭真正本领光大泰山派门户,鸡鸣起舞,日落方息,剑法武功,也渐渐超越孟中。那黑面汉子眼光毒辣,一招之下,便知端的,夸赞之语,却非虚妄。
邱敏心性单薄,听得孟中大呼小叫,也看出他抵挡不易,急道:“方师姐,他是为了替我们出气才鲁莽行事,我??????我们怎可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袁琪道:“大师姐,邱师妹说得极是,既然泰山派的弟子与我等同来,也该同往,若是少了一人,莫说无嗔道人的面子不好看,只怕到了师父的跟前,你我姊妹也不好交待。”
方凌霜神情依旧,心中却也舍不得看这跟屁虫莫名丧命,于是点点头,道:“两位师妹顾虑不错。”朗声道:“金人以众凌寡,实在让人看着不齿,姐妹们,且将孟师兄救出危难,不可让他损伤了半根毫毛。”她如此说话,字字真切,却是要孟中记下自己对他的一番恩德。
孟中正没遮拦,急忙大叫道:“是,是,方师姐援手之恩,在下感激涕零,日后必定衔环以报。”
陈青桐在屏风后听了不由冷哼一声道:“说得明白些,便是要以身相许,正好合了你的色胆,遂了你的心愿。”
但见崆峒女派诸弟子各执长剑,纷涌而上,场上的情形顿时变化,混乱之中,不多时,两名金兵怪叫连声,负伤倒地。一人被方凌霜所伤,不甚严重,另一人却被孟中一剑洞穿手臂,伤势甚重。
陈青桐在屏风后看得真切,忖道:“他下手如此狠毒,果真有极力报复之意。”
黑面汉子一刀逼开孔池,见袁琪趁隙袭来,手腕一翻,身随刀走,疾若惊飕,俨如兀鹰般向她扑到。袁琪一声娇斥,连人带剑向他飞去,长剑扬空一闪,迅即刺他的“大阳穴”。黑面汉子身子悬空,无可闪避,百忙中在半空一个翻身,挥袖拍去,但听得扑通扑通,两人都摔到地上。黑面汉子功力深湛,刚一着地,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袁琪却是个没经什么风霜的女子,这一跤却比黑面汉子摔得重得多,背心疼痛,眼冒金星。她刚跃起,黑面汉子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抓了过来。袁琪武功当然不及黑面汉子,惶急中飘身一闪,蓦地飞起一个裙边腿反脚踢出,这一招却是太祖长拳里的分解式,刚猛之极。不过黑面汉子似已察觉到她的出招,见她一腿飞来,身形一闪,伸手在她浑圆的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嘿嘿狞笑道:“小姑娘凶巴巴的做什么?将来怎么嫁得出去?不如跟了大爷去,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袁琪气得两眼发黑,长剑一连几剑,全是拼命不要命的打法,好像一头疯了的老虎一样。那黑面汉子倒是吓了一跳,大声叫道:“喂喂喂,不过让你做我的小妾,你就算不答应,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啊!”忽然移形换步,身体斜倾,左手中指一弹袁琪的剑锋,袁琪只觉半身发热,长剑几乎拿捏不住,那黑面汉子已倏地欺到她身前,伸手又抓了一把她的胸脯,淫笑道:“你衣裳里到底真是肉馒头,还是塞了别的什么东西?好大,好大!”袁琪被他两番轻薄,几乎晕了过去,原来袁琪在她们的师姐师妹当中是最为丰满圆润的一个,被那黑面汉子一通侮辱,气得说不出话来。
方凌霜大怒,喝道:“袁师妹让开!”那黑面汉子正戏耍袁琪,接着身形连变,袁琪的隐私部位被他摸了好几把,忽见方凌霜到,信手挥袖拍出,他见方凌霜年纪不大,料想功力再深也深不到哪里去,他能用铁袖击倒袁琪,满以为依样画葫芦也能对付得了方凌霜,哪知方凌霜自幼练功,后来又得师父精心指点,内功和剑法的修为,都远在同门师妹之上,但见剑光绕处,“嗤”的一声,黑面汉子的衣袖竟被她削去一截,露出光光一条胳膊。不过方凌霜被他一拂,也被迫得倒退两步,心口一阵气血翻涌。
方凌霜勃然大怒,一口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剑尖所到,精芒耀眼,十招之内,便把那黑面汉子迫得难以呼吸,应对甚为吃力。再拆了十余招,方凌霜一招“倒雨流云”,剑尖颤动,弹指之间,连袭黑面汉子七处大穴。黑面汉子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赶紧使出移步换形、变招易位的功夫,在剑光笼罩之下连拍两掌,分击方凌霜和袁琪两人。他看中了丰满高挑的袁琪,有心要把她抓到手带回去威逼就犯的,因此这两掌发出,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威力大得惊人,袁琪被他迫得脚步踉跄,根本无法站住脚跟,方凌霜一剑溯空,退得稍慢,被他掌力一震,登时飞了起来。幸而她内功已有火候,在半空中运气一转,落下来时,居然毫发无伤。
黑面汉子连败两人,哈哈大笑道:“明知我好色,过来投怀送抱,当老子是女人就要的么?你武功倒是不错,配得上老子,但这副长相,却令人不敢恭维!”方凌霜又急又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剑法顿时大失古格,剑招错乱。那黑面汉子身形又是一转,到了她的身后,伸出手一如调戏袁琪一般,在她屁股上又抓了一把,放在鼻边一闻,哈哈狂笑道:“丰乳肥臀,名不虚传!”方凌霜怒极大骂,势若疯虎,和袁琪两人一道,双剑齐出。
陈青桐道:“危急之中,这黑面大汉尚能谈笑风生,调戏诸女,也算有些本事。”
那黑面汉子环顾四周,见众金兵纷纷不敌,大喝道:“混沌铁甲,北斗七星。”金兵呐喊一声,个个奋力迫退当前之敌,簇拥一起,刀分双层,上下各一,登时在酒楼二楼结下一个阵势,气势登时不同。
丁晴道:“小北斗七星阵法是耶律宗雷得意之作,这些人确是耶律宗雷的私兵无疑。”原来小北斗七星阵法乃是从行军布伍的战阵中演变而来,乃是耶律宗雷在随军中苦心创制,视人数多少,既能上阵拒敌,又能变成武功阵法,能攻能守,运用精熟,他门下有私兵三千,每七人合在一处,便能依法施为,等闲高手,决难在这门阵法之下讨得了好去。果然不到片刻,原本渐处上风的泰山、崆峒两派弟子渐渐败退,满楼只见刀光闪烁,嗤嗤数声,先后有两名泰山弟子中刀跌倒。
两帮人在楼上大打出手,早有酒楼伙计急急跑去报官。但听楼外喧嚣呼喊,有人叫道:“府尹大人亲自带人过来,缉拿寻衅挑事之不法恶徒了!”孔池一听,急忙叫方凌霜道:“方姑娘,双拳难敌四手,若被官府缠上,大大不妙!”方凌霜忍气吞声,只好点头道:“别打了,大家走!”撇开那黑面汉子,往后门就跑,孟中、孔池等人带着受伤的师弟紧随其后,瞬间逃出酒楼。
黑面汉子见崆峒诸女逃去,连忙也招呼自己的人快走。其中一人道:“府尹亲自带兵过来,那是自己人才是,为何还要逃走?”那黑面汉子大骂道:“你是个猪头吗?那府尹桀骜自大,一向不把我们的耶律大人放在眼里。我们都是契丹阿保机的子孙,投靠金国,素来被他轻蔑。今日与那帮道士、恶婆娘公然打斗,被那该死的府尹看见,我们丢脸不要紧,怎可叫耶律大人为难?快走,快走!若是迟些,只怕后门也被要官兵、捕快堵住,到时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要往哪里逃?”一伙人仓促疾奔,悉数逃离酒楼去了。
丁晴将两帮人都跑了,急忙扯住陈青桐的袍袖,道:“青桐哥哥,你我也快些离开,不可耽搁。”陈青桐奇道:“你我与此事毫无任何干系,为何要逃???????”不及听她回答,已然被拽往后门。二人翻过院墙,在小巷里跑得几步,渐渐不闻金人吆喝之声。
丁晴笑道:“罢了,罢了,回到那死老头的鬼院子,也总比被官府抓住的好。”两人急急忙忙穿街过道,又回到荒废的鬼院之中。
蝉吟老人正坐在廊下,见了他们抚须大笑,颇为得意地道:“这几日外面热闹无比,先是四处捉拿‘竹芦双怪’,又缉捕寻衅闹事者。你们住在这里,方才安稳哩。”丁晴哼了一声,也不搭话,自行进屋。当晚各自休息不提。
这晚将近三更,乌云密叠,遮住银月,听得外面若有呼啸之音,丁晴道:“鬼来了,鬼来了,这世上???????世上果有鬼神不成?”两人趴在窗台上,透过窗隙往外窥视,果见半空忽然飘落一人,那人戴着白色高冠,双袖甩荡,步履轻扬,却蹒跚跌撞,口中叫道:“天地惶惶,乾坤茫茫,三魂苦缈,七魄寒凉,彼有心乎,此有情乎,碧落黄泉,哀怨囚钟。”
丁晴不觉微微颤抖,低声道:“听其言,他似是个冤死鬼。”陈青桐紧紧抱住她的肩头,幽香软玉,满抱怀中,低声道:“世上哪里有鬼?你且别怕,有我在呢!”丁晴把头埋在他胸口,颤声道:“青桐哥哥,你说他是疯颠之人,而非疯颠之鬼?”
陈青桐不禁微笑道:“他自然是疯颠之人了。试想他从东首厢房跃下,若是鬼怪,岂非早被蝉吟老前辈提剑追逐?”丁晴被他抱着,心头暖暖的好不舒服,闻言不禁一笑,道:“说得也是,这老头住在这里,既省房钱,又能破除真相,要捉个恶鬼‘好好玩耍’更当是驾轻路熟,他若真是鬼怪,‘蝉吟’如何会不吟,如此安静?可见定然不是鬼了。”
陈青桐只觉得怀中柔软的身体似乎僵硬,道:“晴儿,你,你又怎么了?”
丁晴颤声道:“我???????我还是害怕??????”
陈青桐轻轻抚摸她的脊背,道:“不怕,不怕,我给你诵一段除恶辟邪的经文,自然神鬼难近。”小声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堆,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丁晴轻笑一声道:“你也懂和尚的佛经?”
陈青桐笑道:“这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修持法文,心经乃佛法总纲,经典所在,万佛随身,有此经文,足以阻吓种种鬼怪妖魔。你怕么?”丁晴俏脸绯红,低声道:“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了。”陈青桐心中一动,把她抱得更紧,两人在黑暗中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那一瞬间,两人只觉这世间似乎一切都已静止下来了,只有门外的雪风时断时续地发出尖锐的呼啸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