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层林尽染,精致的亭阁隐隐其中。
乐游原上的亭阁,有的圈在私人庄园中,也有公用的。
唐小白勒停坐骑,仰头望向面前高耸的楼台。
虽则楼中笙歌曼舞,四周侍从如云,可这座楼台是公共的,只是眼下被贵人包场了。
包场的范围并不是很广。
唐小白停的这块地方任何人都能路过,且在楼下,还能清晰听见楼中人坚定的声音:“……学生已心有所属,不敢作出任何令心仪之人误会伤心的举动,请公主见谅,这杯酒,学生心领了!”
楼中乐声忽然停止。
安静了一会儿,响起女子的声音:“你有心上人了啊……”语气怅然若失,“是哪家小姐?”
男子的语气转柔:“她不是哪家小姐,她只是一名婢女。”
“一名婢女啊……”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些感慨,又好像漫不经心。
“她虽然婢女出身,在学生心中,却可敬可爱,高不可攀!”
唐小白瞥了一眼跟随身旁的橙子。
少女情思,悲喜跃然脸上。
又沉默了一会儿,女子轻笑,道:“你今儿从了我,改天我帮你把你那婢女赎身,怎么样?”语气轻佻得有些陌生。
唐小白听到这里,便听不下去了。
马鞭一收,道:“唐二求见平阳公主!”
她既然能听到楼上的对话,楼上的人自然也将她这一句听得清楚明白。
话音未落,楼上“乒乒乓乓”几声凌乱,好像有谁摔了。
很快,二楼挡风的竹帘挑起,露出平阳公主的脸。
发簪微斜,脸上笑容僵硬:“是小白啊……快、快请唐二小姐上来!”
楼上就是一幅正常的公主饮宴图。
乐师伶人在侧,姣童美婢侍立。
唯一突兀的就是直挺挺站在座席前的青年。
青年一见唐小白上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身后的橙子。
神色紧张着急,似乎很想解释什么。
边上的平阳公主也挺紧张的,好像一个做坏事被家长抓了个现行的孩子,将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鬓捋了又捋,干笑道:“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唐小白瞥了一眼青年,道:“有事想跟公主单独聊聊。”
平阳公主立即配合地赶人:“都下去!”也没再看刚才调戏得起劲的青年。
待周围都没人了,才凑近唐小白,小声问:“那小郎……你的人?”
这话说的……
唐小白抖了抖,解释道:“是浑天书院的学生。”
“他口中的婢女,不会是橙子吧?”
唐小白点头:“应该是……公主今天受刺激了?”
平阳公主入道之后,颇有风流之名,生活作风极其骄奢淫逸。
但强抢民男这事,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尤其在平阳公主从行宫回来之后,大概感受到了朝中风云,行事低调了许多。
除非宫中召见,否则成天就窝在平阳观中,再不见往日呼朋唤友的热闹,连唐娇娇都没得到过邀请。
今天突然当街上演一场强抢民男的戏码,还挺奇怪的。
好巧不巧的,平阳公主抢的这位,正是罗雄。
燕国公府有认得罗雄的,知道他同橙子有些关联,才将消息传到了进来。
听了唐小白的问,平阳公主“呵呵”笑了两声,拿起案上的酒盏,送到嘴边,遮住了半张脸。
执盏的小指翘得有些不自然,向上抬起时甚至微微颤抖。
唐小白安静地看着她饮完那盏酒。
放下酒盏后,她好似情绪稳定了一些,笑着说:“什么刺激?就是今天想来乐游原玩儿,恰巧路上见那小郎生得俊俏,就请他一起喝两杯!”
唐小白走到她对面坐下,倚着酒案身子略前,定定地看着她,问:“公主怕我?”
平阳公主目光缩了缩,笑:“我怕你?我怕你干什么?”
仿佛觉得好笑似的伸手去拍唐小白的脑袋,手在半空却拐了个弯,轻轻一拂唐小白的肩。
蜻蜓点水般一拂,便要收回。
唐小白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叹道:“公主与我们兄妹生分了。”
平阳公主动作僵了一下,随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含笑张开嘴,好像要解释什么,但又没说出话来,只能任笑容渐渐冷却在脸上。
“八月初一,公主仓促回京,第一个找来的便是燕国公府,当时,公主心里还是信任我们的,后来,是因为真假太子的事吗?”
平阳公主没说话,低头给自己斟满一盏,仰头饮尽,动作有些粗暴。
“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真假太子的事,公主信我吗?”唐小白轻声问。
平阳公主又饮尽一盏,才哑着声问:“娇娇呢?”
“阿姐知道得比我们都晚。”
“你确定?”平阳公主笑了起来,意有嘲讽。
“我确定!”唐小白毫不犹豫。
姐姐不会骗她,小祖宗更不会骗她。
平阳公主“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偏还要去斟酒。
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笑得,这一盏酒洒了半盏,才堪堪入喉。
放下酒盏后,她双眸亮得惊人:“你还记得赵景吗?”
唐小白蹙眉点头。
提起赵景,总不是什么好事。
“赵景死前,跟我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平阳公主双眸迷蒙地笑着,“他说他重生了一世,而且有一个人跟他一样,重生了。”
唐小白心里一突:“他说的,是不是我阿姐?”
平阳公主点头:“他说你们燕国公府后来被抄家流放,说娇娇……被害死——”她突然掩面大哭,话也断了。
但唐小白猜得到:“他说我阿姐死于非命,重生而来,定会复仇,是不是?”
她哭得不能自已,没有回答。
唐小白平静地继续说下去:“他是不是还说,燕国公府为了不重蹈覆辙,一定会投靠太子,对付你的父亲?”
平阳公主猝然放下手,双掌猛地拍在酒案上。
壶盏俱倾,酒液湿了衣袖。
“现在不就是吗?我一开始……我怎么会信赵景的胡言乱语?娇娇怎么会死……我还活着,娇娇怎么会死?”她赤红着眼,声音哑得可怜,“可是现在……现在……怎么赵景说的都应了?”
唐小白扶起壶盏,朝她微微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燕国公府重生的那个人,是我?”
(明天不更,过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