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温泉庄子离得不远,饶是如此,周衡依旧觉得马车速度慢了些,原因无它,虽然昨晚给自己鼓了劲,说今早要尽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既要劝沈复回京,又要借此“顺便”跟他提一下马首玉雕的事,可惜一觉醒来再见沈复,发现自己依旧很不争气地面红耳热不自在,别说提马首玉雕的事了,就连劝他回京的事,似乎都难以启齿,后来还是靠着努力掐自己大腿才在早饭后勉强给张嘴说了。
结果刚提了个头,就有人来禀报,说是周家婆媳俩也到庄子上来了,而沈复一听就说要带自己过去见一见,顿时又把后面还没来得及说的关于马首玉雕的话给堵了回来。
去就去吧,当时自己还觉得有些莫名的开心,连带被春雨化妆打扮得很丑也没啥怨言,不过等到上了马车,本来以为是跟春雨一起,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沈复。
照他的意思,如今庄子上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周家表小姐,那么如今要去见周太夫人她们,自己也没办法再跟春雨一起坐着马车去,那样与礼不合,但如今自己身子还虚,也不能真的跟个丫鬟一般走过去,天气太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靖王爷放弃骑马,带着一个丫鬟去就可以了,所谓轻车简从。
而自己,便是那个跟着一车去伺候王爷的“丫鬟”。
如此,庄子上的人不会有啥说法,周家那边的婆媳俩也能顺利见到自己。
行吧,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反正如今我也只能听你的了,周衡低头咬唇,心里有些无(欢)奈(喜)。
马车内部并不算大,两人坐在一起倒也绰绰有余,只是经过了昨天傍晚的那一遭,如今周衡对于沈复有了不同于往日的感觉,从意外见到他进来坐下的那一刻起,手里拿着的帕子便开始扭来扭去。
偏偏沈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外头还有个不知实情的车夫,两人又刚见过面说过话没多久,于是窗外马蹄得得,窗内则是静默无声。
这时候要是春雨也在,回去后又会跟春桃八卦:“王爷跟表小姐越来越有默契了呢,两人什么话都没说,但你就是觉得,嗯,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觉得他们彼此之间已经不用说什么话了!”
不过这种感觉,也许只有沈复有,以至于等到了周家庄子前,得了回报早就等在门口盼着见宝贝孙女一面的周太夫人,一眼就看到,掀帘出来的靖王爷心情很好,早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母亲,阿复这是在笑么?”旁边虚扶着她的谢氏为此还惊讶地低声问了句。
也是难得,这位外甥年少稳重,很少见他一副嘴角噙笑的样子,本就是生得面如冠玉的年轻人,谢氏一直很中意他,如今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欢喜。
等到见沈复下了马车却并没立刻上前,反倒转身伸手给了随后掀帘出来的女儿,谢氏更是欣慰,看来如今过来一趟亲眼见见,也可以放心回去跟一直念叨女儿的自家相公交代了。
周衡低头掀帘出来时,见眼前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在自己眼前,刚好前头的马儿打了个响鼻让马车稍微晃了晃,也是想也没想就把手搭了上去,待到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被沈复握在了手里,脸顿时“轰”的一下就红了。
不远处的周家婆媳看得分明,虽说周衡脸上抹了黄粉不太能看得出红晕,但发红的耳朵可做不了假,两人不禁相互对了个满意的眼神。
之后周衡顺利下了马车,沈复才松了手,上来以晚辈的身份给周太夫人和谢氏见了礼,又指着站在后面跟着行礼的周衡给两人“解释”:
“如今天气热了,我这丫鬟有些晕车,还请两位夫人恕她失礼。”
这话说得两人都笑了,自然是连声表示靖王爷太过客气,姑娘家年纪轻害暑热也是正常,如此一番寒暄,之后一行人便进了宅子到了正房。
当然,周衡这位随身伺候的丫鬟也跟着自家王爷一道进了屋。
周家婆媳自然是有备而来,进了屋便遣散了丫鬟婆子,只留了个周太夫人身边最为靠得住的心腹嬷嬷,是以眼看其余人都退下了,谢氏便按捺不住,上来一把拉住了还傻乎乎垂头站在沈复身后的女儿,眼泪也是随之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怎么看着瘦了这么多?”
这话自然是一位母亲心疼女儿的无心之语,不过如今不是还有个靖王爷在场么,周太夫人轻咳一声提醒儿媳:
“前阵子那般遭罪,可不得瘦下来么?这也没过去多久。好在咱们阿衡往日也总嚷着要清减一些,如今倒好,我老太婆仔细瞧着,却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几分,来,阿衡,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要说刚才在马车里有些尴尬,现在周衡倒是觉得,还不如跟沈复待在马车里,毕竟,自己跟眼前这对婆媳并不是很熟,虽说有之前那么几天的相处,但从周府出来有些日子了,如今乍然再相见,顿觉很是生疏。
是以面对谢氏拉着自己的手哭,周衡已是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便时不时地看向已经坐下来的沈复想跟他求助,可惜对方却只是朝自己微微一笑并无任何表示,等到周太夫人说让自己过去,沈复人倒是又站了起来,说的话却是:
“还得跟太夫人和姨母告个罪,阿衡如今身子确实有些不好,都是我照顾不周。”
一边说一边把周衡去中南道的事给说了,听得婆媳俩一左一右全程紧紧拉着周衡的手不放,谢氏更是又落了泪恨恨地骂了一句:
“那…家太欺负人了,我们阿衡招谁惹谁了,要受这般罪!”
这话说得沈复又站了起来,神色有些尴尬,周太夫人见状,只得再次出声救场:
“好了好了,最起码,如今咱们也算是知道了她们的打算,那家的姑娘心狠,可咱们的阿衡也是个坚强能干的,偏不让她们得逞,哼,回头走着瞧!王爷你说对吧?”
一边又用空余的那只手招呼沈复赶紧坐下,周衡便趁机挣脱了周太夫人的另外一只手,借口想要喝茶,坐到了沈复下首的位置。
哎哟,谢氏还在低头抹泪没注意,周太夫人却是看得跟身边的嬷嬷相互打了个眼色,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这才几天哪,而且之前不是说在中南道么,胳膊肘竟然已经明目张胆地往外拐了!
一时间也是觉得又气又好笑,好在周太夫人不是个意气用事的,反正孙女这胳膊肘也不是第一天往外拐,这门亲事还是她自己死皮赖脸求来的,如今这般做派也是正常。
倒是沈复,之前自己也知道,这门亲事差不多就是颗强扭的瓜,无非就是太后赐的婚,两家又是亲戚,不好明着打脸罢了,但今日一看,呵呵,靖王爷的心思似乎也已经转变过来了呢!
也是,自家这宝贝孙女,花容月貌本就是京城千金小姐里数一数二的,之前要说性子确实是被自己这一大家子当宝贝给养得有些娇蛮任性了,但看刚才下马车时沈复对她那小心呵护的样子,应该也是没觉得有什么了。
又或许…周太夫人看着下首小两口时不时你看我、我看你的腻歪样子,心里也不免多想了些:刚才沈复说是没拦住阿衡去中南道,那意思是,阿衡是自己主动要求去的,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有胆子做出这番决定,虽然如今看着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但事情毕竟还是被她给做成了!
这么一想,周太夫人顿时精神大振,同时心里也觉得很是骄傲:毕竟是我们周家的嫡女,关键时刻还是见了真章的!
又暗自揣摩沈复的心思:看来经了此事,这位小王爷才发现,原来被他嫌弃的周家姑娘并不是经不住风雨的温室娇花,对自家阿衡刮目相看了不说,也是就此入了他的眼吧?
也是,沈家只是异姓王,如今老王爷和谢王妃又都不在了,这位小靖王爷自然是希望未来的王妃能撑得起王府,之前是没什么能让阿衡显眼的机会,如今倒好,因了此事,反倒是让他觉得阿衡能当王府合格的女主人了。
想着想着,周太夫人看对面小两口的眼神便越来越满意,满意到连另一边下首位置的儿媳妇谢氏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母亲?”
自家婆母这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有些不同寻常啊!
“哦,瞧我!”周太夫人赶紧回神自嘲:“老太婆年纪大了,有些事早上想着要跟王爷说,这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反正这种借口放在老年人身上包打天下,谁听了都信。
果然,她这话一说,沈复就赶紧表示:“无妨,太夫人不用着急,阿衡如今身子不好,等下我便让人回京往兵部告个假,想来再待个两天还是可以的。”
哎哟,这下谢氏也是反应过来了,婆母果然最疼阿衡,竟然如此想方设法地要助她呢!
又看对面两人,越看越觉得是对璧人,于是乎,谢氏的眼神也终于成功地变成了丈母娘看满意女婿的欢喜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