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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正如莺奴所预见的那样拒绝:“不必告诉我。”
但莺奴决意不再隐瞒,向上官武稳健地走去。她身体的强健和柔软都随着这脚步的节奏而联动起来,他能看到这少女已近乎长成,终于不是儿童的模样;她肉骨匀停的模样不再是天真无欲的模样。
他多么害怕她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呵,他害怕接受莺奴将成为女人的事实。他自小在情场游弋玩耍,本不害怕看到任何超越礼教的情色,偏偏难以直视莺奴的真实样貌。
他曾是这娇儿的长兄和师父,是她的养父。
她开始揭露那个秘密:
“阁主,我此行前来,本是替她来要你的命。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不该违背她的命令,若要从她手里接过蚀月教主的头衔,我就非杀你不可。”
上官武看着她走近,只是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但我不知是否在梦中听你对我说过一席话,说若是做了错事,并无从头来过的机会。方才我从那梦中醒来,欲将梦中所犯的过错纠正,然果真都是徒劳。所幸莺奴并未在梦中将阁主杀死,否则那也将成为定数。‘他’指使我做了许多错事,幸而你来了,我便不在梦中。”她这样说着,伸手将转到自己脊背后的一枚玉牌拉回胸前。
玉牌已被不知是谁的鲜血淋湿了。那块玉牌上留着六道刻痕,而那鲜血恰好停在了第四道的位置;上官武知道那不是紫岫的血,而莺奴的身上没有伤痕。
他顺着莺奴的手指看去,发现地上早有另一滩血迹。这血迹围成的形状,就好像此前有人坐在这里。莺奴也明白那命数里必然发生的事件早就发生,鲛奴必定已经逝去,就在不久之前,在这个摇晃的卧室里。他服食丹药中毒而死,从口鼻渗出的血液,现在也还留在莺奴的脊背和发梢上。
他的尸身为何不翼而飞,那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怪异之处。
“阁主,师父临走前留给我这块玉牌,这上面虽然没有名字,但她说一条刻痕就是一个人的性命,命数已定的人必然在这玉牌上留下血痕。三十六灵里除我以外的五人,都在这生死簿上;而你现在必然明白那最后一道刻痕是留给谁的。”
“是留给我的。”
“不错,那是师父为你留的。”莺奴这样说着,人已走到上官武跟前。她的手指摁到上官武持剑的手上,双目直视着他:“阁主,我在梦中问你,你可害怕帮我这样久,自己未必得到善报?我如今再问你一次。”
他察觉莺奴的手指上传来的力道十分坚毅,不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似乎都已经做了不可动摇的决定。于是他的目光变得柔煦,因与她温热的身体过分贴近而感到的窘迫也立刻消散。他开口道:“莺奴,那并非你的梦境,你先前已问过我,我已答过,不会有丝毫变化。”
他看见莺奴眼中极其微弱的震动。她的眼波稍动,是因为在那梦中出现过的画面和言语,在现实中确实已经发生,只是顺序与她所想的不同。那么她渴望而敬畏的那一幕也必会发生,不在过去就在未来。
莺奴将他手中的长剑接过,将举着玉牌的另一手抬起,手起剑落,鲜血便从她的腕上洒落下来。
“阁主,那么这生死簿上的债,容我替你还。假如师父一定要你的命,她需先夺走我的。”
她将自己的血涂在最后一道刻痕上,如此一来,留给上官武的那一道血槽就被她替代了。这就是当初在“梦”中,她未能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她所做的那个决定。
莺奴将剑丢弃在床下,看着尚且有些恍惚的上官武,继续举起那块玉牌,说道:
“还剩下第五道刻痕。”
至此,她已然确定那个在昆仑山上一拳打穿她头颅的人、没有名字的灵奴就是“他”,或说是“她”。在她神秘的旅途上,其余的灵奴都仅仅施展了数日的法力,唯有“她”从一开始便掌控着她,至今还凌驾于上。
但就是这样缥缈虚无的神力、这样无处不在的恐怖,竟然不能穿透阁主给她的那一层保护。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难道她竟要去毁掉那样金刚不坏的爱,来对抗更捉摸不定的黑暗?
她不会的。
然后那嘴唇里终于说出了最为坚毅的话语:
“阁主,我自然明白我已不是七岁小儿,也明白那时候我与你之间能有洁白情意是因为我的年纪。现在我日渐年长,也不责备他人对我这女子的体貌有任何失礼之想,那原是自然的。
“因此我以赤子之身站在阁主面前时,阁主若是不加一眼,那是阁主自有严律束己。既有严律,则非分之想在先。而阁主敢于凝视莺奴,则可见当年维系你我的洁白情意仍在。
“阁主,我已不是幼儿,但我还要延续你我那时的情份。为此,不但那自然的失礼之想会来阻拦我们,周遭的世俗之见也会来阻拦,你曾做过的决定也会来阻拦,我曾许过的允诺也会来阻拦。若是我以如今这繁茂的青春面貌与你相伴,你我之间就会有情浓意乱之时,教众也自然默许你我是一对世俗男女,误解我二人早就有不合法理的情爱;师父会恨你负心,也会斥骂我是下贱女子。但这些恼人之处我都承受得来,为这些恼人之处荒废了你我之间的爱意,才是因小失大。”
上官武听到这里的时候,心中已翻起狂涛骇浪。不知怎的,此时浮现在他脑中的,是许多年前朱雀大街上,她举起尖刀、为他将血肉抛向天空的画面。
那是愿意为彼此奉上性命的爱意,当然是不可能消解的,她所说的那四条都不会瓦解这样强烈的爱意。然而这第一步他本永远不会踏出,却没想到由莺奴走了出去——那是收不回来的,而她就像十岁时一样敢于天真地说出来,她说“阁主爱我,便是俗人”,既不在意他人将她看做俗人,也从不在意这爱情将会行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