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樊楼正门,走道两旁是嵌有珠玉软锻的彩墙,墙边立着掐金丝的七彩拂菻等身高瓶,头顶上是贯连的红绸,其间悬着许多细绘的走马灯。
进了内堂就是一间大厅。厅宴规模相当盛大,桌椅案席比比皆是,珍馐好酒一派哄堂,正中央是一处圆形的舞台。
一楼以上的楼层都是环状布局,中间中空,若俯在扶手边,垂眼便能径直望见一楼的舞台。
楼内绫罗牵起,珠帘乱缀,灯火通明。
“姑姑啊,”江烟伣偷觑着走在前头的慕小姐,小声问道,“大小姐何以如此粗待咱们少爷?”
容姑目不斜视:“少问话多做事。”
她顺着容姑的胃口斟酌了斟酌言辞:“少爷于我有恩,见她如此怠慢少爷,我心中自为少爷不平。就算不能做什么,我也想知道少爷好好的,何故受她的气。”
这话大概说到了容姑心坎里去。容姑默了默,也看了那鹅黄的背影一眼。
“姑姑。”江烟伣敦促了声。
“……此事我与你说了,你也莫要拿出去乱传。”容姑叹了口气,终是松了口。
先前也说过,慕小少爷名慕独奕。至于慕大小姐,她闺名慕潇儿,番年也不过二八。
真要说起来的话,慕小少爷并非慕府的嫡出。
他生母是当年慕府上招来的一名江南歌妓,两支小曲儿唱得甚好,结果唱着唱着就唱到了慕老爷床上,还把肚子唱大了,气得慕夫人是七窍生烟。
慕潇儿那会不懂事,见着二娘的肚子越来越大,心里还觉得欣喜,慕夫人却毫不轻松。
她坐在塌边,一手把女儿挽在自己膝上,不冷不热地盯着那厢幸福得抚着肚子来回踱步的二夫人:“只要是个女儿,万事就都好。”
但那肚子里的,哪是个女儿。
二夫人到底没那个福气,生下了个儿子后便撒手人寰,让慕夫人气消了不少。
但慕潇儿开始觉着不对了。
似乎自从弟弟诞生以来,爹爹就再未在她身上费过心思。往前还逼着她苦读书经的,现在却将书一股脑儿都搬到了弟弟屋内,叫她学些女诫女红便是;
明明她方是嫡女,爹爹却叫她挪出了东厢,腾位给弟弟住;
慕独奕——独此唯奕。就连名儿,也没了半分府上还有个千金的意味。
老爷的心中,又可还有她这个女儿?
“若我遭此待遇,势必也要不待见那孩子的。但就是有错,也不在小少爷身上啊。”容姑叹息,“更何况三妻四妾也是在伦理之中。”
江烟伣不知说什么好。
“此事小少爷虽不明朗,却也晓得大小姐不欢喜他是有缘由的,是以就是被欺到了头上,也半个字不同老爷说。”
江烟伣有些不解:“但我看慕夫人待少爷……还算照顾?”
听小豆丁之前的语气,这位夫人似乎对他有求必应,她看着也觉得夫人柔和得很。
但若当真恨他至此,又何以待他这般好?
容姑听罢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江烟伣缩了缩脖子:“怎么?”
容姑摇头:“你且提防着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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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沿着盘旋而上的楼梯到了三楼,又被接侍引到了窗边的雅座上。与钱家夫妇略寒暄后,午膳就算开始了。
容姑服侍得很妥当,给小豆丁夹菜递碗一样不慢,没留什么事给旁人做。
江烟伣干杵在一旁,为了肚子不乱叫,很努力地不去看满桌的珍馐,把注意力转到了窗外繁华的街上。
现在还是正午;若到了夜晚,笼盏点起、连街灯火,定会很好看。
两家老爷饮酒阔谈,家属女眷则自顾自细嚼慢咽,只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
豆丁原先对这顿饭很是期待,到头来还是受不住这种氛围,奋力扒了好几口便不再吃了,眼巴巴地瞅着江烟伣,一脸指望她陪他玩的表情。
江烟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桌子,意思是自己还得服侍着这一桌人吃饭呢。
豆丁顿时很萎靡。
“奕儿怎么不吃了?”慕夫人放下茶杯,温声问了句。
他乖乖答:“回娘亲……奕儿饱了。”
“怎么就饱了?你这个年纪呀,又是男孩,不多吃点怎么好。”她面露嗔色,末了对一旁待命的小二纤手一招。
待他迎了过来,她便问,“你们这儿可有什么点心?越甜口的越好。”
小豆丁张了张口,像是有什么想说,最后还是闷闷息了声,低头用瓷箸戳着碗碟中的油脍。
小二在夫人身侧殷勤地颔首:“回慕夫人,小店有枣泥糕,红粟饼,还有……”
“我记着,你们的招牌是糖什么的?”
“糖泥藕,可……”
“就要这个……多浇些糖来,孩子欢喜。”夫人说罢,又对小豆丁笑得温和又纵容,“要三碟?还是四碟?”
“可今日份的藕后厨已用完了,下一拨要迟午方能送来。”不等豆丁开口,小二一脸为难地把话说完。
慕潇儿放下了筷子,半信半疑道:“这才午时,食材能这么早就吃完?”
“回小姐,今日楼里来了个大主顾,说要尝鲜,点去了不少藕。”他点头哈腰,“藕自江南送来不易,这个时节采得的数也小了,这一下便用完了。”
慕潇儿微微蹙眉,像是对此结果颇为不满。
本在交谈着的慕老爷此刻也看了过来,饶有兴趣地拿指节叩了叩桌面:“哦——什么大主顾?”
小二冲他那边笑:“回老爷,是谢家的夫人与公爷。”
不知是不是江烟伣的错觉,他提及“谢家”二字时,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