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弗陵被当成贵客给留了下来。
虽然她也不清楚现在这样是对是错。
谭显如今修书告知谢光景关于自己的下落,也就是意味着暂时性不放她独自离开。
弗陵再紧张圆圆和她那一堆嫁妆的下落,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如是想。
人在屋檐下,有些事就不是自己想行就能行的。
从那日表露身份外,谭显倒是时常过来过问自己,究竟那日是如何落水逃生。
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在和高句丽王子争执间落的水。
可对方现今还将高句丽王子给抓了去。
若是在审问高句丽王子的时候发现与自己的口供不一致,到时候若是自己语焉不详的话,那些瞒着的事能藏多久也说不定。
弗陵只好先下手为强,坦诚自己落水失踪是为了悔婚逃离。
反正他倒是很乐意听到自己这桩婚事是被强买强卖的。
不过自己在杜撰落水原因的时候又稍微改动,润色了几分。
“我说你也是傻,这要不是命大,说不定早就冻死在这冰冷的河水里。”
他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个姑娘当初竟是抱着寻死的决心去跳的河。
毕竟事发时,所有人都说和亲公主不慎坠河,当时高句丽王子还舍生忘死,跳入河中救人去了。
弗陵冷不丁地哂了一声。
“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非得这个时候落水,大冷天的。”
虽然说能够预知到她路上可能被动手动脚。
但到底不可能不顾及她尚未及笄的份上就对一个小姑娘做点什么。
可看眼前小姑娘眼底的忿然和怨憎,好似又不仅仅如此。
谭显将坐下的椅子往她跟前又挪了挪。
“跟大哥说一声,他怎么对你了?”
弗陵羞愤地咬了咬牙,压着嗓音道:“他知道我心底无他,想父凭子贵,借子上位。”
谭显一听之下脸色也不好了,抬脚踢了下面前的桌子:“他娘的,你不是还未十五?”
这婚事未被夺之前义父还满心欢喜地想着日后迎了小郡主过来得好好善待两年,待她再长大一些才让她为谢家承继香火。
可没想到如今却有人如此糟蹋他心尖尖上的未来儿媳。
谢家子嗣单薄,在谢玄道十八岁成年后,老夫人便有为此找一门地相当的姑娘早日延续谢家血脉,这一点义父并未反对,而对于当事人谢玄道而已却是可有可无。
然在那个时候正好是孝贤皇后病重,璋宪郡主便在这种时间段被托付到谢家手中来。
自己还曾嘲讽过谢玄道老牛吃嫩草,毕竟那小郡主可比他还要小上九岁。
这要等她及笄嫁到谢家,老夫人都不一定能够抱上曾孙。
就算是再抱怨过小姑娘年岁小,但事已至此,皇命难违。
义父却是拍手称好,很是赞同这门亲。
谢玄道不冷不热地接了旨意,瞧不清楚他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这些年来婚事拖延至今,不就是人人都在盼着璋宪小郡主长大。
前些日子,义父正在数黄历,正好数出小郡主还有三个月便要及笄时,便忙着让人准备六礼,哪知道聘礼才刚刚准备好,这到手的儿媳妇就飞了。
这才有自己今日此行。
到底是将璋宪小郡主当成自己未来弟妹看待,一听说她险些遭受屈辱,更恨不得将监狱里那个畜生给大卸八块。
“难怪说他那么急着找你,原来也是怕真相败露,外头人都说他情深义重,没有见到你的死活就不肯回去,原来都是做给人看的一出戏。”
只可惜,这人身份特殊,要是死在大宋国境,只怕是得引起边境争端。
虽说不能对他真正做点什么,但打一顿到底是做得到的。
谭显抬手拍着大腿起来:“你放心,这件事大哥会给你个公道的。”
·······
听到刑讯声音的时候,弗陵正窝在火堆前烤鱼。
高句丽王子虽然对自己不错,但可惜他们从一开始就处在不同立场。
只盼着谭显这人能够手下留情,留对方一条活路。
火光在她侧脸上烙下一层淡淡的光晕,明艳的面庞被模糊着,纤细的长睫低垂,泛着淡淡青色的眼睑掩不住那几分愁容。
不多时,手头边烤好的鱼忽然被人给夺了去。
“你这会不会烤鱼,这鱼肉都被你烧焦了。”
好不容易烤至好的成品却被人给夺了去,再烤的话,弗陵兴致缺缺。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没。”
谭显挑眉道:“担心里头的人被我打死。”
弗陵眯了眯眼,抱着膝盖烤火:“你会放他走吗?”
谭显撕开鱼肉,往嘴里一塞:“放?等他去找官府,将我们一锅端。”
“你不是要进京造反的吗?区区官府又算得了什么?”
“话虽这样说......”他语气一顿:“我还没考虑好的事,你不能怂恿我。”
说真的,造反还挺合弗陵心意的。
她身上背着的锅太重了,除非换个皇帝换片天,要不然一辈子都得躲躲藏藏。
谭显见她怏怏不乐,跟个蔫坏了的茄子一样,道:“说真,你真没什么事吧,用不用我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弗陵摇头,“这么多天,要有事早就没了。”
谭显没再多说什么,架了另一条鱼上柴堆,放在火上烤至,随身拿出携带的盐均匀地往鱼肉身上撒去。
晶莹剔透的盐粒在火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色。
烤鱼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人无不口舌生津。
弗陵吞咽了一口唾沫,盯着那烤鱼看了上去,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强烈。
谭显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火光漾在她的侧脸流淌,肌肤吹弹可破,白玉无瑕,睫毛乌黑浓密,根根分明。
他回过头,继续烤手中的鱼道:“你烤的是什么玩意,一点味道都没有?”
弗陵余光透过火焰,越过那篱笆往外处瞧,骁锐军镇守在小屋外,四面严丝不露,密不透风,道:“你们这样声势浩大,不担心朝廷早有防备?”
谭显:“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这是来虚张声势而已,做做样子而已,但京城早就有我们谢家军潜伏入内,从皇宫中将谢玄道和老夫人接应出来。”
“我们驻军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向皇帝表示,要是敢不放人,我们谢家便干脆利落地反了。”
横竖,这还是不打算一条路走到黑啊。
弗陵几不可闻地叹了一气:“这要是接不出来怎么办?”
不是她杞人忧天,是这眼前这家伙明显是个做事没计划的人。
说一出是一出。
谭显挑了一挑冷眉:“你这什么乌鸦嘴?”
弗陵讪讪:“我就打个比方。”
“皇帝要是敢不放人,就将高句丽王子剁下一只手送过去,一天剁一只,手没了就剁脚,脚要也没了,就片肉。”
“......”
看看,她就说吗,就这样的人。
正欲给他由衷建议,忽听外头一黑甲护卫传来一声。
“将军,老夫人接来了。”
谭显惊喜过往,拍打着大腿起身:“祖母来了,快请。”
快步迎去的同时忽间身后那人脚步止住,丝毫不动。
他侧过头去看:“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弗陵嘴角讷讷:“不要跟老夫人说我在这里。”
谭显错愕:“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这个时候还害什么羞。”
这跟害羞不害羞压根没有任何关系。
谭显狐疑地揣测一句:“愧疚?”
小姑娘怕是将谢玄道在宫中所受的屈辱都揽抱在自己身上。
弗陵点头:“总得面对的,这要是连祖母都不敢见了,要是等玄道也接应过来,你又能一直避开不面对,对不?”
道理她都懂,只是这......
谭显见她面色颇显为难,索性道:“算了,你要不就自己寻个地方躲起来。”
“我还怕祖母见到你后奔溃大哭呢。”
弗陵不解其意,只是想到谢玄道的处境,顿时明了,这要换成谁人,哪有不奔溃大哭的道理。
她都要哭了。
谢家老夫人都来了,谢玄道还会远吗?
自己背信弃义,害得他落得如此地步,这要是不死天理都难容。
只好忙不迭地写信给圆圆,告知自己现下处境。
再不过来接她日后就只能到她坟前来烧香了。
鸽子刚将信息送出不到百里之外,转头便落入了别人掌锢之中。
侍卫将桎梏着鸽子的手松开,把鸽子腿上的信筒取下。
递到谭显手中。
“将军,这是从璋宪郡主所住的房间里放出去的。”
打开信筒,取出密信看了起来。
愿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哪知道竟是写信主人在杞人忧天。
谭显轻嗬一声:“她也真是大胆,什么地方啊就敢随意往外放鸽子?”
“还担心我们对她做什么,也不想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需要我们的时候就要联姻结盟,这不需要我们了就退婚翻脸不认人,简直欺人太甚。”
“这回要不是你忽然过来跟我说明实情,我还真当她落水只是不小心的。”
“这小姑娘家家的,心眼怎么这么多,还怂恿我将高句丽王子给敲打了一顿呢。”
话音方落便见身后一瞬寒芒撩着自己后脖颈。
谭显缩了缩后脑勺,往后一瞟:“那你这是怎么打算?”
那人掩在一袭黑色大氅下,面上挂着赤金猊兽面具,看不清楚面容。
“先将祖母与她带回。”
“那你呢?”
“留在京城,还有事情没做完。”
谭显眉心拧得死紧,为难道:“义父可都叮嘱过我了,若这次不能顺顺利利将你和祖母都接回去,我也不必回去了。”
几不可闻的低笑声从喉咙口溢出,那人道:“他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应,真认真追究做什么?”
谭显抱了抱手看向他孤峭的背影:“留了这么多年也该留差不多了,如今皇帝也知道自己残害忠良理亏于世人。”
“桑人还有人留在京城。”
“桑家桑家,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谁。”谭显像是明了了什么似地撇了撇嘴。
那人偏过身来,道:“桑齐知道真相,留他们在京会乱说话。”
谭显这才彻底地闭上了嘴。
······
弗陵不曾想自己怎么就这样同谢家老祖宗见上了面。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却还是被人给逮了个正着。
见面该说什么,她脑袋全是一片空白。
要是道歉吧,她问自己为什么她该怎么回?
这要是不道歉吧,她彻夜地噩梦缠身,良心难安。
“过来啊,坐那么远干什么。”
弗陵陡然被点名,只好迎上她慈爱的眼神,走上前去。
“老夫人。”
“胖了。”矍铄的目光落在她两颊鼓起的肌肤上,幽幽地吐了这一句。
弗陵被呛得咳嗽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记忆中这个老夫人好像也不喜欢自己。
觉得她年纪小耽误她在有生之年抱曾孙,更是因为这是孝贤皇后强压下来的婚事,终究没有经过她老人家的点头,再者,估计就是璋宪的任性胡闹,着实主持不了谢家中馈,
谭显忍俊不禁:“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祖母就不要再吓她了。”
弗陵垂了垂眼帘,装乖。
老夫人冷不丁地瞟了一眼过去:“我吓唬她什么了,玄道的事我还没跟她......”
话音未落,身侧一人笑得诡异,拦断她的话。
老夫人意会地点了下头,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道:“算了,已经是这样了,你也不用愧疚于心,人保住便行。”
弗陵将头垂得更低了。
一时间纳闷不已,她不是一直想抱曾孙的吗,如今竟这般想得开吗?
谭显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抬了抬下颌:“要是从一开始你不胡闹也不会有这种事。”
弗陵还能说什么呢,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怪罪谢玄道稀里糊涂地就同隋玉过了一夜。
毕竟古代吗,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你一个女人好不容易摊着这门好亲事,就该开心得乐不可知。哪里还能管束丈夫今日又跟谁腻歪在一起?
若是连一个女子都容忍不了,将来又该如何面对他的三妻四妾?
心底一头这样想,另一头却是直骂恶心。
所以说,无论是过去的璋宪,还是现在的璋宪都做不了这个侯门贵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