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左秉臣府邸门口,弗陵便由着侍者搬下了车来。
徐长音端坐在马车上,对弗陵说:“那治跌打损的药,我等下就派人给你送来。”
弗陵忽然觉得奇怪,这态度,自从出寿康宫起她就意识到了。
不知为何,总感觉对方眼神里似有敌意,弗陵不清楚这种敌意是否来自于她和她康乐侯府的三公子之间所产生的嫌隙。
除此之外,她们也没有其他争端了。
徐三可真烦,但凡跟他扯上一点什么关系,就跟黏上老鼠屎一样洗不干净。
可那马车驱策长离,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眼跟前,似乎一刻也不愿停留似的。
李璮幽魂似地从左府中飘了出来,目光随在那消失的马车身上,追着弗陵张口就问。
“她刚才跟你说什么?”
弗陵却是纳闷地看着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璮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弗陵笑笑:“哦,当我没说。”
至于徐长音跟自己说什么好像也不用和他报备吧。
“你还没说她刚才跟你说什么?”
“是不是给你脸色看了?”
一个又一个的问号浮现在自己脑子里。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李璮一副认定笃定的样子:“我看就是,那女人前前后后两幅嘴脸,心机又深,偏偏还一副我十分占理的样子,不外就是仗着自己家世,就像这一次,你也瞧见她认错时候的态度,那是有在认错吗?”
余光瞥见什么,话音突然一顿,“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弗陵说:“我好奇你对你未来嫂子怎么这般厌恶。”
自然也好奇之前在皇宫里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样子,现在自己出了宫城,没想到却早就在守株待兔。
李璮环手,语气不屑道:“你一个刚来京师的,你懂什么懂,那女人在世家贵女中风声就不太好。”
“那怎么还被选为皇后?”
“……你不懂。”
无非就是占着夏侯丞相义女这个身份的光罢了。
“说来说去就这三个字。”
弗陵但觉好笑,她是不怎么懂那个即将母仪天下的女孩子,但一个男人......
李璮现在这块头,应该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怎么还在背地里说女孩子家闲话的?
李璮沉声道:“大哥并不喜欢她,娶她只是母亲喜欢,当然,我大哥也不是没抵抗的,只不过母亲以死相逼。而且……”
弗陵倒抽一口凉气,诧异道:“这么严重?”
真相到底是什么?
不会是要在这个地方告诉自己了?
那她得准备准备洗耳恭听。
“我是亲眼看着母亲闹绝食,我大哥才同意这门婚事。要不然,他随便在身家清白,性子和长相都过得去的闺秀中选一个,怎么可能轮得到她?”
弗陵莫名听出来了几分给公猪配种的味道。
如若真这样的话,那长公主委实也太无理取闹了,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搞闹分配这一套。
可皇帝也真是的,竟然是个逆来顺受,愚孝懦弱的孬种。
“可我让你给我母亲把脉,你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把握住。”
李璮忽然将一肚子怒气撒到了自己身上。
“……”弗陵莫名地眨眨眼:“把握什么?”
“你这是在外头倒是过得逍遥自在,一点都不想找个地方安稳下来。”
说起来自己今日能成为这金尊玉食的王爷之尊,还得多亏她当年救下大哥一命。
她更是导致自己如今被困在这四方城的罪魁祸首。
思及此,李璮看向她的眼神里就带着些的玩味。
“为什么?我还这么年轻有为,还没想要在这个时候荣隐,除非......上头是真想打压我。”
想到自己还是戴罪之身,徐三又与自己有嫌隙,未来皇后又的确对自己两面三刀,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真让人有些分身乏术。
李璮咬咬牙,怒从中来,一时间连看自己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你这个脑子估计也就只剩下我们兄弟俩会迫害你一样。”
弗陵眨眨眼,看那人气得甩袖就走,越发一头雾水。
这皇家人是不是都会患上喜怒无常这种病?
真是招惹不起,避之不及。
左秉臣从都察使司打道回府时,就撞见了永王恼羞成怒一般离开。
而肇事者一脸无辜状。
这可真是奇了,平日里永王陛下那张嘴可算是能噎死人不偿命的,今儿怎么还能在她面前吃瘪?
“怎么了?”
他下了马车后便迎面朝她过去。
“我刚才看永王陛下和你不欢而散,吵架了。”
弗陵耸肩,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孩子长大了,性子变得越来越琢磨不透,匪夷所思了。”
“什么孩子?”
若自己不眼花的话,应该是有看到刚才气势腾腾离开的那位是谁了。
弗陵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懂。”
不过是中二病发,等年龄大了兴许就好些了。
左秉臣忽然负手在后,自顾自地往府内走去,声音苍凉又悲戚。
“是,我是阉人,没有孩子,没有机会做父亲,我不懂,我不懂。”
“......”
弗陵头皮微微发麻,这京师里的人怎么一个一个的性子都这么......有个性?
······
用过晚膳后,弗陵故意踟蹰犹豫着没有离开,想找个机会跟左秉臣解释一下自己先前的无心之失。
只是话到了喉咙口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才好。
左秉臣觑了她一眼后道:“说吧,我要出府一趟,再不说得等我回来。”
弗陵脸上冒汗:“先生,我刚才真的没有那个冒犯你的意思。”
戴罪之身哪敢再把如今这个可能给自己洗清冤屈的大官得罪?
左秉臣:“我懂。”
弗陵道:“不,你不懂。”
误会放久了就会在心底起疑,何况自己身上的卖国罪还没彻底洗脱清楚。
遂把李璮今早过来时说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如实地反映给他听。
左秉臣皱眉:“永王不懂,你别听他乱说。”
弗陵:“......”
又不懂,到底不懂什么?
至少把话说清楚,模棱两可的可真让人心烦。
弗陵心底郁烦,即便早就清楚身居高位,越是难以自在。
只是那个身份到底还有十一的一半,掌握思想的主控权的却是连一半都没有得到。
如今还要屈服于父母之命。
弗陵忍不住叹了一气。
“先生,父母把孩子当成自己的附属品,就算长大了还是想控制着孩子的一言一行,决定他们的一举一动,孩子遵循了,这样就叫做孝吗?”
左秉臣眉心渐深,对她这话稀里糊涂的。
“你就当我在说何家那两夫妻,你也知道,当初何道甫拉我上公堂,硬说我不是他们家的女儿。其实不是就不是,我当了那么多年的道士难道还稀罕回去当何家三从四德的小姐?”
“只是,他们在把我当成女儿的时候,就随随便便拿着我去给人家冲喜。一旦发现这去冲喜的女儿过得不错,立马上来要分一杯羹。等到后来发现这个女儿并不能为他们带来多大的财富反而是颗定时炸弹,又想起这个女儿是当初善心大发捡来的,立马就变了嘴脸。”
左秉臣启了启唇。
本想说当初冲喜的事其实自己也有参与,虽说时隔多年,但她当初说不定还把自己也给恨上了。
弗陵忽然语气严肃了几分:“他们不是我亲生父母,所以我能理解,但太后是他亲生的母亲,为什么在他已经成为在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后还要来操纵他的婚姻?”
左秉臣挑眉看了过去,道:“晚膳也没见你喝酒,怎么,话变得这么多了?”
言外之意无非是这种事情也能是你搬出来谈论的?
弗陵道:“先生,什么是父母,不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那为什么有些父母却是想着将孩子变成他的附属品。”
左秉臣说:“就是因为为他们计深远,才会想着为他们准备那么方方面面,事事关心,面面俱到,只是,或许考虑得太过详尽,只想着这样做能对他好,无法否认这是做父母的对孩子的一片心意,也无法否认这种方式很偏激。”
所以孩子就活该听从父母的,将愚孝进行到底?
在宫里的时候就明显能感到有人对着上位极尽媚态,卑躬屈膝。
而那个手掌皇权的人则是将自己的媚态对准自己的母亲。
一切循环往复。
弗陵侧过头看了他许久,问:“先生很懂?可这样到底做对吗?”
左秉臣却是摇一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又没做过父母,不过我养大我的姑父倒是对我挺好,即便一开始嫌弃我像个废物,想要找个深山老林扔掉,但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弗陵笑了笑,道:“这样一想,我比先生幸运多了。”
老道姑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确实。”
左秉臣指尖在扳指上轻轻摩挲着。
“想要找你父母吗?”
问题的跨越幅度忽然一下跳跃,一时半会让她分不清楚这是在说自己。
“我也算是你认为的手眼通天,耳目遍布天下,或许可以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弗陵当即道:“不要,我可不想找个人来管我。”
要是像太后或者何道甫那种长辈,那她还是敬而远之算了。
左秉臣笑了笑:“不想找就不找,怎么反倒是觉得你挺紧张的,再说了,国朝那么多人,但我一点关于你身世的线索都没有,要找人就跟海底捞针一样,没那么容易。”
弗陵淡笑不语。
谁说没有线索了,她线索就在身上,只不过不想说,不想找而已。
“好了。”
左秉臣指骨曲起,扣着楠木桌沿边发出清脆的响声,道:“这些话在这府里说说就好,可千万不能传出去。”
知道这是保护自己的举动,弗陵自然不会说什么。
不过,趁着这种机会取些于自己有利的东西,她当然也不会忘记要点什么交待。
“不过我们今天算是在一起说皇室的闲话了,那我能再借此机会威胁您帮我早日洗清冤屈,放我回去,行吗?这段时间待在京师里无所事是,可真的耽误了我不少生意,就放我先回去,反正你也不信我会谋反,成吗?”
左秉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