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臣宴向来没有女眷,但今日作为典礼季的首宴,三喜同贺,既是庆贺边境大捷,又祝民间喜丰三麦,国泰民安。
因此,除却皇族不论,朝官及其亲眷都得了宴请。
自庆和元年以来,盈车嘉穗,蟹肥虾美,若是粮食大部分自给自足,不大量售卖,也不至于造成粮食呈一定幅度的广泛下跌。况且,缴纳税赋的时候官府并不收实物,而是折算成银钱缴纳。
在这种情况下,农民为了缴纳税赋就必须把粮食出售转换成钱,卖得多了价格自然就下降了。
今年尤其是粮酒,甚至下降至半银子叫卖。
籴甚贵伤民,甚贱则伤农。值此典礼季,朝廷特准减免赋税,另外给予农家补贴,由国家统一收购部分丰粮存放于国库,既是防止囤积居奇,也能在歉年时放粮救济一二。
典礼季的谕诏在各个州府通传伊始,江南“八府一州”便陆续向京都供奉了锦带云罗。尤其是太仓州的苏州府、松江府、江宁府,三地经济联系比较紧密,共同联名供奉了浣花烟罗,烟罗缎上绣以瑞草云鹤纹,其细腻与精美堪称一绝。
织造署用其制作成新款成衣赠与宫娥,恰巧为今日宫宴添作了一副新面貌,在这个晴好明亮的日子里,颇为应景。
宫后苑,别称御花园,以其为中心,向前方及两侧铺展开了各处的亭台楼阁。
大殿内的宫宴还未开始,待穿过汉白玉石阶的甬道,宫娥便如流水一般捧着碟子游走于御花园外场的席面之间,莲步迈出的尺寸几乎同一,叫座上的闲人无事之时细细品味。
皇帝进膳会单独摆桌,菜汤都各有碗盖,临时才打开,而宴客的席面上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席面上的饮品是各种茶水和用牛奶、奶油、盐、茶熬制的奶茶,由御茶房供应。各样点心由面糕房制作,正餐饭菜则由御膳房供应。
宴会上虽然吃食种类甚多,但宫里的贵人一般不会多用,既是出于东道主的风度,也是恩赐诸臣的象征。不过不打紧,晚间宴散之后,皇室自然还有添做的御膳,在宫内别有承办之处。
虽然殿内还未正式开宴,但爽口的点心还是一大早便备下了的,也好让人垫垫肚子。
合意饼攒盒一品,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虎皮花生,奶白葡萄,还有蜜饯青梅、蜜饯桂圆、蜜饯银杏、蜜饯金枣四品组成的雪山梅四甜蜜饯,各桌都有一份,分量虽不多,但好在都以组合的样式成套搭配摆出,一样不少。
桌席上的香茗都是信阳毛尖。宋知熹捧了一杯,就着它用了早餐,既生津解渴,也抵去了合意糕饼的腻味。
但是,没有人会像她这般,胆敢一大清早直接空腹就来赴宴的,更何况这可是宫宴。呈上的糕点在精不在多,别的宾客都当尝个甜头,她却是直接奔着饱腹来的。
宋渊睁一只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到,不经意一般又递来一盘金枣,“放你那儿,我见不得甜食。”
宋知熹讶然,自觉自己吃得温柔淑婉,却也知道宋渊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但装作不知,只是对她看破不戳破。
眼下没得到一番数落,她也乐见其成,小心接过后把一盘子金枣儿放在了席案边的毯子上。
二人打着掩护互相不戳破。
虽然因身子还未恢复爽利,无法继续参加献舞,但同时教坊司也不放她回去,前几日还劝她道,既然来了哪有又把人回去的道理,可不是你我两头都落了面子不是?
这几日里,颇得教坊司的姑姑们照顾,宋知熹过得很是舒坦。
话说,自打受伤以后她便待在教坊司静养,当她端着瓜果盘儿站在栏杆前,欣赏众位美娇娥们练舞的时候,也会心生那么一小些惭愧之意。
毕竟,别人在这儿香汗淋漓,她却在那儿蹭吃蹭喝,简直都快养废了!
眼看那些献舞的姐妹都进了事先安排的内殿进行最后一场演练,她便与他父亲一同在御花园先落了座。
可不是两人一见面就一把辛酸泪么?好在是在宫里,否则劈头盖脸她就能迎来一顿臭骂。
这般想着,宋知熹就瞧见宋渊终于转过头来微微张口,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又遭了这么大的罪,要不是前几日下了早朝后陛下亲自召见我,我连差点没了女儿都不知道!”宋渊压根不敢用力拍她,生怕随手一拍就能把人拍没了。
宋知熹哭笑不得,“爹您小点儿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惹您不快了……我也是要面子的呀。”
“看来……爹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啊。”宋渊哀叹一声,却又同时看向对面座席的贵人,眉眼舒展开来,像是看开了什么。
裕王爷早先便携了王妃入席,此时二人相敬如宾,王妃照旧亲手剥开新鲜的山竹,向王爷嘴边递了过去。
裕王爷却俊脸一僵:那宋老爷们儿瞧着他呵呵笑又是何意?
裕王爷有些不自在,压低声音对王妃道,“人看着呢。”
裕王妃习以为常地笑了笑,“有人看着怎么了,哪次不是你看着带果壳儿的东西,就把老脸一皱,贪我手里的便宜。”
“咳咳。”裕王爷嗔怪地瞥了王妃一眼,但自知是自己理亏,便直起身子不再辩驳。
裕王妃笑意盎然。
宋知熹见自己老爹眼神不对,顺着望了过去,即刻便了然于胸。
他爹这是馋了。
平时那么严肃的一个人,也会面露馋意?
不过,哪有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道理?
虽然这么想着,但宋知熹还是净了手,灵活的手指翻飞,也学着窸窣地剥了山竹递到了宋渊的嘴边,道,“呐,女儿一片心意,爹请笑纳。”
宋御史刚嗦的一口梅汁差点没给喷出来,但这种场合哪能落了自家姑娘的颜面!
宋渊黑着脸,改用手接过山竹,放入口中。
越来越多人携带自家亲眷入了席,几个向来娇惯的姑娘们此时瞧着,比平日里要庄重了不少。
宋知熹笑了笑便低眉不再打量,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啊行够了够了,来来我自个儿来,我还没老到颐养天年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盘里的果实逐渐堆叠如山,宋御史察觉陆续移来的视线,不想过于引人注目。
这么大老爷们儿了,从闺女手里讨吃食,确实有些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