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克里斯的弟弟,巴姆克里斯。
他是在醉醺醺中渡过狭海的,当时的他船很小,他的舱位更小,但船长不许他上甲板,他脚下船板的晃动令他胃口难受,那些恶劣的食物闻起来甚至比它们被呕出来时更糟糕,当他有酒作伴时,怎会要什么咸牛肉,硬干酪,和那些爬着虫子的面包?那酒又红又酸,味道很冲。有时他也会把酒吐出来,但那总要好一些。
“这世界灌满了酒,”他在漆黑的船仓里喃喃自语,酒鬼对克里斯没有任何用处,但谁在乎这些?
在克里斯家族的战争中,他指挥的舰队被王室击溃,而后又被王室的人抓到,却又被人灌了酒后秘密放走。
甲板之下,分不清白天黑夜,巴姆克里斯靠着给他送饭侍童的来来回回计算时间,那些饭菜他根本不碰,那个侍童总是带着刷子和水桶来清扫。
“这是美酒?”巴姆克里斯有次问他,在他拔出酒袋的塞子时。“它让我想起我认识的某条毒蛇,一个古怪的家伙,直到一座山压在他身上。”
那个侍童没有答话,这是个丑陋的男孩,不过和某个只有半个鼻子、带着一条从眼睛划到下巴的刀疤的侏儒比起来,的确要英俊得多。
“我冒犯你了吗?”在那个男孩擦地的时候,巴姆克里斯问道。“是有人下令不准你和我交谈吗?还是某个骑士骗了你老妈?”他还是没有回答。“我们在驶向哪里?告诉我。”巴姆克里斯想到了亚得里亚海的各个方向,但仍然不知道会是哪个。“是去杜布罗夫尼克吗?某个岛屿?或者度假地?”巴姆克里斯宁愿去的是杜布罗夫尼克,对!不是当俘虏前去,而是身为一名骑士!
但是他知道这个方向绝对不是杜布罗夫尼克,他们原本就是要抓捕他去杜布罗夫尼克,没有理由这样大费周章。
但是他指挥的一支克里斯家族的舰队已经彻底完蛋了,这点清楚记得。
侍童沾湿了刷子,用力地擦洗着,“你去过杜布罗夫尼克的风月场所吗?”巴姆克里斯问道。“那男孩已将刷子扔回木桶离开了。
是酒搞混了脑子!巴姆克里斯从未轻易入睡,在这船上,他更是几乎没有睡过,尽管他不时努力把自己灌的晕过去一阵,但他没有做梦,短短一生中他已经梦得太多了,他梦到过各种傻傻的念头爱情、正义、友谊、荣耀,也曾梦到获得剑术对决的最终胜利,梦想过帮助克里斯家族名声大振,但一切都是空想,巴姆克里斯现在明白了,至少他这边已经失败了
他找到了一个尚未开塞的酒袋,贪婪地嘬吸着,酸酸的红酒顺着下巴流下,浸湿了他入狱以来就一直穿着的脏兮兮的外套,脚下的舱板剧烈摇晃着;他试图起身,但舱板一个侧倾,把他抛倒在另一边床头。风暴,他想到,要么就是我醉得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厉害。酒吐了一身,他却躺着没动,疑惑着船是不是快要沉了。这是报复吗?这是败者的应得的!
等到他再能动弹时,头好像裂开了一样。船仍在令人眩晕地打着转,尽管船长坚称他们已经靠岸了。巴姆克里斯叫他安静下来,在货舱里等着他的是一个空酒桶,这是一个短粗的小桶,当桶吊起来时,他能听到外面的喧嚣,每次撞击,他的头都会磕在桶底。酒桶朝下滚去,这世界也不停旋转,一阵突来的剧震让酒桶停了下来,也让他直想尖叫,又一个酒桶重重砸了上来,这一次巴姆克里斯咬伤了舌头。
虽然只持续了半个钟头,但这却是他毕生经历的最漫长的旅途,滚滚停停,颠来倒去,又接着滚,透过桶壁他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有次还传来不远处马的嘶鸣,很快这剧痛就让他忘了脑中的轰鸣。
旅途的结束和开始一样,也是伴随着一圈令他眩晕的滚动和一阵颠簸,外面,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用某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有人开始敲击木桶顶部,盖子突然间打开了,光线涌了进来,还有清凉的空气,巴姆克里斯贪婪地大口吸着,试图想直起身来,却只是撞翻了木桶,随后滚到了硬邦邦的泥地上。
一个怪异的肥胖男子出现在他身形上方,留着黄色的八字胡,手握木槌和铁凿。他身上的袍子如此宽大,足以做顶比武大会上的帐篷。不过那原本就疏松的腰带散了开来,露出一个肥白的肚子和一对沉重的胸脯,双胸下垂得厉害,倒好像是覆着黄色粗毛的两袋油脂。
那胖子向下看了看,笑了,“是一个酒鬼骑士!”他用通用语说道。
“一头腐烂的骑士。”巴姆克里斯满嘴是血,一口唾在了胖子的脚边,他们在一个幽深的酒窖里,拱形的屋顶,石墙上布着硝石斑,环绕他们的是一桶桶的葡萄酒和麦芽酒,足够让一个嗜酒的人安然渡过今晚——或者渡过此生。
“你很傲慢,不过我喜欢傲慢的骑士。”那胖子大笑的时候,他的肉抖动的如此剧烈,以至于巴姆克里斯担心他会倒下来。
“你饿吗,骑士?困吗?”
“渴了。”巴姆克里斯挣扎着站了起来。“还很脏。”
那胖子嗅了嗅。“那么,先洗个澡,然后给你弄些吃的和一张软床,好吗?我的仆人会办好的。”这屋子的主人把木槌和凿子放在了一旁。“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只要是我那彼岸朋友的朋友,就都是朋友。没错。”
只要是“他”的朋友,但至于那个他是谁,巴姆克里斯却猜不到。
至少那胖子在洗澡这个承诺上做得不错,不过巴姆克里斯刚泡入热水,合上双眼,就很快沉沉睡去了,他醒来时正赤身躺在一张羽毛褥床上。床垫又厚又软,感觉就象是被裹在云朵之中,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而也硬得象根铁棍,翻身下床,他找到一个夜壶,满意地呻吟着撒了一壶。
屋里很暗,不过百叶窗的窗叶间透着金黄的阳光,巴姆克里斯抖落最后几滴尿液,一瘸一拐地走在花纹地毯上,地毯很软,仿佛春天的新草。他爬上靠窗的椅子,掀开窗叶,想看清天神究竟把他送到了哪里。
窗下是六棵樱桃树,细长的棕色枝条光秃秃的,将一个大理石水池围在当中。水中站着一个赤身男孩,手握一把刺客短剑,摆着格斗的架势。他英俊而优雅,不过十六岁的模样,留着齐肩的金发,巴姆克里斯半晌之后才发现这只是座栩栩如生的彩绘石雕,不过那刀的反光倒像是出自真正的钢刃。
池塘那边耸立着十二尺高的砖墙,墙头装着一排铁刺,墙外便是这座海岛了,一片紧挨着的平顶屋构成的海洋围着一个港湾,他看见了一些方方的砖塔,一座红色的大神庙,还有远处山上的一所大院,更远处,阳光在深海的海面上跃动,渔船正穿过港湾,白帆在风中招展,他甚至能看到靠岸的大船上那直立的桅杆,肯定有一艘是去杜布罗夫尼克的,或者是去其他海岛,不过他付不了船钱,也许可以许诺一些好处
他仍然在猜测自己身在何处,这里的空气闻起来都不一样,冷飕飕的秋风里有着奇怪的香料味,他能模糊地听见墙外飘进来的喧闹声。听起来象是某种语言,但他只能断断续续听懂一些词,他推断这到底是海域的哪里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和空气中的寒意,他只知道他自己从未来过这。
当听到门在身后打开的声音,巴姆克里斯转身便看到了那位胖胖的东道主。“这里是某个海盗之王的地盘,对吧?”
“正确,不然还能是哪?”
嗯,这不是杜布罗夫尼克,能说的也就这么多。
“我还有别的去处吗?”
“今晚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谈论这个话题。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品尝美酒,然后制定伟大的计划,对吧?”
“是的,我的胖朋友”,巴姆克里斯答道,他想要用我来牟利,那些海盗之王所关心的全是牟利。
他的父亲大人曾轻蔑地把他们称作,“盗贼和强盗的窝”。
一阵轻风抚动着那池清水,在那个赤身剑客的周围泛起微波。
一个管事邀请他游览了这所宅子,他在一个镶着青金石和珍珠母的箱子里找到了一些干净衣服,当费力地往身上套着的时候,意识到衣服有点霉味,但质地不错,不过腿部裁的太长,袖子又太短,但至少没有呕吐物的恶臭。
巴姆克里斯从厨房开始他的游览,在他自己动手吃了些奶酪、面包和无花果时,那里的两个胖女人和一个侍童都警惕地注视着他。
“早上好,美丽的女士”,巴姆克里斯鞠了一躬说道。
巴姆克里斯把胖女人留给了面团和罐子,转身去搜寻昨晚放他出来的那个地窖。这倒不是件难事。地窖里的酒足够让他醉上一百年,甜甜的红酒产自河湾,酸酸的红酒来自海岛,一种酒是淡淡的琥珀色,一种蜜酒则是幽幽的碧绿,这里还有三十多桶的金色美酒,甚至有些佳酿还来自颇有传奇色彩的东方,来自暗影之地附近的树林。
巴姆克里斯最后挑中的是一桶烈酒,这酒入口柔和,但劲头十足,色泽深紫,在幽暗的地窖里近乎浓黑。巴姆克里斯倒了一杯,然后又灌了满满一壶,准备带到那几棵樱桃树下品尝。
他出错了门,结果再也找不着从窗子看到的那个池塘,不过不要紧,宅子后方的花园同样也很怡人,而且宽敞得多。他品着美酒在花园中游荡了一阵。这院墙可以让任何真正的城堡都相形失色,不过墙头那些装饰性的铁刺少了人头的点缀,光溜溜的甚是怪异。
有绳子和抓钩的话,他应该能翻过这院墙。他的双臂很有力,他应该能翻过去,只要他不把自己钉在那些铁刺上的话。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根绳子。
游荡的时候他发现了三个大门带着警卫室的正门,犬舍旁的后门,还有掩在一丛淡绿色常春藤后面的园门。园门被铁链拴上了,其他两个门都有守卫。这些守卫身材饱满,脸光滑得象婴儿的小屁股,每人都带着一顶有刺的青铜盔。巴姆克里斯一眼就认出这是些太监,传闻也告诉他这是哪一类人,相传他们没有痛感,无所畏惧,对主人至死效忠。如果我有几百人的话倒可以好好利用,他想到。真是遗憾,我没成乞丐之前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沿着一条游廊前行,穿过一个尖顶拱门,来到了一个平坦的庭院之中。一个女人正在井边洗着衣服。她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暗红色的头发,宽脸上长着不少雀斑。
“要来点酒吗?”他问道。那女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没酒杯给你用,咱们得共用一个杯子。”洗衣女继续拧着衣服,然后把它们晾起来。巴姆克里斯提着酒壶在一张石椅上坐下。“告诉我,我能信赖海盗之王多少?”
这名字让她抬头看了看。“想说的就这些么?”她低声笑着,
“不管他们对我有什么打算,我都很厌恶。不过我怎么能拒绝呢?也许你能把我带出去?我会非常感激你的。哦,我甚至会娶你。我已经娶过两个妻子了,三个也不打紧吧?啊,但我们住哪里呢?”他冲她笑了笑,这已经是他最迷人的微笑了。
“洗衣女晾起一件外套,那尺寸大得可以做两块风帆,“你很对,我应该对如此邪恶的念头感到羞耻。”
洗衣女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拎起她的篮子离开了,我好像一个妻子都留不了太久,巴姆克里斯想道,他的酒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或许我该跌跌撞撞地回到那个酒窖去,不过那烈酒已经让他发晕了,而且通往酒窖的石梯很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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