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这话倒是还好,一说这话,从安接药的动作便是一顿。
她四下瞄了眼,嗯,很好,没旁人!
萧允辰看到她这小猫儿一般狡黠地模样,心中立时警钟大作,暗道不好。
果然,就见她捧着药碗的手不住地颤抖着,长长的羽睫低垂,眼底似有泪珠凝聚。
“妾身与郎君自幼相识,竹马青梅,”从安的抹着眼泪,颤抖着开口“郎君何故这般心狠…”
走到门边想要看看自家闺女的苟鸿风脚步一顿,以为撞见了什么隐秘事,一时间竟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站在这里干愣着。
萧允辰: ̄へ ̄皇后中邪了?
“这药,今日妾身是非喝不可吗?”她问,双手捧心,宛若病弱西子,一副痴心错付的表情。
可谓是凄凄惨惨切切。
要是眼角能落下泪来就更完美了。
萧允辰愣了又愣,看了眼不知怎么的又回到自己手中的汤药,心中竟冒出丝软意,觉着自己就像是在逼迫糟糠之妻的负心人,手中拿的亦是催人性命的毒药。
而外头若是能再有个水灵灵的美娇娘在等着自己就完美了。
他眯着眼睛,多日来头一回想到了宫里被自己圈禁的那位,心中竟有了一瞬间的心虚。
原本他想除了这后患,但那夜思宁哭的撕心裂肺,竟叫他心中生出几分不忍,临到了却留下她的性命…
久久没能得到回复,还以为自己玩崩了的从安一抬眸,就见到这个男人满脸唏嘘,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她这时候倒是难得机智了几分,眼珠子一转便顺着萧允辰发散的思维想了下去。
当即,原本装作阴郁的小脸上上更是漆黑一片。
其中的怨念之重,逼得这个家伙从回忆中回神,以手握拳凑到唇边掩饰着尴尬的咳了一声。
连找从安算账的事情都忘了,只道:“再不喝,药又要凉了。”
他顿了下,放软了声音哄道:“乖~”
旁的什么心思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从安被这一声‘乖’顺了毛,晕乎的不知天南地北,倒是没有再闹,乖乖的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苦的直皱眉。
比划着叫这家伙给自己递来蜜饯,从安往嘴里塞了好几个糖渍梅子才鼓着腮帮子幽怨的朝着他翻白眼“苦死了!”
“该!”萧允辰干咳一声,没好气的伸手拍她湿漉漉的脑袋,见到她头发上还滴着水,这个男人四下张望了下,拿了厚厚的巾帕,做到的她的身后,动作轻柔且生涩的帮她擦着头发。
这家伙怎的这般体贴?从安微讶,眯着眼睛看着手中乘着蜜饯的果盒,难不成他下毒了?
“谁叫你突然跳河?”萧允辰责骂道,虽是责骂,但口吻却是轻柔的,还夹杂着不难听出的宠溺与温柔。
许是方才想到思宁和寒烟的缘故,这个狗男人现下里格外心虚,出于做丈夫的求生的本能,他潜意识里便觉着现在应当对从安好些。
“那人家这不是以为又被绑架了嘛!”从安委屈巴巴地问“咱们什么时候上的船?”
这船楼平地起了两层,是难得的宏伟了。
从安曾经在东境的海边见过战船,最大的那个应当也不及这个一半大小。
萧允辰失笑摇头,没有理会这个困起来竟能站着在自己身边睡糊涂的蠢女人的问话,只仔细的擦着她发丝上的水,宠溺的笑着:“放心,有朕在呢!”
绝不会叫你再无端被人绑去,受到伤害。
似乎听到他心声的从安抽着嘴角,乖顺的低头配合他的动作,以免受被拽成秃头之苦。
呵,大猪蹄子,就会许空头支票!
那双本就被她偷偷收回到被中的小手,更是悄悄地伸进袖中,偷偷确认了下。
嗯,匕首听枫和弩箭枯叶都在呢!
安全感立时便有了!
不过再中毒就不好了,要不回头问苏子珏或者姜院卿讨点解毒丸啥的随身带点?
从安自己回顾自己被绑事件,发现自己还是挺容易中招的…
这位一想,思绪便再度飘飞出去。
许久,当这位忙碌的皇帝终于确定自家媳妇头上的发丝没了多余的潮意后,他才满意的松了口气。
“咱们坐船走,快的话五日便能到药王谷。”他说,眉眼间都带着轻松地笑意。
重点是坐船走,中间不用停!不用停!
偷得浮生五日闲!不枉他这几日累死累活的把文书都看完!
从安失笑摇头,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而后便是自家爹爹的一声厉喝“什么人!”
原本还带着丝懒惰的眼中顿时被凌厉取代,她就像是只听见老鼠动静的猫儿,在瞬间警觉起来。
出什么事了?
捏了捏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一点儿,萧允辰站起身来道:“朕去看看。”
他说,才刚刚打开门,便见着一个狼狈的声音乱叫着从他肩膀下的空隙中钻了过来,踉跄着朝着从安所在的内室扑来。
外头的苟鸿风脸色一沉,有心冲进去,奈何这位皇帝把门挡的严严实实的,他一时间竟没能跟上。
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从安一个抬头,乐的噗嗤一笑,看着这个仙风道骨中带着丝猥琐的小老头,戏虐的开口:“怎的?我们这次又误了你的行程?”
眼前冲进来这货,可不就是之前非要跟着他们马车走的算命先生嘛!
算命先生挠了挠头,衣摆袖子负手而立,底气倒是十足“可不就是!”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可没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一抽一抽的,上嘴皮下嘴皮蹦跶着,吐豆子一般控诉着他们的恶行。
“要不是你们,本仙师早就走了!”
末了,他憋着嘴巴道:“非得将本仙师拉进府衙不说,还拉着本仙师上了船!”
“上船就算了!”他不满的嘀咕“也不知道给本仙师安排个房间!”
从安失笑,两根如葱般的芊芊细指无奈的揉着额头,这倒成了他们的过错了。
这位蹭了他们的马车,趁乱入了临安县的府衙,大大方方的过了几日有人伺候的舒坦日子不说还溜到船上来。
也就是从安在病重,萧允辰又太忙碌,底下人不敢随意打扰,才叫这位狐假虎威了这么些天。
如今这位的气球被戳破,竟还敢在这里倒打一耙。
从安觉着他好玩,耐着性子听了半晌,可一边的萧允辰却没有这般的好脾性。
他才刚刚当着这丫头的面下了保证,却被这不知是什么身份的家伙闯到她的面前,这不是赤裸裸的打他的脸吗?
听着这货还敢在这里耍泼皮,萧允辰当即挥了挥手“来人!把这家伙给朕丢到河里去!”
算命先生一听,顿时不干了,又是往前一窜,抱住了床边的小柜子“不!本仙师不会水!”
大哥,重点是这个吗!
扫了眼萧允辰漆黑的脸,从安嘴角的笑意几乎要绷不住,只放下摁在额上的手指,浅笑着抬头替这个人求个情。
“皇上,虽是四月天,但春水寒意未退,若是将人丢下去,莫不是平白害了条性命。”她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软和的意思,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只是在同他打着商量“不若罢了,等到了地方再叫他离去便是。”
萧允辰低头,便撞入她眼中的明媚与笑意,黑着的脸不知怎么的就缓和几分。
“啧。”算命先生不满的撇着嘴“就是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你娘子这般慈善,你就这般心狠?”
从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她这样子实在是不好见人,萧允辰的目光未落,觉着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同她起争执,对着从刚开始便站在一边小心的站在一边的王公公招了招手,吩咐他将人带下去。
那算命先生却还是不松手,只警惕的看了萧允辰一眼,而后又对着从安撇嘴“上回你们让张床铺出来,叫本仙师给那丫头算了一卦。”
“这回你这么好心,说吧,想要什么?”算命先生小声嘀咕,似乎心有不甘。
从安却笑了笑,两片饱满的樱唇上下一碰,说出的话叫这算命先生黑了脸“暂时没想好,欠着罢。”
一直到这货离开,萧允辰才没好气的伸手,想要揉一揉她的头发解气。
这丫头又不是不谙世事的,怎的突然这般天真?这样一个死乞白赖的跟在他们身边的人,谁知道安了什么心思?
他们又不是普通人家!
可他的手伸到一半,余光便瞅见自家岳丈也在呢,只得悻悻的收回手,以手握拳凑到唇边干咳一声来掩饰刚刚的尴尬。
他顿了下,目光瞄见岳丈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对,于是朝着从安投去一个幸灾乐祸眼神,而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随便扯了个理由,溜了…溜了…
独留下这对父女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从安轻咳一声,怯怯的抬眸,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扯了个笑脸出来。
她这赔笑的样子,倒是和小时候如初一辙。
“他毕竟没什么武功…”从安小心翼翼地开口,觑着自家父亲的脸色“爹爹实在不放心的话,叫人看着便是了。”
苟鸿风叹了口气,他自然能看出那位来历不明的算命先生没什么武功,可是方才他那步法着实是奇怪,看上去不过是平淡无奇甚至是有些狼狈的闪避,却叫他们这些人连片衣角都没能摸住。
就连他亲自动了手也是一样。
苟鸿风甚至不敢想,要是萧允辰开门时,那个算命先生想要皇帝的性命,他是否能来的及救援。
可从安却又打了个喷嚏,叫他不得不将心中的怀疑压下,只叹了口气,嘱咐她好好休息。
从安摸了摸鼻子,嘴角笑容荡漾。
药王谷啊!
听闻那位以医术冠绝天下的药谷主已经七老八十,到了不得不卧床休养的地步了呢~
那算命先生倒像是得了尚方宝剑一般,分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后,乐的美滋滋的。
亏得王公公还特意安排了个小太监偷偷看着他,却发现压根看不住,这货也不晓得怎么的,就像是鬼魅一般,上一秒还乐呵呵地在房中看着不知从哪里拿出的书,下一刻便已经跑到了甲板上笑嘻嘻的吹风。
有一次正好叫抱着小樱透气的从安看见,这货还笑眯眯地上前打了个招呼。
不过也算他识相,没有想着凑上前来逗孩子。
不过也可能是狐狸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骇人,逼得他不敢上前。
负责看着他的小太监发现人没了,火急火燎的找了一圈,气喘吁吁地寻到甲板上时,远远地便看见这位算命先生正在与皇后娘娘谈笑风生,惊得这可怜的小太监险些厥过去。
这位算命先生看起来瘦骨嶙峋的,没想到还是个老饕,说起这河鱼的十三种吃饭来那叫一个活灵活现,听的人口齿生津。
当日,萧允辰看着饭桌上的四盆鱼,竟难得的关心起了柴米油盐的小事。
“若是厨房准备的食材不够,大可靠岸补充…”萧允辰语重心长的对着王公公道。
哪怕只有短短几日,他也不想委屈自家媳妇。
王公公尴尬的看了眼萧允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这里,从安和萧允辰还是延续了之前定下的规矩。
四菜一汤。
结果成了四盘鱼。
从安也有些心虚,尴尬的瞄向一边,想了想,还是认命般的软声哄道:“那什么,臣妾今日特别想吃鱼…所以吩咐了厨房…”
她说着,还微微起身,动手打开了那还盖着盖子的青瓷海碗。
鱼汤鲜美的香气顿时溢出,勾地萧允辰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唔。”萧允辰看着今日的全鱼宴,眼中竟然有了笑意“看出来了。”
这丫头平时就算想吃什么,也多少会照顾着他的口味,或者和他商量着来。
那种在小事上被她关照的滋味不错,但眼下这个任性妄为的她似乎也挺可爱的。
从安吐了吐舌头,她的锅!
怪她馋,受不得诱惑!
就算萧允辰生气,她也得先安抚着这位,先把这鱼尝一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