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愤怒的苟从忠,从安低声道:“先去你家,把东西送回去。”
她这般说着,还不忘仔细问询下阿林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
结果越听脸越黑,要说这阿林的大伯苛待了他,似乎也不能完全说是,这孩子的饮食和他自家孩子是一样的,甚至还替阿林做了一身孝衣。
可要说不是,这家人几乎是将阿林当下人使唤,日日里都要干活。
若是做的不好了,便会挨上几下。
至于住处,阿林如今却是一个人住在原来的家中。
阿林大伯嫌他晦气,再加上自家没有那么多地方,故而将他留在了原处。
每日用完晚饭后,小阿林便回家休息。
小孩子一个人,家中却还算是整洁,只是有些他够不到的地方,难免落了灰尘。
被褥虽破旧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只是许是因为小孩子晒不动被子的缘故,被子已经发潮了,似乎能掐出水来。
扫了眼苟从忠阴着的那张脸,从安沉默了下,顺口对着端着盆的暗卫抛了几个铜板过去“去雇个人,把这衣裳洗了,再去打些猪草,拾些柴火。”
而后她道:“大哥,先带阿林去吃些东西吧?算是给他压压惊。”
苟从忠的嘴唇蠕动了下,他很想就这么开口,将这孩子要走,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心里有些失落,这若是从前,只怕自家小妹比他站出来的还快,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阿林一直搂着苟从忠的脖子走神,听到从安的吩咐,才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快便低下头去。
雇人帮他干今日的活计,便是不打算多插手的意思了?
从安的表情平静如常,怜悯之心她有,可前程是自己争取的。
若是这孩子甘于平常,她最多便也只能替他寻个沾亲带故或者无儿无女的厚道人家改善下生活,仅此而已。
况且,她现在也无法确定在孩子究竟是不是她的老乡。
苟从忠不知道自家小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在他看来,这孩子明显胆气不俗,又有些根骨,再加上和那所谓的神使有些关联,将他留在身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可是为了不影响自家小妹做事,他便也只能吞下腹中的疑惑。
阿林住的地方比较偏,几人轻功不俗,起跃间速度亦是不慢,纵使如此,也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寻到一家勉强看得过去的酒楼。
从安倒是保持着在宫里的习惯,点了四菜一汤,又给阿林单独点了一碗蛋羹。
阿林捏着瓷勺,看着眼前的蛋羹有些茫然,这个女人的这点子热心,是不是对谁都是一样的呢?
从安入宫多年,某些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
譬如现在,她用一种优雅地姿态进食,就连苟从忠都怀疑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食不言的规矩他懂,可自家小妹最爱的不就是吃饭的时候聊天么?
从安还真的什么都没做,不过就是带着阿林玩了一圈,给他买了些伤药和零嘴,又买了新的被褥,便送他回去。
就好似只是来看看他的一个熟悉且陌生的阿姨。
从安瞄了眼默默地抱着零嘴的阿林,嘴角微弯,笑的像是只狐狸。
苟从忠还有公务在身,自然比不得从安这般悠闲,好在从安此番出来暗卫带的多,被子不用自己抱。
“怎么,玩的不开心吗?”从安故意问道,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个欺负小孩子的老阿姨。
阿林赶紧摇头,只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说,从安便只当他是在担心那个黑衣人,故而道:“在事情平息前,我会留人在暗中保护你。”
她指了指那个抱着被子的暗卫,口吻平静,将阿林最后一点子退路堵死。
不得不说,欺负小孩子还挺好玩的,尤其是欺负这么个人小鬼大的孩子。
“你大伯那边我也会派人交涉,他们以后不会再打你。”从安轻飘飘地道,顺带低头看着这个孩子。
“不过我倒是好奇。”从安顿了下,忽而一笑“今日来人,对你似乎颇为看重,你若是跟他们走了,虽不说是锦衣玉食,但日子应当比现在好过,为何不走?”
此话一出,从安明显感觉到这孩子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收紧了。
别看他小小的,力气倒是不弱,疼的从安微微蹙眉,手指微动。
这孩子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赶紧松手,低头回话,小小的脸上带着浓郁的仇恨“他们杀了我的父母。”
“不和他们走,你想要报仇可就难了。”从安顿了顿,才道。
“我知道。”阿林的脚步停了下来,那双如墨的眼中是难得地清澈,哪怕面带仇恨,这双眼睛也是无比的纯粹和干净。
“阿姨和叔叔是为”阿林蹙了下眉头,才继续道:“神使之事而来,他们行事不端,你们一定不会请饶,这仇,迟早能报。”
这孩子难得透彻,竟未被仇恨蒙蔽双眼。
从安嘴角微弯,怎么办,好喜欢他啊啊啊!
“放心...”从安轻飘飘地许诺,心情难得的好。
正在处理公文的萧允辰肩膀上莫名其妙地沉了沉,惊得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给自己压了压惊——那蠢女人又给自己身上押什么担子了?
就不该放她出去的,玩了一天都不知道回来就算了,中途还给他惹事。
一想到那具服毒自尽的尸首,萧允辰便觉着有些头痛,同时也有些意外。
那丫头出手果决,尤其是被暗杀习惯后,为了留活口,防着那些人自尽的手段不穷。
怎么会叫人在被点穴的情况下服毒了呢?
还是说,她有意灭口?
萧允辰捏住茶杯的手猛地收紧,将心中的猜想压下,萧允辰长吸了口气,放下茶杯“许是她体内毒素未清,身手大不如从前的缘故罢...”
从安刚行到门前便听见这一句,心中亦是咯噔一下,羽睫微动,正要伸手推开屋门,不远处的房间忽而被打开。
“小妹。”苟从忠犹豫着唤道。
他想问问阿林的事。
从安笑着点了点头,放弃推门而入的想法,朝着他走去“怎么了?”
她的笑容一如平常,苟从忠却觉着有些担忧,但还是道:“阿林...”
听见自家媳妇动静的萧允辰出来时,便听见苟从忠对着从安说着阿林的事。
这种事他本不想管的,但看到自家媳妇脸上一闪而过的为难时,萧允辰义无反顾且十分幼稚的站了出来。
大哥,您日理万机,这种事就别插手了好么?
从安撇撇嘴。
萧允辰也没多言,顺手招了个暗卫过来,叫他对着苟从忠汇报阿林近来的动态。
事情和从安今天问道的差不多,萧允辰已经听过一回,故而顺手在一边处理文书。
“这么算下来,这孩子竟是一次都未哭过?”从安有些诧异,这般心性,这阿林绝无可能是三岁的孩子吧?
可除此外,似乎又没什么不同的,最多沉默不爱说话了些。
“那,那公子,这些日子您就看着他被打被虐待?”苟从忠没忍住发问,他也晓得这般质问的语气不对,故而跪倒在地。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之前他回来后便招来张保国重新问了问情况,却发现后者满脸的茫然,依旧表示阿林的大伯没有苛待阿林。
从安轻咳一声,扫了眼萧允辰又看了眼自家大哥,小声道:“我后来又在村子里打听了下,那边都是这样的...”
“阿林的大伯虽不是厚待,但...”
苟从忠像是被按住嗓子的公鸭,张着嘴发布出声来。
萧允辰揉了揉眉心,又看了眼自家媳妇,难得的有些顺心。
还是媳妇上道。
“苟爱卿。”萧允辰放下手中的折子,冷了神色,语气中也多了丝威严“朕安排给你的事做的如何了?”
苟从忠愣了愣,脸上顿时出现一抹羞红。
从安听到他们谈正事,扫了眼自家大哥,轻声道:“大哥,如果你对阿林有什么旁的安排,大可直说,但那些神使撤离的极快,想来这金乡镇另有猫腻,大哥还是在这方面多费些心思的好。”
这句话半含提点,却听得苟从忠有些不服。
这一路相处下来,他的的确确喜欢上了那孩子,可是那是一个孩子,又不是阿猫阿狗的,他怎么能随意的决定去留呢?
直到苟从忠从他们房中出去,萧允辰才顿了顿,斟酌着道:“你大哥,某些方面,似乎有些不足...”
“那阿辰护着嘛~”从安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像是只猫儿。
“他也就打仗的时候脑子好使了。”从安想了想,认真地道。
萧允辰眼皮子一抽,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般随意自然地请自己开后门。
“好。”萧允辰顿了顿,补了一句“不过,朕护人是要收报酬的。”
这顿时间来熟知他脾性的从安:...
默默地将自己当报酬给了某人。
好在是在房间里,他们白日寻欢也无人敢扰,只是酣畅淋漓之后,萧允辰一边心疼的给从安磨得通红的小手上药,一边道:“这边事了,我们去趟药王谷可好?”
从安一愣,歪着脑袋看他,满脸的不解。
去那里干嘛?姜院卿的医术应当够用了啊?再不济还有赵乐子呢!
看到萧允辰脸上的尴尬,从安羽睫轻颤,淡定的点头。
反正药王谷在回京的路线里,去就去呗~
只是这里的事情,究竟何时才能结束啊...
见到从安没什么兴致,萧允辰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笑容,他亲了亲从安的额头,轻声低喃道:“乖。”
欺负你的人,朕怎么可能会叫他们好过?
但想想,似乎自己也负她良多,萧允辰心里又莫名的有些气闷。
看懂了萧允辰笑容后的杀意,从安默默地缩了缩脖子,看来有人要倒霉...
从安在此处晃荡了几日,刚开始还不敢,后来得了萧允辰的授意,大大方方地带着小樱出门逛街。
当然,她还是男子打扮。
容貌清隽的侠客抱着孩子闯江湖,不少姑娘们在脑补出凄惨大戏后,从安一日日收到的荷包和帕子更多了。
乐的她常常跑到自家夫君那里炫耀。
小樱:...幼稚鬼!
比起从安的有限,王致和等人倒是一日赛过一日的忙碌,苟从忠也不是被派到哪里去,亦是早出晚归。
二月的陌州,阴雨绵延。
春意来的比国都早些,四下里也多了些绿意。
从安站在廊下看雨,看着绵密的雨滴自天井中扫落,心里莫名的有些烦闷。
怀中的小樱咯咯笑着,惊得正在想心事的从安回神,一扭脸,却见是一袭白衣的苏子珏。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好一个翩翩公子,清秀隽雅的郎君。
“夫人。”苏子珏拱手行礼,口气温柔“小姐。”
将怀中不住地朝着他那边扑腾的小樱递过去,从安无奈的摇头苦笑“这孩子这般喜欢先生。”
分明她看到苟从忠都没有这般欢喜。
呵~苏子珏轻笑一声,熟练地接过孩子,抱在怀中轻声红着。
小孩儿皮肤白嫩,被喂得白白胖胖的,分外讨喜,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澄澈干净,小脸儿红扑扑的,嘴唇晶莹透亮还带着笑容。
“是在下之幸。”苏子珏看着怀中孩子的那双干净的眼睛,又看向从安。
这母女俩最像的便是这双眼睛了。
眼前这个明媚的女子,似乎无论经历过什么,都会有这般清澈的眼睛。
苏子珏的窥探一闪而过,从安偏头看着小小的天空,忽而开口“先生觉着,这雨何时能停?”
陌州本就潮湿,这几日的雨落下,四下里湿湿嗒嗒的,叫在北方长大的从安多少有些不太舒服。
苏子珏同样抬头看向天空,口吻轻柔,不温不火地道:“夫人不喜欢雨天?”
“有点。”从安没有看他,虽说旁人也是这般尊称她一声夫人,却没有苏子珏这般,叫她听见这个称呼就觉着浑身别扭。
就好似,这不仅仅是一个尊称一般。
“唔。”苏子珏便单手抱着小樱,掐指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