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一件事,两种不同的说法便是两个不同的结局。
雪柳如今已经在从安的手里,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能决定的?
雪柳和自家大哥之间有婚约在身本就算不得什么事,无媒无聘,雪柳又是个丫鬟出身,身份卑微,这段感情本就算不得什么数。
反正雪柳入宫之后,便与苟从忠之间再无联系。
而,而这平妻之事,就当是冒牌雪柳拿着之前事威胁,因着后者有东旭撑腰,苟家想大事化小,所以才同意她进门。
如今谣言四起,正好成了作证。
可若是从安前去,一个解释,反倒叫事情越描越黑。
从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
她明白妩天的意思,自家爹爹和大哥贸然请罪是关心则乱,但自己却不能也跟着乱。
如今在这坤宁宫中,姜黄她们几个虽忠心有余但行事木讷,李承德虽人老人精但却是个避事的性子,若此事真的叫自己独断专行,那才是真的落入了对方的套儿。
好在还有个妩天,能在身边提醒她。
从安沉吟片刻,只道:“扶本宫躺下,本宫想再睡一会儿。”
“堂堂安南侯府世子、朕的大将军曾与以婢女有婚约在身?”萧允辰被气笑了,顺手丢了苟从忠请罪的折子,只问:“可有媒妁言、可有三书六聘?”
见着苟从忠沉默着摇头,萧允辰才轻哼出声“她既然随着皇后入宫,便与你苟家没什么关系,何罪可请?”
雪柳之事,累得从安在新婚夜受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纵使是如今,尚且有人提及。
此事,本就是横在他和从安之间的一根刺。
若是雪柳当真是苟从忠的未婚妻,那他所犯下的过错岂不是更大?
从安在思量,在算计,萧允辰又何尝不是?
将这一对铁憨憨似得父子打发,萧允辰抹了把出了一头的冷汗,略微沉吟了下,对着王公公问:“坤宁宫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王公公赶紧道:“皇上放心,娘娘中途醒来,只喝了些茶水便又睡下,如今尚未起身呢。”
萧允辰这才松了口气,东旭在这城中的经营毕竟早就被毁去,新生势力尚且不稳亦不敢大范围活动。
这种流言,也不过是初传起便又被生生压下。
想来以无常卫的势力,不过几日便能将明面上的声音处理个干净。
至于皇后那边...
萧允辰缓缓起身,他倒想看看,哪个不要命的赶在皇后娘娘面前嚼舌根。
出乎萧允辰意料,待等到他到了坤宁宫时,宫中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从安叫人架了张小桌子在床上,自己捧着碗八宝莲子羹喝的正香。见着萧允辰来,她还不忘让妩天添一副碗筷。
见着此番可乐景,萧允辰才微微松了口气,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从安倒有些纳闷,不解的给自己夹了一筷子佐粥的小菜,像是饿极了般又填了两口粥才放下碗看着他“皇上有事?”
萧允辰呆了呆,而后轻咳一声,道了句:“无事,你吃你的。”
从安唔了一声,果然端起碗,一边吃一边道:“还想着白日里折腾了那么一通,皇上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时间来看臣妾呢。”
她顿了下,补了句“臣妾又饿极,所以...”
萧允辰无奈摇头,想了想,认真的对着她道:“外面的消息,皇后可听见了?”
从安一边喝粥,一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萧允辰,等看到后者明显松了口气,她才慢慢悠悠的放下粥碗,往床柱上一靠,十分大爷的双手抱胸凉凉的看着萧允辰“是说皇上抢臣妾大嫂的那个?”
萧允辰手中动作一僵,看这个这个摆出了兴师问罪的架势的从安,总觉着有哪里似乎不对。
“朕什么时候抢你大嫂了?”萧允辰脱口而出,虽然声音里没什么底气,但也好歹是说出口了不是?
等的就是这句话。
从安听了,耸耸肩,用一种满不在乎的眼神看着他“不过雪柳之事,皇上当初的确过分。”
旧事重提,萧允辰心虚之感更重。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从安长叹了口气,再度伸手拿起了筷子“没必要再说这些。”
“苟府中丫鬟不在少数,雪柳本就是太后安插在臣妾兄妹身边棋子”从安淡淡的开口:“年少不更事的时候,见这个能聊得到一起去的人便引为知音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如今大哥亦有妻子,往事就这么着吧。”从安淡淡的摆弄着手中的筷子“若是当初被走成死棋的棋局在这多年后活过来,那位只怕在阿鼻地狱里也会乐不可支。”
从安这般平静的态度倒是叫萧允辰逐渐放松下来,不过他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眼前人给绕了过去。
一时间,这屋中便只剩下碗着碰撞的细微声响。
一直到两人都停下了筷子,萧允辰才问了句:“雪柳和大哥之间”
“那女子的双手和舌头,只怕已经出现在东旭使臣的桌上。”从安利落的打断了萧允辰的话,口气里的狠厉不似她平常模样“若雪柳于臣妾大哥真的曾有婚约在身,臣妾又怎会这般行事?”
她的狠辣便是最好的证明。
此事,似乎已经翻篇。
从安的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这次多亏妩天献计,否则...
从安所言不错,那残肢被包在赤红的锦盒中,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在东旭使臣眼前放着,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些人,这是来自某人的怒火。
珠帘轻晃,一道娉婷的声音自那叮咚脆响中徐徐走出,当看到那惨白的双手以及赤红的舌头时,女子沉默许久,才道:“原来她也变了。”
连半盏烛火都未点燃的屋子的门忽而被推开,李承德手中的灯笼顿时将这屋中的黑暗驱散了些许。
那可怜的女子见着来人,便像是看见了恶魔般,呜咽着摇着头尽力的往后挪动着身子,手上的伤口虽被包扎过,但依旧是血红一片,呜咽间口中似乎还有血水落下。
从安静静地看着这个宛若疯了一般女子,忽而开口“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原本留她性命,不过是为着有朝一日做个佐证,好在对方的手脚快,也好在妩天的提醒及时。
这个女子,便不必再留。
眼看着那名女子挣扎着,逐渐没了声息,一直站在原地冷眼瞧着的从安才缓缓开口,对着那个分明已经七老八十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的李承德道:“找口薄棺,葬了吧,就当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
她说着,缓缓转身,慢慢的挪动着步子,眼中却忽而落下泪来。
白日里女子的那一声凄惨的喊叫犹在耳边,听得她心里生寒,藏在袖下的拳头缓缓收紧,眼中的光芒却愈发凌厉。
谁都,不能再伤害她的家人。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从安轻轻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雪柳一局,布置的不算精巧,却胜在诛心,还不是为了取这个孩子的性命?
苏子墨手中的刻刀忽而一顿,端着茶水进来的萧允礼不解的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苏子墨缓缓摇头,将手中那尚未完成的人偶丢到了一边,随口道了句:“无事。”
从安提心吊胆许久,本以为此间事定还有什么后招,却不曾想一切皆是风平浪静。
某个整日里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上,趁着难得空闲时光,一边吐槽从安绣的肚兜,一边伸手摸着她带着珠翠的脑袋“都说了剩下的交给朕。”
从安对此表现极度的不信任。
“好啦,还有个惊喜要给你。”萧允辰说着拍了拍手。
守在门外的王公公立刻会意,不多时从安便见着一众宫人依次而入,手上还各捧着托盘。
见着萧允辰挥手,为首的那位宫女般缓步上前,半跪在从安身边,将手中的托盘高举,正好是从安抬手便能够到的高度。
红绸上,锦盒中,反正只小小的拨浪鼓。
白玉为柄,鼓面上还以没眼光他们为原型,画着几日淘气的小猫儿。
从安伸手拿过轻摇,只听得鼓声清脆,咚咚咚的叫人心中欢喜,当下不由得噗嗤一笑,抬眸瞄向身边人“皇上偏心,说好了是给臣妾的惊喜呢?”
这分明是给孩子的嘛!
“皇后要是喜欢,就昧下。”萧允辰笑的无赖。
从安被他逗乐,伸手将那拨浪鼓放下,下一位宫人便依序上前,同样跪倒在从安的身边...
零丁苑里,容嬷嬷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位躺在床上安胎的女子。
许是这段时间当真心生希望安心调养的缘故,寒烟身上的窈窕不再,仅能从眉眼中看出几分曾经的妍丽。
“这些都是娘娘派人送来的,”容嬷嬷指着那些堆了慢慢一桌子的锦盒笑道:“娘娘惦记着姑娘呢!”
寒烟强撑着坐起身来,她的腿脚已经水肿,一按下去便是一个坑,也没什么力气,在两个小宫女的搀扶下才缓缓下床走到那桌边坐下,看着那堆得高高的锦盒发出一声轻喃“这些都是小姐给寒烟的?”
“这是自然。”容嬷嬷拿过最上面的那个锦盒打开了凑到寒烟身前“姑娘瞧瞧,多精致的拨浪鼓呀!”
“如今天气也亮了,这拨浪鼓的柄可是暖玉做的,入手也不冰凉,等到姑娘生下皇子,可不是正好吗?”
...
“要是臣妾没猜错。”从安爱不释手的拆解着一副九连环“这些零丁苑也有一份吧?”
“那边如何能和皇后相比呢?”萧允辰说的毫不亏心。
从安放下九连环又对着后面的宫女招手。
这回这位手中的托盘上摆着的是个巴掌大小的青瓷瓶,打开了,一股子清新的茶香顿时弥漫开来。
“尝尝。”萧允辰轻咳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欢喜“陌州特产,云雾糖。”
从安一愣,伸手捏过一颗送到嘴中。
清凉香甜的茶香顿时在口中弥散开来,得了好吃的从安顿时幸福的眯起眼睛,又捏了一颗往萧允辰嘴里送,一边送一边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恭喜皇上。”
能得到这陌州特产,这么说,陌州的麻烦就算没有彻底解决也解决了大半?
“多亏了皇后的歪计。”萧允辰亲昵的点了点从安的鼻尖,如今陌州事虽尚未解决,但也远好过从前,彻底拔出毒瘤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从安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忽而叹了口气。
她这长吁短叹的样子倒是叫萧允辰心里一慌,不解的看着她。
“皇上既然说了歪计,那钦差在陌州的经历必然惊心动魄。”从安惋惜的摇头“这么好的故事臣妾竟然听不见。”
谁料萧允辰却是一笑,直接招呼王公公去拿那发往陌州的钦差所呈递回来的折子以及无常卫传回来的文书。
从安被他这秀下限的操作惊到,当下没好气的伸出手指戳了戳萧允辰的脑门。
你丫的以钢铁直男,就不能当做故事讲给你的小可爱听么?谁要去看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
王公公脚程极快,不多时便带着厚厚的一摞文书过来,那厚度看的从安脑壳都是疼的。
谁知萧允辰却拿过一本文书,竟真的体贴的如说书先生般给她讲解。
言语未及之处,便将这些文书奏折展开给从安看。
他这般体贴入微倒是难得,只是故事讲得实在算不上是精彩,不多时从安便开始打起了呵欠。
她这敷衍的态度惹恼了萧允辰,正打算哈她痒痒,却听见从安忽而嘀咕了句“这么顺利,小心有诈啊~”
此言一出,萧允辰顿时变了脸,颇为幽怨的看着从安,那意思:媳妇儿,咱能说点儿好听的不?
从安自知失言,乖乖的捂住了嘴巴,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人“那什么,臣妾闹着玩的,皇上继续。”
谁知萧允辰却长吁一口气,无奈的合上了手中的文书“皇后的直觉素来精准,这些啊”
他说着,将手中的折子丢到一旁“还是叫人重新审理一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