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婚期将近,从安寻了个风平浪静的午后,亲手剥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坚果装在盘中,又吩咐小厨房做了几种时兴的点心,一并装在红漆食盒内,命姜黄拎着,随着她一齐往御书房走去。
尚未进门,从安便听见内里传出的摔东西砸杯子的声音。从安当下便皱了眉头,预备着改日再来,不曾想不知哪个最快的家伙竟朝内通禀。
从安凉凉的扫了眼那个正陪着笑的小太监,心里只得偷偷希望着萧允辰懒得见她。
里面的动静稍停,在片刻沉寂之后萧允辰那明显还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传来“进来。”
从安本不想参和这里面的事,不过萧允辰既然开口了,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入其间。
御书房中跪着的是刑部尚书孤独枫和户部尚书李猜,从安的视线略微从他们身上扫过,这么一看,孤独枫还好,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罢了。而那李猜,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眼下乌青极重,两颊凹陷,脸上更是连半点光彩也无。
“臣妾参见皇上。”从安的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福身行礼。
萧允辰看起来似乎有些头痛,微微摆手免了她的礼节。
从安转身从姜黄手中接过食盒,而后走到萧允辰身边手脚利落的将那食盒里的东西挨个取出“臣妾听闻皇上最近胃口不好,这午膳用的也不多。故而专门备了些坚果点心。不曾想来的不巧,耽误了皇上和两位大臣议事,臣妾这就离去。”
说着,从安手中的食盒已空。从安再次朝着萧允辰浅浅一笑,颇有些下秒就会溜走的意思。
她这般努力的降低存在感,萧允辰却不领情,见到她心里火气更是蹭蹭蹭地往上冒,当下便将拎起本厚厚的折子朝着从安砸去“看看你给朕找的麻烦!”
那一盘子坚果也没能幸免于难,被这突然砸来折子砸落,青花瓷碟摔地碎成了三瓣坚果滚落了一地。
从安打开折子,只见是刑部彻查之前土地流通一事的文书,折子上将户部许多官员在此事中往来勾结的罪证列的清楚明白。
她没忍住嗤笑一声,她这带着嘲弄的笑声在这安静的御书房中格外明显。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捧着折子神色恭敬地跪倒在那一地坚果之上“臣妾请罪。”
“何罪?”萧允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皇上欲罚,又何必问臣妾何罪呢?”从安轻笑,言语大胆,令一边跪地的孤独枫都没忍住替她捏了把冷汗。
“对了,臣妾剥的坚果弄脏了这御书房的地板,那皇上便治臣妾个失仪之罪罢。”
“你!”萧允辰被她气的脑壳疼,想到这还当着大臣的面这样下去终归是影响不好,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她扶起。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她有些发红的指尖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手怎么了?”
“皇上以为,这些坚果是好剥的呀?”从安压低了声音可怜兮兮的在他耳边嘟囔“可怜臣妾不会做点心不会烹茶更没什么好厨艺,无法讨皇上欢心,只能做这些苦力活。”
“可惜这番心意还是没能传递给皇上,是臣妾之罪。”她神情恭敬,口气随意。
见到她这般模样萧允辰心中的火气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几分,拿她也没了法子,只得再次叹了口气问道:“无事献殷勤,说吧,什么事求朕?”
从安倒也不客气,直接开口“过些时日,便是臣妾兄长大婚。臣妾爹爹尚在东境,娘亲也已经故去,家中也没什么持重的长辈。故而臣妾想回去替兄长操持。”
她稍微顿了顿又补充道:“若皇上觉着臣妾前去影响不好,臣妾可微服前往,不出礼不入席。望皇上应允。”
萧允辰见她说的可怜,目光又触及她那发红的指尖心里又软了几分,在略微思索后只道:“朕和你一起去。”
“谢皇上。”从安口中这般说着心里却有些幽怨,这般看来她偷懒想要省下的那几桌酒席只怕不但省不掉还得多加上那么几桌。
婚宴当天,从安和萧允辰坐在高位之上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对和美的新人。爹娘均不在场,这拜高堂自然就拜了这位高权重的皇上和皇后娘娘。
从安眉开眼笑的看着他们,这桩亲事她惦记了那么许久,如今终于是心想事成她的心中实在是欢喜。
而听到司仪的那一句‘礼成’响起,欢声笑语间忽然传来杯盏落地之音。
还未等到从安说一句‘碎碎平安’攒攒口福,便见得寒光闪烁,不知打哪来的一群黑衣之人手持利刃直朝着萧允辰袭去。
“护驾!”
从安立刻拔下头上的金簪握于手中挡在萧允辰身前。此番前来因怕着冲撞,别说是她的知秋剑了,就是哪怕甚少离手的匕首听枫也被她留在了坤宁宫。此时此刻,她身上唯一的利器也就只有这刚被她拔下的厚重的九凤朝阳簪。
好在苟家随侍的小厮多会些拳脚,突变之下在苟从忠的带领下倒也能应对几分。
从安手持金簪挡过劈来利刃抬脚便朝着来人踹去,踹的后者一个踉跄。从安又立刻一跃上前,见手中的金簪狠狠地朝着那人脖颈刺去,趁着那人挥剑躲避见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利刃。
横梁之人又忽而落下一白衣蒙面之人,以折扇为武器朝着从安后颈劈去,从安猛地矮下身子堪堪躲过,手中利刃又朝着那人刺去。
利刃落于那玄铁扇骨之上擦出四射的火花,可见两人用力之狠。
目光相交间,从安只觉着此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可那人招式紧密步步紧逼,从安一时间竟也顾不得其他。
“小妹,我来助你!”苟从忠亦是夺了利刃,见从安落于下风欲上前相助。
从安再次挡过一击,只来的及回了句“保护皇上!”
萧允辰目光紧紧的黏在从安和她面的刺客身上,眼中尽是肃杀之意。
从安尽可能的将此人朝着这礼堂外引去。一来此处实在是放不开手脚,二来此人功夫之高,留在这里终归是防不胜防。
她右手持剑左手持钗,挡下那人攻势之时左右金钗亦是朝着那人的要害刺去,可此人手中玄铁扇似乎是活过来一般,将从安的攻击尽数挡下。与她打斗间,此人的衣衫甚至都未曾凌乱几分。
待打至无人之处,从安手中的金钗脱出狠狠地朝着那人刺去。
那白衣刺客此番倒是不躲不避的站在原地,手中折扇打开轻轻扇动着,任由那金钗顺着他的脸颊划过狠狠地击在他身后的石墙之上发过咣的一声。
“萧允礼,你作的是什么死!”从安气急败坏地朝着他大喊“今日可是我大哥大喜的日子!”
“你的武功怎么退步了这么多。”萧允礼忽而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从安一愣,这才低下头看向自己持剑的手许久才道:“难道不是你之前藏拙,和我对打时留了手吗?”
萧允礼却摇了摇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我跟着半烟,到了桃源,窥得天书。今日我必定要杀他!”
“你?”从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便要这般?
“你也是,快走吧!”萧允礼的语速极快“哪怕逃于路边做乞儿也莫要再回那皇宫!”
“你真以为萧允辰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吗?”从安焦急的朝着他大喊,可由不得压低了声音省的叫旁人听去。此番之下她的声音更加地嘶哑诡异。
苏子墨手中茶盏忽而碎裂,滚烫的茶水淋了他一手,碧绿的茶叶沾在纤白的手指之上,还冒着热气。
待等到从安捂住肩膀上的伤口回去时,礼堂之中已多了一批从安从未见过的蒙着金银鬼面的侍卫。
“臣妾无能,叫那贼人逃了。”从安跪地朝着萧允辰请罪“请皇上责罚。”
萧允辰急急上前将她扶起,见着她半个衣袖都被鲜血染红急的赶紧叫太医。
苟府之中自然不乏伤药,从安退于内室,一袭红衣的陆茗拿着纱布伤药走进屋中亲自动手为她上药。
“抱歉,大嫂。”从安褪下外袍露出那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好好地婚宴弄成这般模样,是我们连累你了。”
见着她胳膊上的伤口这般重,陆茗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却又强忍住“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胳膊上伤口仍未止血,从安的脸色惨白,说话间也没什么力气。
等到姜院卿来时,从安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只觉着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姜院卿剪开早就被血染红的纱布,以金针封穴先行止血,而后又命人准备火炉热水和高度烈酒。
从安听着她的这些吩咐,眼皮子一抖虚弱的笑着“你该不会是要给我缝合伤口吧?”
“这怎么行?”刚刚处理完那些刺客走进来的萧允辰顿时质问道,这古往今来哪里有缝合伤口这种说法?
“回皇上,娘娘此番伤口之深极难愈合,若再耽搁下去,只怕这条胳膊都”姜院卿顿了顿。
“缝吧。”从安抬起眼皮看了眼萧允辰而后对着姜院卿道:“我的身体,听我的。”
萧允辰又急又气,但见着从安这般说也只得一挥袖子。
“你缝过吗?”从安强打精神不叫自己睡去,在这里没话找话。
姜院卿的动作顿了顿,开口只道:“没有。”
“没有?”萧允辰又是一惊。这回从安又看了他一眼“皇上千金之躯,不妨先出。”
萧允辰虽没有再说话,但也紧张地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
“我也没有。”从安低头看向姜院卿“不过听说会很疼。”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说起话来也有些迷糊“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个人上山的时候不小心磕在尖石上,血止不住,所以就近去了家小诊所。医生说需要缝针,可诊所里没有麻药,她便灌了瓶二锅头借着醉酒麻醉自己。但是还是好疼,可是她不敢哭。”
姜院卿听不懂她口中的诊所、二锅头为何物,只当些那本书的人遇见了隐世的医学高手替她缝合了伤口。
“你叫人准备烈酒,不会也想灌醉我吧?”从安歪着脑袋看着她“我不是她,怕疼。”
“娘娘放心,臣这里有麻沸散。”姜院卿只道:“不会太疼。”
“好,一定要消毒啊。”从安似乎有些不放心的嘟囔“这里什么消毒设施都没有,伤口这么深,感染可就麻烦了。”
姜院卿用沾了烈酒的纱布擦拭着从安的伤口附近又在其上倒了药粉。听见从安如此说,姜院卿又点点头“娘娘放心,臣明白。”
“这样的伤口只怕要留疤。”从安似乎叹了口气,缝合后伤口上的疤痕可没那么容易消除。
“娘娘放心。”姜院卿再度开口。
从安本以为她会说一些有舒痕膏什么的。所以不会留疤之类的话。不曾想姜院卿口中却蹦出了一句“娘娘身上的疤,不差这一处。”
从安眨巴眨巴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心”一直沉默着的萧允辰却忽而开口“朕不嫌弃你。”
“还有一事。”听见他的声音,从安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扭脸对着他道:“臣妾似乎中了慢性毒药,武功正在消散。”
姜院卿正在准备东西的手一顿,而后又不动声色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上回云家那地牢里,臣妾本就中了迷烟所以也没在意。”从安的脑子似乎有清醒了几分一般“之后也没什么能正儿八经出手的时候,这次与人交手才发现不知中毒多久。”
说完这么长串话,从安稍微停顿了会儿喘了口气才继续道:“若非如此,只怕此番也不会这么狼狈。”
萧允辰放于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表情阴晴不定,正当从安迷迷糊糊即将昏睡过去时才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放心,有姜院卿在,你的毒会没事的。”
听到这句话,从安才慢慢阖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