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公主,您也笃定今日之后再无法这般悠闲地逛一逛京都了吧?”醉竹慢慢开口,漆黑的眸子直指她的面庞似乎要将她所有的表情皆收与眼底。
从安叹了口气,顺手将虚弱的萧允辰又按在凳子上。
她早该猜到东帝一路上坚持唤她凤灵公主的缘由才是。不用说,定是面前这人搞的鬼,究竟需要多少年的误导才能成就东帝口中那个神乎其神的凤灵公主啊!
“这样冷的天气又呆在地下,冻坏了吧?”从安说着,解下披在身上的正红色斗篷在萧允辰铁青的脸色中递给醉竹“披上吧?”
这是个什么套路?萧允辰在心里嘀咕,你那个被绑架且饿了三天的夫君在这儿呢!你在关心谁?
小青往后缩了缩,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您能找到这里,我很意外。”醉竹接着道,并没有动弹的意思。
从安见她不接,再次顺手,将斗篷披在萧允辰的身上,顺带还从怀中摸出了个油纸包塞到他的手里。
油纸包还带着温热,打开来里面是个叫人啃了一口的小猪包。
萧允辰拿着那个小猪包,脑门上滑下几条黑线来。现在的情况实在是诡异,在飘荡着灰尘仅有一点点光满透进来的地下室中,被绑了三天的皇上身上披着件女式的斗篷手里拿着个被啃了一口的小猪包坐在脏兮兮的凳子上。
而他的身前是他的皇后和皇后的陪嫁丫头。
“你选择这里,不就是为了让我找到吗?”从安扫了她一眼,哭笑不得的表示“你若还有什么想说的,便直说吧。我给你时间,不用打马虎眼。”
算下来,醉竹呆的最久的地方反而是苟府。若她想做什么,自然是通过这个苟府之中有传闻说闹鬼的兰苑最为合适。
所以当无常卫铲除了大部分东旭安插的探子却没能找到萧允辰之后从安几乎是立刻便想到这个地方。
只不过在之前她还有些不太确定,毕竟醉竹躲在地下她通过飞雪也只能找到个大概罢了。直到昨晚苟两确实在这边感受到异样她才能彻底确定地方。
见着醉竹不说话,从安借着外面传来的光芒和着桌子上的烛光四下打量了这里一番,童年里那次被绑架的经历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当年那个夫子。”从安沉吟着开口,她已经记不清楚他的名字只记得姓庆,当年人人皆唤他庆先生的来着。
“本是东旭安插在苟家的探子。”醉竹叹了口气,似乎终于找到话题的切入口一般重新坐下。
从安见她一副打算长谈的模样便也坐在萧允辰旁边的凳子上,至于凳子上的霉斑和灰尘则被她顺其自然的无视。
反正衣服脏了又不用她洗。
“我当年逃至北辰,身边的亲信临死前将我交至他的手中。”醉竹叹了口气“他虽畏于我的身份不敢动我,但”
她沉吟了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但当时东旭国内动乱,这些在外面的人多少也起了异心。”
尤其是庆先生那种泯灭人性的畜生。
这点并不难猜到,庆先生若是怕只身带着个女孩儿容易被怀疑,大可请个婆子将醉竹单独安置或者随便找个借口将她带入苟府,哪里用的着将她和那些被拐骗而来的女孩儿安放在一起?
若非那庆先生色胆包天拐了从安,只怕醉竹也迟早要遭其毒害。
从安伸手握住醉竹的手,有些意外的发现她的手指冰凉,手掌中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本宫是东旭的公主。”醉竹将自己的手从从安的手中抽出,高傲的昂起下巴。
从安在心中叹了口气,难怪她之前觉着东帝有些面熟,就连姜院卿也暗中提醒过她几句。
同样是公主,无论是比起自幼受宠甚至可以习武拜师凌瑶还是吃喝不愁身居后位的自己,醉竹的经历只能算是凄惨。
毕竟细数历朝历代也少有公主在国家未亡之时便去给旁人当婢女,甚至还作为陪嫁丫头入了宫。
虽然这种情形下有些不应该,但从安还是扫了萧允辰一眼,那意思似乎在说,若当初咱们新婚夜时你抢走的是这丫头,我看你如今该如何收场。
萧允辰的脸色阴沉,捧着个小猪包也不知在想什么。
外面又传来震耳欲聋的炸响,从安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她身边的萧允辰的速度也未必比她慢多少。
座上的烛火被两人起身时所带的风撩过,烛光熄灭只留一缕青烟。
接连的炸响传来,就连这坐上的水杯似乎都晃了晃,头顶也似乎有泥土落下。
这场爆炸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才算平息,原本应该守在外面的苟两窜进此处对着萧允辰和从安行礼。
“什么地方传来的爆炸?”萧允辰急问,速度竟比从安还快了几分。
“回皇上,听声音应该是研究所的方向。”苟两的气息亦有些不稳。
从安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研究所之中的确有存放火药的仓库。不过最重要的是,研究所虽地处偏僻但研究所中人员的家人亦被安置在附近,说是人流密集也不为过。
“立刻调集皇城军,救火救人。”萧允辰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丢给苟两。
“醉竹。”从安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她盯着黑暗中醉竹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咬牙“你最好祈祷这场爆炸没能波及百姓。”
撂下这句话,从安便和着萧允辰一起大步走出。
外面的阳光刺眼,刚从黑暗中走出的两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
呆在地下许久的萧允辰眯着眼睛强撑着颁布命令,白着脸的从安用力支撑着他的身子不叫他倒下。
苟府还有些资源,从安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叫苟伯全部送去。
石楠拿了麻绳上前却被醉竹拒绝“我跟你们走。”
从安和姜黄本想直接架着萧允辰赶回宫中却被萧允辰拒绝。
“你速度快,先回去。”萧允辰将那块象征着皇权的金牌交到她的手中“朕随后就到。”
被关在大殿之中乱成一锅粥的朝臣也在这惊天巨响中有了短暂的平寂。
“这究竟是——”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大殿之中顿时炸开一片。
“青天白日里降下天火?难不成是君主无能天降示警?”也不知这个声音是从谁口中冒出来的,等到孤独太师反应过来时,这大殿之中已朝着爆炸想起的方向跪倒一片。
这些朝臣,虽有些是知晓火药威力的,可这东西毕竟算是机密,这些人也只不过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将领中听过一些消息罢。
更何况此次动静之大压根就不是前两天夜里升入天空的信号弹所能比拟的。
眼前的大门猛地被人踹开,一身便服的从安逆着午后的阳光出现在大殿之上手握令牌接连下令。
大殿之中又是一阵寂静,也不知是谁再次开口并率先朝着从安的方向叩首“凤灵公主,天命所归。万岁万万岁。”
有了这一声,朝臣之中稀稀拉拉的又有人跪下,口称万岁。
有了这些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慢慢的朝着从安的方向叩首。
从安转身朝着殿门外走去,一把抽出门口守卫的佩刀,朝殿内大步走去,寒光闪过,最先开口那人的头颅滚地,脖子里血液喷薄溅了从安和身边人一身。
“你们身为北辰之朝臣,”从安手提利刃看着那些跪倒在地的大臣厉喝“研究所火药爆炸,伤亡未知,你们一个个不去想着该如何救人如何安抚百姓,却想着怪力乱神,可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头顶的乌纱?”
“凤灵无德,怪语乱世皆为东旭之阴谋,枉你们一个个寒窗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从安怒目暴喝,手上的利刃朝着地上猛地一扔,咣当一声脆响在这大殿之中响起,惊得这些朝臣心中一凉。
一直站在原地神色复杂的孤独太师的声音在这一片沉寂中清楚地响起“谨遵皇上圣令,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当萧允辰被薄荷和丁香架着赶到时,便看到洒着金辉的大殿之中,衣角沾血的从安站在一具尸首旁,脚边是染了血的利刃。
“抱歉,杀了你一个大臣。”从安仰脸朝着他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来。
“唔,”萧允辰忍住身上传来的一阵阵虚弱与恶心将她抱在怀中“杀得好。”
零丁苑里,秋兰死不瞑目的躺在东帝的脚下,东帝看着这院中七零八落的尸体和不断围上来的侍卫不由得苦笑。
不愧是凤灵公主。这耗尽他东旭多年安排的一场仗,应该只能算是平局吧?
不过两三个时辰便有情报传来,研究所仓库爆炸一应设备图纸几乎全部焚毁,八人轻伤,无一人死亡。
听到这个消息,无论是从安还是萧允辰皆是松了口气。那般惊天动地的爆炸,竟只有几个伤者实在是难得。
“臣惭愧。”浑身焦黑头发被撩没了大半眼眶通红的蔡所长跪倒在御书房中,他的胳膊上还缠着白色的纱布,显然便是那八位轻伤之一“没能救出图纸。”
据他所言,昨日夜里忽而有人前来传信,说是今日皇上会来视察,叫他们整个研究所所有人在午后于研究所门前十里外等候。
研究所地处偏僻消息不流通,那人又穿着宫里的衣裳带着令牌,故而他们也没多想。
不曾想今日竟发生这种事。
那轻伤之人几乎皆是他这般不要命地回去想要抢图纸之人。
从安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向从被送来后便一脸漠然地站在一边的醉竹。
若是东帝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扼腕叹息。
就连萧允辰也不得不叹息醉竹的心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要炸毁研究所何必要多次一举将所有人员调离呢?没了那些火药和图纸,只要研究所还在,只要那些负责研究火药的人还在,失去的图纸迟早都能重新画出。不过是费些时间罢了。
不过作为北辰的君主,敌人的心软萧允辰自然是喜闻乐见。
从安苦笑一声看向醉竹,不愧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之人,最清楚该如何对付她。
“零丁苑里来了消息,你的调虎离山计划失败,东帝没能救出。”从安站起身来对着醉竹发问“你可还有下局?”
醉竹一直站的笔直的身子似乎被抽干了力气般立刻松软下来,她微微摇了摇头,认命般的阖上双眼。
从这局的开始,她便落了下风。
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哪怕从安没有和着陆茗学做点心沾染一身面粉她也会哄着从安去沐浴。
冬日里,沐浴后的从安最容易犯懒也最容易嘴馋,所以她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炖了最适合这个天气吃的羊肉锅子。
在原本的计划里,从安吃了那掺了料的羊肉锅子后应当一觉睡到天亮才会醒来并发现萧允辰被绑走。到那时‘皇后派人绑架皇上’的消息应当传遍整个皇宫才是。
到那时,当从安看到她所留的信件并面对大臣的逼迫时应该能明白自己除了联系苟家外应当已经别无选择。
可偏偏从安没有吃那羊肉锅子也没有如她所愿般昏睡。她的反应迅速且凌厉,似乎将之前的全部伪装撕破一般不管不顾。
她动用一切原本应该避嫌不沾惹的势力,以萧允辰的名义下令让无常卫收网,让李承德封锁消息,甚至假扮成皇上的模样坐上龙椅糊弄朝臣。
这些事情原本是从安绝对不会做的。
东旭在此处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皇后谋害皇上的消息没能如醉竹所愿传出,就连皇上失踪之事也被从安遮掩过去。
不得已之间,她只得将这个本该在今日出现在坤宁宫的头颅安安稳稳的留在萧允辰的脖颈上。
不得已之间醉竹只得另起棋局,将原本写有【皇后谋杀皇上,苟家篡位】的纸张换成了【凤灵公主天命所归】。将原本不该炸响的研究所炸成粉碎。
赌的,就是萧允辰体弱,从安在此事之后独自面对大臣们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