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里的往事就这样被她轻轻松松一笔带过,可孙氏明白,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苏澜漪四年前失踪,一年前身死,而且还是被暮薇当成药人,活活折磨死的!
可是这些话她能说吗?她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明知道这个“苏澜漪”说的都是假的,却还不能反驳。
孙氏的神情变化一点不差地落在苏澜漪眼中,她在心底冷笑,瞧瞧,稍微激怒一下孙氏,她就会露出这样仇恨的表情。可恨那浑浑噩噩的十五年里,她竟什么都没有察觉,还天真地以为她这位姨娘对她绝顶得好!
有眼无珠,说的就是她吧。
孙氏定定地看了苏澜漪一会儿,觉得这一定是个冒牌货,从前的苏澜漪愚不可及,更不可能有胆子和她这样对峙。
既然是假的,弄成苏澜漪的模样进苏府就一定有目的。
大概是为了钱财?
苏澜漪是苏家唯一的嫡亲血脉,老爷去后,苏家的一切都会是苏澜漪的。既然如此,既然是为了黄白之物……孙氏相信她能够开出一个好价钱。
可孙氏道如意算盘才刚刚拨动就熄了心思。看现在这样子,老夫人明显已经相信她就是苏澜漪了,她能从老夫人那里得到的也不少。
左右不是个听话的,倒不如死了干净。
孙氏暗暗掐了自己一下,眼睛里顿时有些水花,“四年前的事情已然太过久远。当初大小姐一去不回,苏家上下几乎翻了整个昌邺城,遍寻不得,这才不得已称大小姐亡故。”
她看着苏老夫人,咬了咬牙,“可要说这人就是大小姐,无凭无据,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传出去不是叫人看笑话?”
苏澜漪提着药箱立在一旁,面对孙氏逼迫,不觉得有半点紧张,“寻不到人便说是死了,未曾想我竟‘死’得如此随意——既然是死了,那我的尸身在何处?坟冢在何处?灵位在何处?”
这些孙氏都答不上个准确的,“人自然是没寻到,尸体也没寻到,且未出阁的女儿家死后不入祖坟,灵位不入祠堂,这些……都是传下来的规矩。便……请了位大师点了处穴,立了衣冠冢。这些都是老爷点过头的。”
苏澜漪猜到自己“死后”凄凉,却也没想到会如此凄凉。她是堂堂正正的苏家嫡长女,却偏偏不能入祖坟,不能入祠堂。这里头必然有孙氏的手笔,她是要自己死后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可她的心早就凉了,如今这番话也再不能让她多一点哀伤。“你们死不见尸,我却是活生生的人。即便立了衣冠冢,那也不是我苏澜漪,况且未入祖坟祠堂,更不能说我苏澜漪死了!”
苏澜漪的话掷地有声,如同晴天惊雷。孙氏狠狠咬着牙,她只能一口咬定这不是真的苏澜漪,却不能告诉世人苏澜漪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说自己是大小姐,就得拿出证据来,否则你空口白话,岂能让人信服?”这大概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了。孙氏分明觉得心里苦闷,却偏偏还得把那些事情藏在心里,谁也不能说。
苏澜漪冷笑,面上神情十足十的有恃无恐,“我这张脸,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一别数年,夫人不该连我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吧?”
孙氏吃瘪,她对这张脸自然是深痛恶绝,想忘都忘不了的。可这四年来她当着安安稳稳的苏家后宅的掌权人,从来没想过死去的人竟然还会活过来——这分明是个假的,偏偏她没有证据。
孙氏正不知怎么答话,外头轻手轻脚进来个小丫鬟,道:“老夫人,夫人,穆医师来了。”
老夫人看了看孙氏,知是她将人找来的,“快请进来。”
小丫鬟福身退了出去。同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并一个拎着药箱的志学之年的小童进来了。
穆医师站定,照旧与房中人见礼,显得不卑不亢,“见过老夫人。”孙氏只是姨娘,他便略微颔首,也算打了招呼。
身旁的小童也规规矩矩问了安。
苏澜漪看着两人,这位穆医师她曾听人提过,据说是这昌邺城中最好的大夫之一,也是仁和医馆的主人。更难得的是他品性高洁,一向为人称道。
可这位穆医师,却是孙氏找来的。
苏澜漪下意识皱眉,已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老夫人笑呵呵免了两人礼节,与面对孙氏时的冷脸大相径庭。
这一点孙氏也看在眼里,她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这老不死的对着外人都能好言相向,对着自己却冷言冷语。她对自己当真是不满的很。不过再怎么不满,她孙氏尚且把持着苏家后宅之事,且若不是这老不死的从中作梗,她还会成为嫡夫人!
当初就该让她和姜妤芳一块儿死了。
穆医师今日突然到来,老夫人心中明白,脸上却还要装着糊涂,她问道:“穆医师今日来此有所为何事?”
“这……”穆医师侧头瞧着孙氏,很快撇开的目光,“听夫人说老夫人今日不适,这才……”
“原是如此,老婆子我今日身体爽利得很,叫有些人白费了心思。”老夫人哼道。
孙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笑着,“妾身也是关心老夫人,且今日听闻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医师……实在是怕她医术不精,反而会害了老夫人。”
此话一出,穆医师也终于正眼看了看苏澜漪,那提着药箱的小童也好奇的很,忍不住嘀咕,“师傅,这般年轻的女医师真是少见,莫不是真像孙嬷嬷说的一般是来骗老夫人的?”
穆医师骇然,轻声呵斥,“竖子无状,休得胡言。”
穆荇之缩了缩脑袋,心里十分委屈,只是因为一句话就得了顿斥骂,实在是莫名其妙。
苏澜漪直视着孙氏,没了一直遮面的幂篱,看人看物都清晰得很,她说:“与穆医师行医数十年相比,澜漪四年所学不过皮毛。但若说要加害于老夫人……孙姨娘,我怎会害自己的嫡亲祖母?孙姨娘担心这些,未免太杞人忧天。”
孙氏捏紧了帕子,“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既然穆医师来了,也不妨再为老夫人把把脉,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穆医师适时点头,“确是如此,老夫人前几日风寒缠身,近来天气变幻,也容易复发。”
老夫人想了想,突然握住苏澜漪的手,亲切问道,“孙儿,你方才也为祖母瞧了,依你看,祖母身子如何?”
苏澜漪道:“回祖母,祖母身子是有些虚弱,应是之前风寒所致,但已无大碍。不过孙姨娘对祖母的关心实在真切,也不妨让穆医师瞧瞧,若能治好祖母隐疾也是好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医师没忍住又看了看苏澜漪,越发觉得此人不可小觑。虽只是个女儿家,说话间的谋略却已有火候。
话已至此,老夫人只好点头,“也好,那就让穆医师瞧瞧,免得一些心眼如针尖的人又拿着说事,直扰得人心烦意乱。”
得了首肯,穆医师忙让穆荇之打开药箱,仔细把过脉后得出的结论和苏澜漪如出一辙。
孙氏默然,继而干巴巴道,“老夫人风寒痊愈也多亏穆医师妙手回春。”
“是如此。”老夫人看也懒得看她了,“你可还有事?老婆子这耳朵叫苍蝇吵得烦,你还是早些回你那院子把账目整理出来,也好让澜漪早日接手府中事务。”
说来说去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孙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却偏偏不能当着大庭广众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老爷出了远门,至少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暮薇也还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何时能到。
“苏澜漪”在这个时候回来,真叫她措手不及。可要她真交出后宅大权,她绝对不愿意。
苏澜漪不用细想也猜得到她心里的打算,把持后宅大权这么多年,孙氏早就尝到了其中的甜头。这时候让她交权出来,无异于虎口夺食。
可孙氏如今的一切全是用她的命换来的。她会将那些东西夺回自己手中,一样不留。
孙氏死咬着不愿松口,她是不得老夫人待见,可她还有老爷,等老爷回来,自己还能是苏府的掌权人。“还未确认这就是大小姐……如何……如何让妾身将大权交与一个不相干的人?这实在叫妾身为难,老夫人还是不要一意孤行,等老爷回来后,再予以定夺吧。”
苏家家主苏有衡,前几日将老夫人气病之后索性甩手去了淮阳,少说也得三五个月后才能回来。几个月说长也不长,可苏澜漪不想再给孙氏逍遥快活的时间。
她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孙姨娘要想清楚,十日后接风宴一办,天下人都会知道是我苏家嫡长女久别归家。自古以来嫡庶有别,孙姨娘如今享有的,都是我暂且搁置的。孙姨娘现在不松手,日后妾室做大,打压嫡女的事情一旦传了出去,别说昌邺城,大泽世家之中,绝不会有孙姨娘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