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高傀低低重复。
“也好。”他突而轻轻笑了，阖上双目，再无动于衷，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
“谢疏虞”半跪下身子，手掌覆在高傀脖颈的脉搏之上——慢慢上移，最后托起他半边脸，喂他喝下小**的药剂，看着他机械地吞咽下去。
感知着脸上久违的温暖，高傀本不想在这最后的时候还在她面前露出不堪入目的狼狈来，却抑制不住此刻想要落泪的冲动，他眼角，有晶莹的水色流淌下，聚集在线条优美的下巴上。放在衣袖下的指尖颤了颤，小心地搭上了谢疏虞的肩上。
他把头贴上虞子衿温暖柔腻的颈窝，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
他不舍得，却敌不过心里疯了一般想要靠近她的想望，就最后一次，他想。
总归以后他再没有机会伤她了。
“霭霭，”高傀慢慢把人拥在怀里，“如果有下辈子，你来找阿婳可好？这一世，阿婳找你找得好辛苦。也一直在害怕，要是找不到你，或者错过了你……我该怎么办？”高傀用额头蹭了蹭她的下巴，笑了笑：“但若是霭霭，你就一定可以找到阿婳，因为我哪也不会去，只会一直就守在原地等你。”
“我有时也会想，要是可以早点遇到霭霭你该多好，那样的话，阿婳会不会就能活得像个人，就能配得上你多一点点？”高傀的眼泪火热又冰凉，跌碎在虞子衿的身上，“那样的话，阿婳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周围的鬼煞纷纷羽落。
跪在地上，落下一个一个暗得透不进光的点，仿佛无声拜别。
“霭霭——”
“够了。”虞子衿打断他，“就到这里吧。我已经不是那个还愿意为你去死的暮霭了，这一世，我叫虞子衿，婳姽，我们真的没有以后了。”
高傀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有点听不懂虞子衿的话，但又奇怪的觉得她说的话并不突兀，好像……心底本来就一直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一样。可他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努力再抱紧了虞子衿一点：“霭霭——”
虞子衿打断他：“是虞子衿。”
高傀笑笑，脸上是纵容的温柔：“你有没有真正欢喜过我，哪怕是一点点？”等了几个呼吸还是没有得到答复，高傀也不在乎了，“阿婳，很欢喜你……可是阿婳很累了。你可以再给阿婳哼一支调子哄阿婳入睡么？最后一次了……”
“够了。”
“谢疏妤”表情匮乏，看了眼虚空中的虞子衿一眼，又收回目光。
抹点记忆而已，搞得这么要死要活的——有必要？她抬起游离在高傀身上的指腹，倏忽按停在了那张诡美妖异的脸上，完成了结印的最后一笔。
沾血的指骨按在血迹斑驳的鸦发之后，她嗓音干净，近似蛊惑的空灵：“睡吧。一觉起来，一切早该遗忘丢弃的，便会如南柯一梦，尽做烟尘散去……”
在这样空灵温软的嗓音里，高傀慢慢放空了心神。然而，脑海里却还有什么在尖叫着，在挣扎着……是什么？到底还有哪里不对？
——遗忘？
丢弃？！
高傀霍地睁大了眼！
他颤抖着唇，抓住“谢疏虞”的肩：“南柯一梦……什么意思？”
“谢疏虞”笑笑，精致漂亮的脸上，神情干净的仿佛不谙世事：“既然记着这么痛苦，忘掉不好么？”
“谁准你这么做的！”高傀心中惊惶一片，一把推开了谢疏虞，重重跌倒在地上。凭什么这么残忍……他错了，他不争了还不行么？！凭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就要剥夺他最后一点点的光亮，最后一点点的温暖！
他不要忘记……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傀慌忙地用两指插进喉咙，死命想要催吐出残余的药渣。
却只干呕出了一滩酸水。
一片狼藉。
“霭……”他一怔，空空张了张嘴，“……”
那个人的名字，那个放在了心尖尖上的人的名字，他为什么想不起来了？！不可以，他不要忘记！
不要，不要……
轻缓的脚步声靠近。
高傀仿若被恶鬼追赶一般，死命爬在地上朝着门外挣扎，被碎瓷片渣子割得血流如注也半点不在乎，精致落拓的少年却先一步行到了门前。居高临下。
他无路可去。
高傀眼中一时全是绝望，他长长惨笑一声，突然颤颤巍巍扶着墙角站起身来，一把解开了身上的衣服：“你不是要美人么？我也是，要我啊！”
“谢疏虞”垂目。
高傀咬着牙，跪伏下身子：“求您……”
“谢疏虞”不语，慢慢走近他。
还是没用！
高傀退无可退，抵着墙角死命地把身体蜷缩在边缘，恶狠狠地看向少年，一时目光阴冷如同暗蛰的蛇！他嗓音嘶哑无力：“我会恨你。”
“谢疏虞”俯身，把他裹好了抱起在怀里，漫不经心：“唔，那就恨吧。”
“我会杀了你。”
“嗯，那就杀吧。”
“我……”阴狠的嗓音蓦地一断。虞子衿收回指尖，把人又往怀里揽了揽，看着陷入了昏睡还下意识蹙着眉头的人，神情恍惚：“好好为自己活着，怎么就学不会呢？”
话音落完，周遭事物瞬间模糊混沌碎裂。
榻上的“秦潋”也渐渐虚无，在此之中，他却先醒了过来，起身，走近，看了看虞子衿怀里的“自己”，神色莫名。随即抬手摸了摸虞子衿的小脸，笑容愉悦：“阿虞总是那么狠心。”
虞子衿皮笑肉不笑：“半斤八两半斤八两，你不也总是喜欢用苦肉计么。”
他哼哼唧唧：“可是阿虞你都不上当了。”
“因为腻烦了，”虞子衿推开他快要黏腻到自己身上了的爪子，“这样真的很没有意思，婳姽，真的，我们以后不要再遇见了。”她快被这人烦死了！
“秦潋”低笑：“不可能的。”
说完，身影合着周遭的环境一同消失了。
幻境解除！
很多年以后虞子矜才知道，这场变故，与其说是幻境，不如说是婳姽的梦魇。
头顶上明媚倾城的日光一时淡去，交换而来的是晦暗沉闷的昏黄光线，虞子衿慢慢睁眼，神情尚余恍惚。许是刚刚的幻境太过真实了，真实的仿佛真的发生过，只是被她一个人遗忘了一样。
可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高傀、秦潋、婳姽，和现在的“夫子”，都是同一个人；暮霭、虞子衿，加上如今的虞子子，也都是一个人。那么谢疏妤呢，也是她？虞子衿有些迷惘，她记得她自现世死亡成为仿战国位面的“暮霭”，再次早夭死去之后就重回到了另一个平面的现世生活，以“虞子衿”的身份继续活了下去，直到现在再次死亡，成为虞子子。
加起现在的“虞子子”是她的第四世。
那“谢疏妤”呢？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熟悉……虞子衿长长呼出一口气，罢了，他们之间纠葛太多，错过的流转的时间也太多，她已经不太分的清现实与幻境。
也没多大意义分清楚。
记清她现在是“虞子子”就够了。
虞子衿从简陋的干草席子床上下来，十二岁的“虞子子”小胳膊小腿，从小娇养，睡前还不觉得，如今睡了一觉起来原来的折腾瞬间都回炉了，那感觉，岂是一个“酸爽”了得！
她一时疼得龇牙咧嘴的。
房间里夫子也不知道去哪了，就留下了她一个人。透过茅屋草墙上从中间挖出的通风口可以看到外面竟然还是黑夜。也不知道她这次入幻境到底睡了多久，其中有没有婳姽的手笔？
吱嘎——
推开门，外面静谧微凉，漫天的星辰倒映在深蓝色的天幕之上，远处青山倒影在绿水里，蜿蜒的小溪水波幽幽。地下，是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的，朱砂描绘的盛大咒符，咒符中央静静停着一副棺木，漆黑的馆身上金红描摹着龙凤呈祥的祥瑞图案。
婳姽他，又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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