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内域不知何起天突然变得暗淡了,那场漫长而短暂的血色残阳成为了众人最后领会光明的遥远记忆。人们或许可以忍受那样漫长而炎热的光明,可是那种无尽孤寂而幽冥的黑暗深渊。
鸡冠庄十里之外的北山宗下的富华街区上左右两边尽是高楼大厦、彩灯奢靡、艳香四溢……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银月仙姿媚影恋衣彩带花飘絮。魅笛欢箫,鼓喧喧。琴瑟绵绵,筝繇涩羞……却有妙音如慕如诉吟唱道:
长因蕙草记罗裙绿腰沈水熏——
阑干曲处人静——
曾共倚黄昏——
风有韵——月无痕——暗消魂——
拟将幽恨——
试写残花——
寄与朝云——
……
一曲离殇相送情无限,歌声悠扬,余音绕梁……
丹青屏障之外一群锦衣男子无不是拍案叫绝:“妙音……妙音……甚是美妙绝伦呀!”
“诸位师兄弟!如何……如何……我就说这妙音坊才是人间仙境……”这是一个轻狂男子放声炫耀着自己的先见之明。
“师兄,我们好久才能下一次山来,可不想再听你再多说无益……”众人很是埋怨,嘴角却全是笑吟吟的污渍。
欢堂上有人的眼睛都是直勾勾地盯着丹青屏障后的媚身倩影,身上积压了太多邪火,炽热的心,狂躁不已。
千呼万唤始出来……丹青屏障缓缓褪,方才显露出仙音人。
只见妙人手中各持有红筝、绿琴、竹箫、玉笛、钟繇、琵琶、欢鼓、箜篌,一共八个女子,每个女子绝色倾城,各有风姿!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个北山宗的弟子不由感叹。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另一个北山宗的弟子也是不甘示弱。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这是几个北山宗弟子同时想到的。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这却不是最后的一句赞叹……
一个花红绿衣老鸨子,来不及感叹人生浮华,也是卑身笑脸相迎去。
夜月笙歌,欢榻红烛……男人在这里恣意堕落,女人在这里无奈迎合……一切仅仅是虚妄悲切!
同样是是行人伦之事,北山宗的这些修神练气者却多了一些风雅的前缀;而鸡冠庄里的那些农奴只是野兽派的干柴烈火。前者虽是这样美名其曰,不过也不过是上位者的呷姬游乐而已;后者莫过于原始而真实的欲念罢了。
这条烟花柳巷是庞氏家族专门为北山宗的那些修练者营设而立的,当然庞氏里的人也是经常去光顾的。所谓饭饱思淫欲,神仙在这座艳都也会堕落。
比起艳都欢榻里的欢愉,庞氏族宅里,集满了人了人,却是死寂般的沉静!
“找到那人的了没有……”庞傅大吼道,已然没有了耐性!
“禀主人……暂时还没有……”那些刚刚回来的斥候杀奴也不知如何是好。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要你们何用呀……”庞傅直接就是对这些斥候杀奴拔刀斩去……
愤怒的嗜血老人,刀光血影,几个斥候杀奴,或死或残,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悲叫!
“咳咳……咳……”也许是庞傅是上了年纪又怒急攻心,没有挥刀怒杀几个,就大声咳嗽了起来。
“主人……主人……您要保重身体呀,何必跟这些贱虫动怒呢?”魏强赶巧从族宅大门进来,就远远看见了主人庞傅在举刀杀人,他本来还想装作若无其事。没想到主人庞傅却是大声咳嗽了起来,他只能急身赶上去劝慰着。
“咳咳……”庞傅还是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顺着庭门望去,原来是自家的管家魏强正忧心忡忡地向他赶劝过来。那般模样实在是情真意切,声泪俱下!他呶呶嘴,像是一个倔强的老头,道,“没事……还死不了呢!那位北山宗来的曾道仙,都安排妥了?”
“主人放心,都安排妥了!”魏强贼溜溜地笑着。
“那就好,那就好……”庞傅忽然抬着头,看向了庭中小月,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沧桑的悲凉。
“主人……您……”
魏强还想继续劝慰,但却被庞傅举手止住了。然后顺势罢罢手,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众人得令纷纷退去,也不忘即刻清理了之前的几具尸体和溅落的血。
魏强回到自己的房间,宛然换了一个人——苍老的脸上好似还泛起了喜色,已然没有了之前的忧愁悲切。可是当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映在房间里的那张巨大的古铜铭境的时候,那才显露头角的浅浅忻愉竟瞬间荡然消逝。仿佛之前那莫名的浅笑只是错觉而已,他的脸上一直都挂着比主人庞傅更加悲然的苍容!
……
三十年的白日冲天,又是三十年的黑夜永寂……所幸还有依稀的星光,残缺的月华!
练木柔、杀无敌、冷天勤、解无忧、陆孤胆、燕逐晨、牧灵飞、梅寒香、尘素灵……小山书院里,瑾言并没有点燃任何一丝火光,黑暗与孤独是最好的光辉岁月。他看着授台下的这些徒儿,模样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可是在这里的岁月已经快要到一个甲子年了。
“没想到……离别的钟声即将敲响……”瑾言整理了一下衣襟,黑夜里他的眼睛显得格外璀璨,然后淡淡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是最后一堂课了……”
徒弟们听见师傅这句话的时候,心也是猝不及防地一怔,想要止住的眼泪莫名地溢了出来,就像大地灵泉那样淌了出来,可偏偏地是没有任何哭泣的声的。就连大家的呼吸声都是那样的平缓。结界外的世界正在崩塌毁灭,就像他们此刻的心情。
瑾言虽在外面说是一日之师,可是却在这石碑内域世界做了一个甲子年的父亲一般。往事一幕幕,点点滴滴地连成一片片……
练木柔没有任何话语,可是那个深埋心底的愫魔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这些年她的确骗过所有人,也骗过了自己。不然他们肯定会知道自己的谎言背后的真实的,她也明白这些年来杀无敌一直对她怀着那样的情感,她很感谢他所做的一切。当然她也同时也知道陆孤胆以及大师兄冷天勤对她也有这样的情感,可是他们始终没有任何表现出来的异样。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莫名地恐慌,她都能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异样情缘。难道师傅他会不知道她的谎言背后的真实,就算她掩饰得再好终究还是无法逃脱的。
瑾言确实是知道这些小女孩儿的心思的,可他只是把这些当作少女怀春地臆想症,等岁月的风一吹就会散去的,他和她们终究是一去不复返的永别吧!
小师妹尘素灵最先没有忍住,却只是露出了比蚊子还小的泣声。然而就是这样蚊子一般的泣音,最后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瑾言还有很多话想说,大家也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谁也没有好好说,只是怕开口了,这样的别离是永远有说不完的泪语的……
瑾言打开时空之轮,所有人都消失在了原处。石碑内域的世界瞬间蹋缩,变成了一座石碑。
他们再次回到鸡冠庄这个地方,这个他们出生的地方。可是为何一切都已经变得那么陌生了。那些曾经太小的孩子,此时看到这里又像来到了另一个新的世界。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外面才一天的时间,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练木柔兴奋地飞去看她的母亲,陆孤胆虽然不是那样喜欢他的那个父亲,可终究还是他的父亲,遂也向自己的草棚飞去了……可是当时太小的那些孩子却是不知该往何处飞去啊!
他们不由得看向了师傅瑾言,可是却发现师傅只是莫名的冷静着——好像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练木柔灵净的双眼竟然蒙上血一般的狰狞。
他们看见十七师姐煞气腾腾地去而复返,这可能是他们有史以来见到十七师姐练木柔最愤怒的一次了。
后面也有许多去而复返的师兄师姐,每个人的眼睛都是杀气腾腾的……
“该发生的悲剧,终究还是发生了……也不知道是把你们救出了深渊,还是把你们推向了死亡的死潭!”瑾言看着远方,喃喃自语,似乎在反思自己!
“师傅……”那些去而复返的徒弟们同仇气忾地看着瑾言——想要征求他的意见。
“你们已经出师了,今后你们何去何从,都由自己决定了……”瑾言知道他们的想法,可却没有鼓励,但也不反对。在实力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善恶、对错的界限显得那样模凌两可。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人性的欲望无穷无尽,堕落与毁灭的世界都是自己罪有应得。
在这个绝对的敌对世界里,武力成为了最好的和平方式。
练木柔他们杀上了庞氏族地,那些杀奴自然是不要命地跑上来抵挡。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却比那些阴尸还要冷漠。沉迷在艳都柳巷里的男女,完全还是不知道这里即将变天。
夜里,生活在鸡冠庄的所有人的所有梦——已然在这今夜全部破灭!
毁灭的拯救者却也成为了创造的恶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