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仍觉得腹里撑得很,陈锦没有直接回院,而是绕到抄手回廊那边转了转。白天里四处可见的婆子丫头们这时候都不知道猫到哪里去偷懒了,回廊两侧挂着淡黄色的灯笼,倒比侧院那边明亮许多。
瑞儿脑子里仍想着那个俊俏的青年,不由说道:“姑娘,那位公子生得好漂亮。”比那两位太子还好看。
音夏不待陈锦开口,笑道,“怎么,不喜欢那两位公子了?”她说的是回京路上遇见的元昀和元修。
瑞儿嘻嘻笑道:“今晚这位公子顶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有姑娘漂亮吗?”音夏笑问。
瑞儿当真思索起来,然后认真其事说道:“若那位公子是个女子,定是跟姑娘不相上下的美人儿。”
这话陈锦赞同。
元徵未出现时,本以为元修元庭已是极英俊的男子了,哪知世间还有一个元徵。人长得好,外家好,母亲是皇帝念了一辈子的女人,一入京便得太子封号,真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样的人哪个不羡慕,哪个不嫉妒,谁不恨?
偏偏,被恨的那个却似是不自知,一味风流,一味放肆,一味洒脱。
元修就羡慕他的放肆,嫉妒他的风流,恨他的洒脱。
元修说,元徵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却偏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就连那把别人争破了头也想要的龙椅,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椅子。他似乎无欲无求,那么,他为什么又要淌这浑水?
是啊,为什么?
这也是陈锦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坐拥一方的元徵,明明可以安乐的做他的若水家主,为什么偏偏要跑来京城,将自己置身于几位太子的夺位之中?
这是陈锦前世到死都没有想明白的事,现在她依旧没有想明白。
回去的路上,夜色渐浓,回廊尽头有人提着灯远远行来,陈锦本不用回避,却见夜色中,影影绰绰是个男子的身形,音夏忙把手里的灯笼吹灭了,主仆三人退到廊下的回角里站着。
待人走近了,才发现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
为首的男子二十上下,穿着不俗,头上金冠矅矅生辉,一双狭长的眼睛惯常是凛冽的,此刻却带着笑意。男子身后跟着的是,赫然是西府的当家陈知川以及他的随从大余。
陈知川满脸堆笑,哪里还能见到平日里的不苟言笑。
陈锦没有出声,身后的音夏和瑞儿已经认出了为首那人是三太子元修,两人心里俱是一惊,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唯恐被近在咫尺的元修三人听见。
“三公子,这边请。”
陈知川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陈锦才从回角里走出来,看着元修和陈知川消失的方向出神。
“三太子怎么会在咱们府里?”瑞儿小声问道。
“不知道。”音夏摇头,去看陈锦,发现她一脸凝思,正盯着回廊尽头的月亮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陈锦道:“回去吧。”
原来陈知川已经投到了三太子门下。
那么,他与投到二太子麾下的陈珂自是不能相融了,两府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又能维持多久?
陈锦回了院子,早早便睡下了。
往事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全部血淋淋的摆在了眼前。
前世的陈锦为何入宫?
元修为何独独封了她做皇后?
为何又在几年后将她赐死?
也只有自己才会相信元修那一见钟情的说辞。像他那样的人,每一步都充满了目的,又怎会因为区区的美貌便收一个女人?极度渴望是因为对其他东西的渴求,而不是陈锦那副美丽的皮囊。
多可怕的一个男人。
一夜辗转反侧,反复醒转。
梦里全是陈锦如花的笑靥,那个站在御花园里翩翩起舞的陈锦,看着元修满眼爱意无需隐藏的陈锦,冷宫中望眼欲穿的陈锦,一杯鸠毒赐死的陈锦。
傻得送了性命的陈锦。
到头来,不过黄梁一梦。不过是政治上附加的筹码,可牺牲,可利用,可随意抛弃。
第二日起床时,头痛欲裂。
音夏进来,见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忙让瑞儿去请大夫,被陈锦叫住,“许是昨晚吹了些风,让阿风熬碗姜茶来就行。”
音夏拗不过她,只能照办。
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很快端了上来,陈锦喝了,重新躺下。音夏站在床边,见她脸色仍红得很,蹑手蹑脚的出了门,让瑞儿去请墨大夫。
墨童很快来了,有些时日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些,手里仍提着那个小药箱子,跟音夏和瑞儿见了礼,才入了内间,隔着床幔给陈锦把了脉,回身开了方子,让瑞儿照着去抓药。
“墨大夫,姑娘的病严重吗?”音夏将他请至小厅,开口问道。
墨童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语气却老道:“姑娘这是忧思过多,加之夜里未得安眠所致,按方子吃几副药就行了。”
音夏听了,想不透姑娘因何事忧思,又为什么晚上睡不好觉。猛然想起昨夜在抄手游廊见到的三太子,莫不是姑娘喜欢三太子?
音夏为之一惊,忙敛住心神,说道:“那……姑娘这是心病?”
墨童点点头。
音夏又说:“那要如何治?”
墨童说:“先要弄清楚姑娘为何事忧思。”
“我也不知道。”音夏说。
虽然心里猜测可能是因为三太子,但是这事她不能去当面跟姑娘确定,她怕姑娘用眼神杀她。
小厅里一度沉默。
瑞儿从门外进来,说药煎好了。墨童和音夏一同往正屋去。到了内间,床幔已经打起来了,陈锦坐起身来,瑞儿拿了大红纹绣靠枕给她垫在身后。
陈锦见墨童进来,笑道:“墨大夫来了。”
她脸色不太好,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勉强,墨童见了,微微皱一皱眉,“姑娘近日似乎清减了许多。”
陈锦仍是笑,“许久没见你,陪我说说话。”
一时音夏端了药进来,伺候她喝下。瑞儿搬来小凳子放在屋里,请墨童坐。
“近日可好?”陈锦问。
墨童回答道:“好。姑娘呢?”
“还不错。”陈锦笑道,见墨童身上宝蓝色的袍子,想起他阿娘来,“你阿娘可好?”
墨童眸子一闪,“她也好。”
陈锦知道他并未说真话,当下也不戳破,只道:“我听说宫里正在挑选医者进宫,你可要去试试?”应试的诏书已经下来了,那日瑞儿兴冲冲跑回来说了这事,陈锦便想到了墨童。
钟大夫说墨童的阿娘从前便是医女,如今墨童进宫也算是承了他阿娘的衣钵。
墨童听罢,半晌道:“我不想去。”
“这是为何?”
墨童道:“宫里规矩大,定是不习惯的。再则我在宫里,阿娘在外面,不能时时看着,我不放心她。”
这大人的口气逗笑了一旁的音夏,不由笑道:“墨大夫年纪不大,没想到竟如此贴心。”
墨童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赫然一笑,“音夏姐姐说笑了。”
音夏见这墨小大夫平日里一脸严肃谦恭的模样,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有心想逗逗他,“不知墨夫人可有给墨大夫说门亲事?”
“没有。”
“不知墨大夫可有中意的人选?若没有,音夏这儿倒有一个。”
墨童一听,脸一红,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我……我多谢音夏姐姐的好意,只是我现在年纪尚轻,暂时不打算成亲。”
音夏掩嘴偷笑,只拿一双眼看他。
陈锦戏也看够了,便道:“以后每月来给我请平安脉吧,你师傅年纪大了,陈府虽然人不多,但也有好几房人,挨个个看怕是身体会吃不消。”
墨童点头应下了。
又说了会儿话,墨童告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