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听着屋外如同鬼哭神号一般的动静,刚刚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的瓦耳拉齐很是无奈地拉了拉半落在地的羊皮袄。屋内的火塘早已经熄灭了,他是被冻醒的。
他在这石屋里躲了有一阵子了。
是过了一天,还是两天,他也搞不清楚。屋外黄沙遮天,早就分辨不清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
此时再无睡意的瓦耳拉齐,瞪大着双眼看着屋顶。只是目光所极之处,一片漆黑,那里看得清楚。如同他昏暗无光地未来。
被逐出部族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里,他茫然无措,毫无目地的行走在天山南北,如同落单的孤雁,吃尽了苦头,受尽了侮辱。因此,他越发恨透了族人的冷漠,族中长老的不公,那美丽的雅丽仙的无情。他希望有朝一日能重回部族,报仇雪恨,以族人的血洗刷他受到的苦难和屈辱。
两年里他混迹于各个商队。凭着对大漠草原的熟识,一身精湛的弓马刀术,充当商队的马夫、护卫、向导,加上他灵活的头脑,自是可以混得风生水起,可是他在每个商队都干不久。因为他被部族驱逐的名头太臭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玷污了哈萨克勇士的荣誉。天山南北虽说广大,但是他的事迹如同风一样,传遍了四方。虽然他多次隐姓埋名,可是商队之间却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一个坏了名声的人,代表着不被信任;一个不被信任的人,商队绝对不会接纳。”
这是一个原来极为欣赏他的护卫头领,将他赶出商队时所说的话。至今他仍然记得那位性情豪爽地哈萨克汉子眼中的轻蔑。
这次他十分好运的混入了一个汉人的商队,担任商队的向导。在前往亦失八里的途中,商队遇到了几十年一遇的黑风暴。
“真主保佑!”想到那黑风暴突如其来,沙石扑天盖地,瓦耳拉齐依然心有余悸。若不是他反应的快,第一个发觉大势不妙,早早抢了一匹马,拼命地逃,他也将与商队一起埋入莽莽黄沙之中。
幸亏他还记得附近有一处废弃的戍堡。在黑风暴来临之前,他逃入了堡中,躲在了堡中唯一一间保存完好的石屋中。
“商队肯定完蛋了。”瓦耳拉齐知道遇到黑风暴的下场。他不担心那支汉人商队的死活,而在担忧自己今后该怎么办。“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今后怕是没有商队敢再雇佣自己了。”
他十分忧愁的想到。今后怕是生活无着了,除了去做马贼。
过了良久,瓦耳拉齐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听得外面风沙声不知不觉中已经小了很多。看来,黑风暴已经过去了。他随即从地面站了起来,刚要有所动作,腹内突然发出一阵阵雷鸣。逃命时匆忙,干粮和水都放在马身上,他钻进石屋只顾着搬石堵门,根本没有顾上马儿。黑风暴来临后,马儿也不知去向。此时的他已经几顿没有吃喝了,真是又饥又渴。
奋门推开堵石的大石,从齐腰深的黄沙中钻了出来。果然黑风暴已经过去了,天光已然大亮。抬眼一望,一场风暴,沙子已经将戍堡埋了一大半。
天地之威一至于斯。
“我还活着!”瓦耳拉齐劫后逢生,放声大笑。
“灰律律!”一声马声嘶鸣从不远处传来,只见来时骑乘的马儿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哈哈!你这畜生也没有死。”瓦耳拉齐大喜过望。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急忙从马背上取下了水袋,美美地饮了两大口。又取出馕饼,三口两口吃的香甜。
待吃饱喝足了,方才给马儿饮了些水。收拾停当,待要出发离开。这时只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歌声。听声音竟然是汉人的语言。在商队混了两年的瓦耳拉齐自能听懂汉语,但是这歌声用词文雅,他却是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某也东西南北人,从来失道走风尘。不堪白髪垂垂老,又蹈黄沙远远巡。
未死且令观世界,残生无分乐天真。四山五岳多游遍,八表飞腾后入神…”
“是汉人?!”瓦耳拉齐吃惊不小。
多年以后,他饱读汉人诗书,方才知道,这是一首诗。作者是宋金时的全真教长春子丘处机。这是丘处机真人应成吉思汗之邀远赴中亚,万里西游途中作得一首诗。
怀着心事的瓦耳拉齐,急忙奔出戍堡,张目四望,四下里竟不见人踪,只见黑风暴远去之处,天地一线出现一个白点。只见这个白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他方才看清,竟是一峰骆驼,一峰纯白色的骆驼。
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白骆驼,她是真主的使者。相传谁能够有幸遇到她,便会得到真主的赐福。
“这一天真是我的幸远日。”瓦耳拉齐欣喜万分。
正待他要恭敬的迎上去时,却看到那白骆驼竟在几丈外停了下来,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小友,请问这是哪里?”
瓦耳拉齐这时才发现,那白骆驼上竟然还坐着一个老者。只见他一身破旧衣衫,身形颇为高大。拿掉头上的斗笠,那个人面如冠玉,须发银白,头上用木簪随意的挽了一个髻,面目慈祥安宁。面貌上却看不出老者的年纪。
一时间瓦耳拉齐被那老者的气质所吸引,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呵呵!老道倒是忘了,你怕是听不懂汉语。”那老者拍了拍额头,失声笑道。换了哈萨克语再次重复问了一遍。
这时瓦耳拉齐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得答道。“我,我懂得汉语。”
“噢!?”老者倒是有些惊奇。定睛向他看去。
望着老者那一双眼睛,如同博斯腾湖一般深邃。瓦耳拉齐不由得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因为自己刚才把话说的太满了。这两年他在商队中倒是学了一些汉语,不过是一些日常用语,离“懂得”远得很。忙补救般地说道:“我,我懂得,懂得不多。只是一些,很少的一些。”
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手指比划着。说毕,心下又是惊慌又是惭愧。向来孤傲的自己怎会如此没有出息的向一个汉人老头解释这些。没得失去了哈萨克勇士的骄傲。
“那个,那个,向北,一天马程,亦失八里。”
“嗯!是这样啊。多谢小友了。”说着老者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北面。不一会儿,老者翻身从白骆驼背上跳下来,很是亲热地抚摸着白骆驼,似是低声说了些什么,便放开了它。
只见那白骆驼很有灵性的低下头来,添了添老者的手,似是不舍地发出几声低鸣,转身走了几步后,又探过头来向老者点了点头,随后才向着沙漠深处飞驰而去。
站在一旁的瓦耳拉齐看着这神奇地一幕,心中惊异万分,已是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沙漠的精灵---野生白骆驼,会与人如此亲密,而且是一个汉人老头。
看着那白骆驼越行越远,瓦耳拉齐用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白骆驼,是,是很了不起的,你怎么让它走了呢?”虽然用词不当,但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呵呵!那白驼在你们眼中是圣物。在老道看来,它是与我患难与共的好友。老道误入黑风暴中,若不是巧遇那白驼,怕是要困在那沙石之中了。”老者淡淡地说道。“唉!与天地之威相比,个人之力真是太渺小了。”
说着,老者便没有再理会瓦耳拉齐,饶有兴趣地打量那废弃的戍堡。
瓦耳拉齐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站在老者的身后,盯着那老者的身影。他想离开,可是又不愿离开,他直觉这老者不是平凡人物。能与真主的使者亲密相处的又怎会是平常人。
好半天,瓦耳拉齐才听到那老者自言自语的说道。“看来,此堡已是经历数百年的风沙。怕是当年耶律大石立国西辽,那西辽国所遗军堡。”
“那个,老道大人,耶律大石是谁?”瓦耳拉齐灵机一动,接口问道。
“大人?呵呵。老道可是不什么大人物。我是个修行之人,闲云野鹤一般。”老者闻言笑道。“就是如同草原上的风滚草一样,四处飘荡、无所定居的旅人。”
见到瓦耳拉齐一脸懵懂的样子,老者换了一种说法。还很简明的回答他的问题。“那耶律大石是辽国遗族,辽国灭国后,他深入大漠建西辽国,算是个英雄人物。”
“好了,老道也该赶路了。小友,有缘再会。”说着老者便要离开。
也是该着瓦耳拉齐走运,他突然福至心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连连磕头。
“小友,你这是做什么?”老者心中透亮,不由得皱起眉头,但却没有阻止。
连磕了十七八个头后,瓦耳拉齐不顾额头上涌出的鲜血。抬起头来,卑言苦求道:“我,我也不知为何,心里,我的心里告诉我,老道大人,是个了不起的,错过了,我会后悔一生。”
“老道大人,请,请收留你可怜的奴仆瓦耳拉齐吧!”
老者面色平静的看着瓦耳拉齐的作态,半晌后长叹了一声。“老道阅人无数,观你面相,便知你是个心性凉薄之辈。不过你的质资和眼光倒是不错,很是懂得把握机会。也罢,老道一时兴起,效法老子西行,化胡求道。那白驼将我带到这里与你相遇,也该着咱们有缘。你便跟着我吧。”
就这样,瓦耳拉齐便追随那老道在广邈的天山南北游荡,后来他们又遇到了少年畏兀尔人阿里,大胡子波斯人纳斯尔。几年后,老道说是要去寻那天地的尽头,拒绝他们三人的跟随,飘然远去,仙踪沓沓。
阿里矢志复兴部族,反抗暴政,毅然返回族地;纳斯尔继续他寻找真理之路,只是放下了书本典籍,混迹于市井;而他,瓦耳拉齐,南下来到了中原,江南,并化名华辉。
往事历历在目,待华辉醒来,仍然犹在梦中,好一会儿,方才清醒认知到自己的处境。他没有死。
此时已然是深夜时分。
华辉举目四望,四周是那样的熟悉,如来自己躺在独居多年的木屋里,若不是背后伴随自己近十年的麻痒已经消失了,地上火塘的火在燃烧,他都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
屋内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看来吕不鸣他们不在此处。华辉佯装依然昏迷,暗自调动内息。他要想法逃走,现在附于背后的毒针已去,休养年内便能恢复自己的武功。若是换了别的地方,他不敢说。在这大漠戈壁上,他有七成的把握寻机逃脱。
待他深提一口气,却发现丹田之内空空如也,体内经脉半点真气也无。
怎么会这样?
“醒了!”随着木门吱呀一声,一个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别费心思了。你的武功已经被我废了。”
来人正是吕不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