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身临其境的高务实只能通过战报了解当时的战况,总的来说,高务实认为这场仗打得极其混乱。不仅察哈尔部牧民打得很乱,麻承恩部和背袭他们的蒙军打得居然都很乱。
高务实基本可以肯定的是,麻承恩进攻察哈尔牧民时明显没把对手当回事,摆的阵型非常随意,战法也异常简单,基本上就是打算割草。
不过即便如此,由于对方前锋显然没尝过刺刀空心方阵的苦头,选择了硬撼步兵方阵,一个照面就被打崩了。紧接着麻承恩部半具装化骑兵从西路绕袭包抄也很顺利,把察哈尔人迅速分割成几支孤立的集团,眼看着胜利即将到手。
可惜打着九斿白纛的察哈尔蒙军及时赶到,彻底打乱了麻承恩原本就十分简陋的作战意图。蒙军先是以少股兵力欺负后方摆着刺刀空心方阵的步兵集团不敢乱动,以免坏了阵型被反过来割草,紧接着以主力突击已然和步兵集团脱节的明军骑兵。
这里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麻承恩本人没有呆在步兵集团内坐镇指挥全军。这位年轻的总兵异常勇猛,亲自带领骑兵冲出去作战了——好家伙,这是继承了他父亲麻富当年的衣钵啊!要知道,麻富生前就是典型的猛将兄,战场上所向无敌,可惜却在英年死于“卸甲风”。
率领骑兵的主将基本都需要亲自上阵,甚至带兵冲杀,这一点从闪电湖之战时连高务实都必须上阵冲锋就看得出来。
然而问题在于麻承恩万万没料到会遭遇背刺,他发现后方有异之时已经有些迟了。明军骑兵此时将察哈尔牧民分割,但同样意味着他们自己也已经分散成了数支,想要抽身集结是十分困难的。
与此同时,察哈尔牧民同样发现了九斿白纛,顿时士气大振,不再像之前那样乱打一气,而是在蒙军的旗帜指挥下(或许只能说影响下)开始集中抵抗,同时紧紧咬住与自己交手的明军骑兵,不让明军骑兵从容抽身离去。
麻承恩吹响集结号时,明军的其中一支骑兵已经陷入蒙军的围攻。虽然他们看起来并不慌乱,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拉成圆形阵防守,但骑兵本质上就不是善于防守的军队,这局面一看就是迫不得已,用岌岌可危来形容毫不为过——对方可以借着速度冲阵,也可以远距离射箭,而明军此时的火枪早就用过,绝大多数人又根本没有携带弓矢,只能被动挨打。
麻承恩见不是路,也顾不得自己亲领的骑兵人数不够,同时只有一支分队成功脱身和自己会合,带着这仅有的不到两千骑直接发起了反冲锋,意图解救被围的友军。
蒙军方面似乎也没料到麻承恩如此蛮横,围攻部队稍稍混乱了一下。其身后的九斿白纛处旗帜闪动,很快下达了新的命令,蒙军另一支立刻补上,迎面与麻承恩所部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接到新命令的围攻部队也不再远距离射箭,同样发起了猛烈的冲阵。摆着圆形阵的那支明军骑兵苦苦支撑,但显然也架不住对方拥有战马冲阵的惯性优势,很快便陷入阵势混乱、各自为战的不利局面,只能依靠装备方面的防御优势尽量抵挡。
麻承恩部与蒙军的对冲恐怕是此战中最为血腥的一场战斗,身为总兵官的麻承恩整个人杀得全身是血。虽然这其中大多是敌人的鲜血,但他本人仍然身背七创,在杀退敌军之后差点因为短时间内失血过多而晕厥过去。
事后证明麻承恩身上的铠甲救了他至少五条命——五处可能导致的致命伤都被盔甲挡了下来,甚至连他胸前的护心镜都被击碎了。
不过即使凶险万分,但麻承恩这一轮冲阵仍然粉碎了蒙军一举击溃明军骑兵的企图,不仅以劣势兵力将当面之敌强行击退,而且给被围的那支明军骑兵极大的鼓舞。
被围明军受其鼓舞感召,爆发出巨大的“总戎万胜”欢呼声,然后毅然决然地发动了突围,又强行击破包围圈与麻承恩合兵一处。
此时的麻承恩本人刚刚从一阵晕眩中回过神来,依靠着部下欢呼刺激起的海量肾上腺素加持,居然再次清醒而激奋,甚至丝毫没有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他猛然一举马刀,下令身边的骑兵向他集结,然后居然不管不顾地直接朝九斿白纛方向再次发动反突击冲锋。
肾上腺素实在人类的bug级激素,是当人经历某些巨大刺激时——如异常的兴奋、恐惧、紧张等——分泌出的化学物质。它能让人呼吸加快,瞬间为人体提供大量氧气,同时心跳与血液流动加速,瞳孔放大,为身体活动提供更多能量,使整个人的反应更加快速。
此时的麻承恩就处于这种半超人状态,不仅毫无痛感,而且头脑异常清晰。他知道此刻想要完成全军集结——不对,是全部骑兵集结都已经不可能,只要反应稍微慢一点就会被蒙军骑兵反过来分割歼灭。
他清醒的认识到,要破解此刻的危局只有一个办法:直取敌军九斿白纛。只要九斿白纛出现动摇,无论是退走还是避让,都会严重打击削弱敌军士气,为本军创造集结再战的机会。
蒙军方面的确没有料到麻承恩此刻不仅不退,反而如战神附体一般朝自己杀来。虽然九斿白纛附近有蒙军精锐骑兵六千余人,结果硬是不敌小范围集结之后也不足三千的明军骑兵,生生被杀得向后退却,甚至眼看着有即将崩溃之势。
此时蒙军领军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蒙古汗国执政布日哈图。这位前几日让大明蒙元经略高务实都差点吃瘪的蒙古智将虽然个人武力也并不差,但他毕竟是以智谋见长,此刻见麻承恩状若癫狂,心中也不禁打了个突。
布日哈图虽然明知道此刻退避并非上策,但也知道眼下的蒙军已然难以承受更大的伤亡,因此飞快的权衡之后,下达了绕袭救援牧民的指令。
这道指令说是说先救领民,实际上无非就是避开麻承恩的锋芒。这一来,麻承恩便达到了目的,很快在之前飘扬着九斿白纛的位置上亮出了“大明宣府总兵官麻”的大旗,一时间整个明军士气大振,明军骑兵也纷纷摆脱察哈尔牧民的死命纠缠,开始向麻承恩总兵大旗处集结。
只可惜,肾上腺素这种bug玩意的维持时效是相当有限的。眼见得明军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麻承恩精神一松,肾上腺素立刻衰退,当下眼前一黑,软软地就要往后倒去。
得亏了他身边的亲兵是当年跟随过他父亲的老部下,虽然不知道什么肾上腺素,但对于这种情况却显然有所了解,见自家少帅仰天要倒,立刻不动声色地靠近将他扶住,并且故意做出为他检查伤势的模样。
这一举动成功瞒住了除麻承恩身边亲卫之外的所有人,无论明军骑兵还是蒙军骑兵都因为离得太远而难以发觉异常。
虽然大家隐约看见麻总戎身边的亲卫扶着他的身子,似乎在询问和检查他的伤势,但又见到他身边这位亲卫神色举止都很正常,也就没人往其他方向多想——带领骑兵的主将在战场上受伤是司空见惯的事,既然没有退却,那想必也无非是点轻伤,总碍不得大事。
此时双方的形式已然出现重大变化。蒙军方面在布日哈图的指挥下已经接应到了自家牧民,现在是牧民在后、军队在前,牧民逐渐后撤退走,军队则依旧对明军虎视眈眈,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要再次主动出击的意思。
明军这边,步兵已然在保持阵容的基础上往战场推进过来,骑兵则已经在麻承恩的总兵大旗周围集结完成,甚至自发的摆出了锥形阵,好像只等麻承恩一声令下他们就要再次发动冲阵一般。
锥形阵是典型的骑兵冲阵阵型之一,明军骑兵刚才被一波偷袭打得十分被动,现在摆出此阵,显然有意欲报仇雪恨之意,因此从布日哈图的角度看来,这支骑兵显然是宣府精锐——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马芳练出来的那支骑兵,那支能打得极盛时期俺答汗退避三舍的明军王牌,号称“以骑制骑”的马家骑兵。
布日哈图是俺答汗的亲孙儿(他父亲辛爱是俺答汗长子),自小生长在俺答汗战无不胜的光环之下。对于一支在当年明军整体落魄时期都能把俺答汗打得退避三舍的明军精锐,即便是布日哈图这般智将,此刻也有些没来由的发怵。再加上布日哈图此来的目的本就是以救人为主,所以也实在不想和他们多做纠缠。
双方就这么隔空干瞪眼好一会儿。蒙军方面,布日哈图是为了掩护本部牧民撤退,同时不愿意与这支马芳带出来的骑兵精锐硬拼;明军方面,普通骑兵的确是憋着一口恶气想出,但架不住麻总戎迟迟没有下令,只能强行克制着冲动。
这支马芳带出来的明军骑兵煞气很盛,但马芳作为从基层一路杀上左都督巅峰位置的将领显然很重视军令,因此麻承恩的命令不出,大伙儿还真是不敢造次。然而麻承恩这迟迟不下令的反常仍然让他们疑惑不解,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朝总戎大旗的位置望去。
此时,那位扶着麻承恩的亲兵老家丁也有些额头冒汗,生怕被人看出端倪——自家骑兵看出端倪还不打紧,就怕敌军看出来了,那就真是糟糕之极。
好在麻承恩的身体素质遗传了他老爹的强悍,此刻居然悠悠转醒,只是眼神有点茫然,显然还没回过神来,而且整个人依旧依靠着老家丁的搀扶,明显是之前的激烈战斗和大量失血导致脱力。
但优秀的将领终归不是普通人可比,麻承恩的神志很快恢复,眼中有了神采,飞快地打量了周围一眼,大体局势立刻了然于胸。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坐直了身体,下令道:“传令,步军压上,骑兵随我转移至步军右翼!”
总算是有了命令下来,明军骑兵之前的一丝疑惑顿时烟消云散,虽然对于这道命令多少还是有些不解,但命令就是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全军立刻开始缓缓移动。
这道命令非常讲究,也意味着回过神来的麻承恩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他没有继续维持明军自发形成的强攻击态势,是为了不过分刺激蒙军,以免引起敌军反击——此刻蒙军是有着兵力优势的,而且他们刚刚完成了救出己方牧民的任务,此刻士气也算高昂。
同时,麻承恩充分考虑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依旧危险,会不会再次晕厥根本说不准,因此要将骑兵带去步军侧翼,让步兵集团的刺刀空心方阵充当正面来威慑敌军,使其不敢轻易发动进攻。
明军的这个调整也让一直紧盯着他们的布日哈图暗地里大松了一口气。在明军步兵方阵顶上来之后,布日哈图立刻下令缓缓退却,同时故意让全军明目张胆地保持着持弓状态,显然是警告对方:我已经准备好了曼古歹,有本事你来追。
麻承恩现在当然不能追,他甚至在刚才转移骑兵位置的时候都差点晕过去,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勉强撑住。等到蒙军退走了差不多十里,明军骑兵显然有些不满的意思,甚至有人开始鼓噪——他们刚才一直都是认为己方要“报仇”的,结果居然是眼睁睁看着敌军退走,自然难以接受。
然而麻承恩刚想安抚解释,谁知道蒙军的退走仍然让他心防松懈,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这一次与前次不同,那位老家丁没有再故意撑着自家少帅,而是让他躺倒在自己怀里,同时大呼“军医何在”。
此时明军骑兵才知道麻总戎伤势颇重,恐怕不是不想追击,实在是有心无力,这才纷纷熄灭了不满之意,开始转为对麻总戎身体的担忧。
好在现在蒙军已然退得有些远了,也看不清明军方面的详细情况。再加上布日哈图是个目标明确的指挥官,他此来是为了接应大迁徙的部民,即便知道麻承恩昏迷过去,没准也不会动心,只会撤得更快——毕竟他的大计划要求察哈尔蒙军尽可能保持战力不会继续衰弱,实在没必要消耗在继续和明军的战斗中。
此战之中,明军斩获的首级其实不算少,事后清点出三千七百多颗人头,不过其中绝大多数显然都是牧民的,虽然也报了上去,但经略行辕会如何记功却不好说。
同时,麻承恩这次损失却不小,全军当场阵亡五百一十七人,其中骑兵就有四百六十九人,还有一百多人重伤且全部是骑兵,整体来说应该算是反而吃亏的一方。
战后睡了足足一天才醒过来的麻承恩又恼又悔,但却不敢对高经略隐瞒战况,只好一边送去战报,一边亲自写了一封告罪的私函同时送去,然后开始心烦意乱地等待经台的处置,整个人都有些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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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纠结了好几天,决定不正面描写戚继光那场大胜了,原因挺简单的……戚继光的历史战绩过于夸张,甚至可以说离奇,属于那种“爽文都不敢这么写”的水平。我怕我直接描写要么显得太假,要么又不够精彩,那就干脆只从侧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