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七十三年,正朔。
今岁乃大汉皇帝刘彻登基为帝的第十个年头,不管陛下本人是否想大肆庆贺,文武百官却定要将大朝会的排场弄得热热闹闹。过往鲜少有机会登殿朝贺的外邦使臣,此番也得以参与汉廷大朝,硬是整出了“万邦来朝”的大气派。
刘彻倒不会似甚么“圣天子”和“天可汗”般,将大批财货赏赐给外邦使者,但念在西域诸国近年老实听话,也就暂且免了今年的“什一税”和“什一役”,让各国属民能休养生息些时日,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是不好的。
大农令东郭咸阳虽有些肉痛,却也没出言反对,扰了皇帝陛下的兴致。
说实话,西域那些寡民小国,莫说将各国岁入十中取一缴为大汉岁币,便是五中取一,拢共加起来也没多少。
各国间的关税制定皆被大汉牢牢掌控,在西域没人敢对汉商多征税的,汉商虽偶尔花钱打点各国的国君和官员,却从不会向各国缴纳任何税赋,包括在坊市交易的商税,唯有进出大汉边关时,需依照货品的种类和数量,向汉廷缴纳关税即可。
嗯……用大汉皇帝陛下的话来说,西域诸国该和睦共处,休止兵戈,形成“没有关税壁垒的贸易共同体”,除了大农府的数位府司仆射,估摸着再没多少人能听懂陛下的意思。
然世家权贵们又不傻,就算不懂经济学,他们也晓得大汉就是剥夺了西域诸国的关税权,却又仅限于保障汉商,而不包括他国胡商,意即是说,若身毒或安息等国的商人想在西域享受到所谓的“最惠国待遇”,就得与汉商交好,紧紧抱着大粗腿才行。
汉商们又是牛气又是自豪,若非身后有着煌煌大汉为他们撑腰,又岂能在西域诸国横着走?
倒不是说大汉疯狂压榨西域诸国,实情也并非如此,首先西域诸国近年已不再花重金豢养大批军队了,加之除却汉商不交商税,胡商们还是会依照汉廷大农府定下的条陈,向当地国缴纳相应税赋的。
西域被大汉征服后,裂解成百余小国,与其说是国家,倒不如说是城邦,似西域这般地形,每座城邦甚或大绿洲也住不得多少人的,
可莫要小瞧商税,汉商每岁在西北边塞向汉廷缴纳的关税数以十亿计,那与之交易的胡商向西域诸国也是没少缴税的。一座万余人的西域“大城”,若每岁能收个数百万商税,就足够该城邦的主君骄奢淫逸了,毕竟似大汉王侯那般在章台窑馆豪掷千金的奢侈,西域诸国的君臣压根就没敢奢望过。
西域君主没奢望过,各国王子却是对大汉的繁华仰慕得紧。
大汉征服西域后,汉廷也没小家子气的让各国君主往长安送质子,然各国君主还是自觉自愿,甚至是争先恐后的将自家儿子送来大汉帝都。
西域王子们在长安居住多年,着汉服,学汉话,书汉隶,几乎已被完全同化,除去那高鼻梁,深眼窝和略微带些杂色的眸子,旁的与大汉世家子也差不多。
刘彻虽没有传播华夏文明的心思,却也觉着若如后世新中国对非洲兄弟的“教化”般,在西域诸国的贵族阶层扶持些坚定的“亲华派”,倒也并非全无好处。
张骞接任大行令后,便依照皇帝陛下的谕示,为留质长安的西域王子们增设了学舍和教书先生。
兵法韬略和科学技术自是不会教授的,权斗之术倒是没少教,辛辛苦苦教导出来的,总不能回返母国后被人篡权夺位了,主要还是教导他们些诗书礼法,更少不了忠于大汉的思想改造。
最最关键的,乃是刘彻想尝试改变西域胡人的饮食结构,唯有牢牢把控着西域的主要粮食供给,大汉才能更彻底的掌控西域诸国。
知难行易,这事说起来简单,实则并不容易。
西域气候干燥,早晚温差大,故大部分地域不适宜大范围种植粮食作物,又因西域胡人多养牛羊,故“食肉饮酪”为其主要饮食习惯,诸如青稞和粟米之类的粮食反倒是近似辅食般吃得少。
大汉现今粮食产量过剩,百姓的肉类需求却愈发难以供给充足,得让西域胡人少吃肉,多吃粮才行。
西域倒是已有被汉人称为胡饼的吃食,但仍是将青稞和粟米研磨成粉制成,而非是细腻的小麦面粉,味道和口感比后世的馕还是要差不少的。
后世西域的饮食发展正是在张骞通西域后,才深受大汉的影响,与之相对,华夏西北部也在汉唐时融合了不少西域的特色饮食。
最主要的自然是面食,现今西域诸国仍未大范围种植小麦,而大汉关中各郡县因推广麦棉套种的新农艺,小麦产量极高,完全可以通过大规模倾销的手法来重创乃至摧毁西域的本土农业。
后世华夏的不少农作物种子需要从美帝进口,盖因本土良种被美帝公司有计划的排挤出种苗市场,给国家的农业安全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甚至时常被美帝以此要挟,农业安全的重要性就不细说了,有兴趣的读者可去搜下相关新闻。
刘彻身为穿越众,晓得地广人稀的西域不好处理的,动不动就要出兵占领,派兵驻守,如此治国就未免太过儿戏了。
削其兵,弱其民,控其粮,西域可长治久安矣!
朝廷固然可借汉商之手向西域诸国倾销小麦,然若西域胡人硬是不乐意吃,总不能强买强卖不是?
这就得借助那群留质长安多年的西域王子了,他们的饮食习惯已近乎汉人,尤喜面食,甚么煎饼,水饺,油泼面,总之是离不开面食,各式糕点也是顿顿不少。
大汉皇帝特意开恩,准允他们随前来朝贺的使臣们返回本国,去探望父母长辈,待得今岁腊月前再来长安继续“学业”便好。
西域王子们自是欢喜万分,倒也不觉着有甚么蹊跷,大汉本就不在乎他们是否来长安做质子,他们的君父除非脑子进了水,才敢违逆大汉皇帝的旨意,更遑论兴兵作乱了。
既是恩准他们归国探亲,也不好让他们两手空空的回去,皇帝陛下豪爽得紧,每位王子得赐佳酿十坛,糕点百匣,面粉千斛,小麦万石。
王子们可是乐坏了,莫要看大汉皇帝没赐甚么珠玉珍宝,抵不住赐的数量颇大,光那万石小麦就价值百金,御赐糕点和精细面粉更是市面上有价无市的金贵货。
待他们见的那十坛佳酿的瓮身印着“珍品”二字,更是兴奋得两眼放光。
少府近年在各处名山大川遍寻甘泉,就近兴建酿酒作坊,又向民间高价购买累世酒曲,用以酿造美酒。
最顶级的佳酿自是作为御品,每岁进献给天家,稍次的官酒佳酿则分别按爵位和官秩,分由大臣和王侯权贵“限量”购买,也正是所谓的珍品。
这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刘氏王侯和将相公卿每岁倒能买个十来坛珍品,但若再算上各地的封疆大吏,那可就显得太过稀缺了。
莫以为新酒不醇不厚不香,每坛珍品佳酿就装着将将五斤酒液,大汉权贵们的“限购价”就高达每坛十万钱,饶是如此仍是抢疯了,若他们舍得偷偷拿到市面转卖,每坛百金都不愁寻不到买家。
西域王子们别说御品佳酿,便是这珍品佳酿也没几个有幸得尝,现今得了十坛,若是带回本国孝敬自家君父,那可真真气派了。
不少王子心思通透,想着送数坛给往日交好的汉臣,然尚未出手,分管西域质子的行人令便是先来警醒他们此事,皇帝陛下的赏赐,万不可轻易转赠他人的,即便他们敢送,只怕也没人敢收。
王子们这才晓得险些闯祸,庆幸之余不禁偷偷给行人令塞了些珠玉,以示感激之意。
行人令笑呵呵的接过,纳入袖带,又是告知他们,当今天子的八皇兄,赵王刘彭祖正欲前往西域巡视,有意与他们同行。
王子们尽皆惊呆了,大汉亲王何等尊贵,自家君父见得汉军的骑营校尉都得谄媚讨好,这可是堂堂亲王,大汉皇帝的兄长啊!
他们虽是受宠若惊,也不免有些忐忑,若赵王与他们同行,半路出了甚么岔子,那他们还能活?
行人令瞧出他们的心思,倒也没故作姿态,索性坦言相告,赵王巡视西域乃是得了皇帝陛下圣谕的,胶东王刘寄和广川王刘越会率细柳骑营护送赵王至武威,再由羌骑校营赶来接替护卫之责,经由河西走廊出敦煌,前往西域诸国巡视。
王子们更是愕然,连连吞咽口水,大汉亲王带着羌骑校营去巡视,这对西域诸国可是天大的事,自家君父怎的都要出郭三十里迎候吧?
行人令意有所指的笑道:“你等忧心作甚,若是能与赵王交好,待得到了西域地界,还怕没有好处?”
王子们皆是眼神大亮,纷纷向行人令道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