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黄花观, 远远地, 百眼魔君见着道观大门紧闭, 不由得放下一半心来。
紧闭观门, 总比大敞四开要叫人安心的多。
百眼魔君怕落在院中,惊扰了他们,便在观门口住了脚,轻叩门环, 等了片刻。
不多时,只听里面脚步声响, 有人问到:“哪位扣门?”
百眼魔君听出来是自己的一个小弟子,见语气还算平稳,知是无事,倒松了好大一口气, 道:“师父回来了,开门!”
里面立时哎呀一声,开了门,露出一个一脸喜气的小童儿来, 迎着百眼魔君道:“师父, 你可算回了,我们都盼着你呢!”
谁知下一刻便惊呼一声道:“师父,你胡子呢!”
百眼魔君原本是个严肃的人,此时也笑眯眯的, 对那小道童道:“刮了!师父瞅着, 是不是年轻许多?”
那小道童随手关了大门, 走过来仔细瞧瞧,歪头道,“看着师父,跟大师兄仿佛了!”
百眼魔君笑呵呵的,领着徒弟往里走,里面弟子听见声音,也正齐齐出来相迎,结果一照面,都被师父新造型吓一跳。
百眼魔君坐在正堂上,问道:“师父不在这几日,家里可安稳?你们师姑了?”
他大徒弟赶紧道:“师父不在,这两日家里很安静,没来生人,师姑们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因此这几日都在家里裁剪衣裳,这时候吃过早饭,应该是还在后面做女红。”
百眼魔君便道:“你去告诉你师姑们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叫她们收拾行李,衣服也先别做了,咱们等会儿就走!”
又问道:“这几日在家,你可领着你师弟他们打包行李家什了?弄完没有?”
他大徒弟笑着道:“师父吩咐,徒儿们怎敢不听话,除了一些厨下的东西,其他的都收拾好了,这几日,自师父走了,每天早起,我们都把铺盖打包,晚上师父没回,我们才打开铺盖就寝,就怕耽搁时间。”
百眼魔君点点头道:“行,做的不错,以后也要这样有条理才是,等你们出息了,师父也能撒开手了!”
他大徒弟慌道:“师父这话说的,可是不要我们了?”
百眼魔君哈哈一笑道:“傻徒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等你们学好一身本事,年纪也成了,自己也有了人样子,早晚要离开师父,自己闯天下去,你将来啊,也得收徒弟做人师父,要不然,我们这一门,怎么传承下去?”
拍拍大徒弟肩膀,道:“行了,莫哭,师父这次走,还带着你们,咱们师徒去个好地方,到时候安定下来,你且还有的学呢!只怕你到时候叫苦,自己便想着下山了!”
他大徒弟气哼哼地道:“徒儿可不是那种受不得苦的!”
百眼魔君欣慰地笑道:“师父知道你是个好样的,好了好了,擦擦眼泪,去找你师姑们传话去吧!”
他大徒弟施了个礼,急匆匆跑了。
百眼魔君又对堂前弟子道:“你们也回去,把自己的行李都拿来,在庭院里集合!”
众徒弟赶紧呼啦一下子散了,齐齐跑回去拿东西。
不多时,连着七个蜘蛛精,带观中上下大小道童,众人齐齐在庭院里聚齐了,百眼魔君叫大徒弟点数了一番,见不缺人,便道:“前日我去了紫云山千花洞,见了毗蓝婆婆,她老人家慈和,收下了师父,便是你们,毗蓝婆婆也允了同去。”
大家齐齐在下面吸气,眼睛里都是喜悦的光芒,实在是这几日被那西去的取经人路过的消息给吓怕了,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带着他徒弟们打上门来,把他们这些小妖打的打,杀的杀,收的收。
那七个蜘蛛精听到此处,忙问道:“师兄,小妹子们又如何了?”
那百眼魔君知道他这几个妹子人活泛,爱享乐,有心吓唬吓唬她们,乃道:“唉,说起你们,却是险之又险,毗蓝婆婆说她那洞中清苦,知道你们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家,本不欲收,是蝎子精替你们苦苦求情,毗蓝婆婆才允了。”
那七姐妹听了,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简直要被吓死,老大知机些,忙道:“师兄,我们姐妹,也不是落地就娇生惯养的,哪个没过过苦日子,只要不糟践人,即便清苦些又有何妨,不用担惊受怕,能过上安稳日子,我们便知足了!”
百眼魔君见她如此说,又问那几个道:“你们大姐既有这话,那你们六个呢?山上可真是什么都没有,除了毗蓝婆婆和蝎子精,便是咱们这些人,种什么,吃什么,每日里辛苦做工,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还要苦修,你们真能受得住?”
他叹息一声,道:“我是丑话说在前头了,我徒弟,我管得住,你们几个,我只是个师兄,再不能多说的。只是这次,你们能上山,多亏了蝎子精给你们保底,在毗蓝婆婆面前苦苦哀求,若是你们受不得那份苦,将来死活要下山,要犯戒,毁了她在毗蓝婆婆面前的颜面,莫不如,今日就不要去。去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几个姐妹互相看看,齐齐跪下来,齐齐立誓道:“我们若反悔犯戒,便叫我们立时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死后不得入轮回!”
发了誓,那老大又道:“师兄,我等虽是女子,却也知道,人无信而不立,立身诚为本,说了话又咽回去,那种事儿我们做不出!你放心,我们必定不会在外人面前,跟师兄丢脸的!”
百眼魔君听到此处,伸手示意她们起来,叹道:“既然你们诚心去,那我这个做师兄的,就带你们去!”
七姐妹闻言,均面露喜色,又盈盈拜道:“多谢师兄!”
百眼魔君摆摆手道:“谢我作甚,我这个做师兄的,应该的。倒是到了紫云山,你们要多谢谢蝎子精才是,她那个人最是面冷心热,去了之后,你们便跟着她,好好听她安排,莫要给她惹麻烦,知道了不?”
小七爱娇些,赶紧道:“知道啦哥,我们一定都听嫂子的!保准不给她惹麻烦!不叫她生气,也不叫她累着,每天都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
其余六人也叽叽喳喳地附和。
惹得百眼魔君面色通红,赶紧板起脸来道:“见了她可莫要叫什么嫂子,叫小谢姐姐就行!”
七个姑娘赶紧齐齐地道:“知道啦~”
百眼魔君又对徒弟们道:“毗蓝婆婆给师父赐了姓,便是姓吴,你们中几个,是没有姓氏的,以后便随着师父一块儿姓吴吧,等到了地方,师父再另给你们起个好名字!”
众徒弟十分开心,也齐齐应是。
那七个姑娘便道:“师兄,我们姐妹,也无名无姓的,可否叫毗蓝婆婆赐姓?”
百眼魔君想了想,笑道:“依着毗蓝婆婆那谐音取名的架势,我瞧着你们也不必麻烦了,必不是姓支,便是姓朱!”
老六挑剔些,啧啧两声道:“这是什么姓儿呀,我都不爱,师兄你这点子忒馊!”
百眼魔君此时也很有耐心,因为没了胡子,便摸摸下巴道:“早年师兄我游历天下,正逢乱世,遇到过一位忠臣智者,虽是个凡人,却很有本事,又有风骨,我一直很是钦佩他,此人姓个诸葛,这个姓氏,你们觉得如何?”
老六笑道,“哥哥既然如此推崇此人,想必定是个好的,这个姓我喜欢,姐妹们,你们觉得呢?”
其余六人也觉得甚好,至少有个来历,从此便姓了诸葛。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百眼魔君嘱咐了诸多事体,这便预备出发。
众人的行李,都叫百眼魔君收了,他又掏出一叶金舟,掐个法诀,那金舟在庭院中徐徐展开,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刺得众人眼痛。
几个蜘蛛精瑟瑟发抖,道:“师兄,这是何物,怎地如此渗人?”
百眼魔君心里也怵,仍淡定道:“这是毗蓝婆婆听说我要回来接人,特意借我的金舟,乃是她儿子昴日星官在日光里炼化来的,咱们这些妖修,见了这刚正之气,难免心颤,只是这物并不伤人,且速度快,用来载人,咱们有片刻便到了那紫云山了!”
众人听了,便强自镇定,上了金舟,那百眼魔君最后一个登舟,站在船头,向下望去,只见那小小的黄花观,处处关门闭户,房门紧锁,冷冷清清,忍不住慨叹一声,撒下两行清泪,到底调转舟头,一道金光划过,奔着南方紫云山疾驰而去。
自此众人在紫云山毗蓝婆婆的庇护下安家落户,和乐融融,便是另外一段故事。
不提他们,只说庄凡师徒,在濯垢泉住了一晚,孩子们玩儿了个痛快,庄凡又收了观音给他送回来的信和东西,大家伙儿第二天出发的时候,都相当的开心。
第二天天气朗晴,雪地也结实了,还是拿出了那个大爬犁,师徒五个齐齐挤上去,叫焦糖糕拉着走。
悟忘跟大师兄挤在前面,今天轮着他俩赶车,他长叹一声道:“从春到秋,今日里可算我是休息一回,能坐在车上悠闲赶路。”
悟空忙道:“少说嘴,万一碰上没雪的日子,还不是得大家伙儿一起跑,只盼着这雪厚些吧!”
八戒在后面听了道:“若是咱们走的一路雪厚也便罢了,这日子,老百姓可不盼着大雪。”
悟忧坐在庄凡腿上,把帽子举高些,露出眼睛来,奇道:“三师兄,我听人讲,不是瑞雪兆丰年?怎地雪大竟不好?”
八戒哼哼一声道:“瑞雪,那得是下得恰到好处,若是雪太厚,压得房倒屋塌,老百姓冻也冻死了,都不过去那冬,哪儿来的丰年!”
庄凡点点头,道:“咱们这些个人里,也只有八戒,体味过民生疾苦了!”
庄凡一搭话,话题就开始跑偏,他拍拍八戒肩膀,道:“在高老庄等师父那几年,苦了你了。”
八戒便害羞了,小声儿道:“也没多苦,我总是能混口饭吃的!”
庄凡揉揉八戒小光头,道:“吃点儿苦,倒是长了见识,总能知道的比旁人多些,出去了不至于闹笑话,八戒以后便是自己买地做个地主,好好种地,也能养活自己了!”
八戒把脑袋一卟愣,道:“不行不行,做地主,那得家里有人做官,否则各层赋税压下来,穷也穷死了,任你有多少亩地,官吏一层层克扣剥削,别说养佃户了,便是地主自己,也要饿死!”
庄凡听了,叹息一声,半天没言语。
悟忧忙道:“三师兄,你别怕,前阵子红孩儿不是来信说,他最近读书读出了趣味,因着他们住的地方也不甚繁华,红叶大哥就打算带着他们去长安定居,也叫红孩儿参加参加科举的嘛。若是以后红孩儿做了官,我们都是他叔叔,怎么就没人撑腰了!”
这话说得,只叫人哭笑不得。
庄凡搂着小儿子,逗他道:“怎地,悟忧想买块儿地,自己做地主去?”
悟忧把帽子抬起来,瞅着他爹道:“我才不呢,我还小,先跟着爹爹,等以后长大了,等我要做爹了,我再想要做什么,也来的及。”
把庄凡说得,又好气,又好笑。
典型一个胸无大志的。
庄凡慨叹一声,算了,反正他儿子也不是凡人,长命百岁的,又能修炼,也饿不死,再不济回天庭,去找玉帝,安排一个类似杨戬那样,在外驻扎的活计,总是可以的吧?
看在太乙真人的面子上,玉帝怎么不能给哪吒安排一份工作呢?
好歹哪吒也算个官二代。
只要哪吒远离李靖,怎么着都能过的很好。
暂且不用替儿子操心,庄凡便问八戒道,“八戒不想当小地主,那想做什么呢?”
八戒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十分委屈,道:“师父,我想给你做饭!以后我好好练习厨艺,做天底下最好的厨子!”他才不要离开师父呢,他也想跟小师弟一样,赖着师父不走。
庄凡却误会了,摸摸自己胡子道:“哦,也行,那师父给你出钱,咱们开个大酒楼!师父会好些菜谱,又有独门秘制调料,到时候在长安大街上开一间大酒楼,保准十分红火!”
八戒听了,眨眨眼,觉得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呢?
只是看师父兴高采烈的在那儿计划,到底没吭声。
前面猴子听了,却觉得不像,回身道:“师父啊,你一和尚,开个酒楼,那里头卖的都是荤菜,像话么?”
庄凡一呆,立刻愁眉苦脸起来,可不是?长安哪有不认识那个唐三藏的?去那儿开大酒楼,真是找死啊!
悟忘十分可惜,道:“师父,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呗,我都计划着,给你那大酒楼供应最新鲜的海鲜和最洁净上等的海盐了!”
悟空想想道:“我花果山,能包全部水果。”
八戒乐呵呵地赶紧道:“我掌勺!”
悟忧吭哧几句,道:“我负责试菜!”被众师兄齐齐切了一声,老实了。
师徒几人说得热闹,这酒楼要几层楼高,设什么单间儿雅座儿,屋子里有什么摆设,取什么名字,贴什么楹联儿,又要订菜单,订价码,讨论个热火朝天。
说道最后,悟忧听爹爹说菜单听得馋了,揉揉肚子道:“爹爹,我饿啦!”
庄凡把他抱起来,伸手掏出一盒子热乎乎的鸡蛋饼,道,“昨晚闹得,今早起不来,没吃几口早饭,可不就饿了,先垫吧几口,等中午歇晌了再好好吃吧。”
悟忧接过来,一起拿了两张饼塞到嘴里,又给八戒三个师兄分,那三个见盒子里还有很多,悟忧一个肯定吃不完,才各自拿了,也把嘴塞得满满地,慢慢地嚼。
庄凡把这饼烙的极小,一口一个,就防着他们路上吃,啃着不方便。
悟空又想起前日师父自己出去溜达,他们师兄弟说起的事儿来了,便问道:“师父,等取了经,你带我们去哪儿?”
庄凡叫悟空说得一愣,竟半天没回答出来。
这下就连悟忘也担心起来,几人齐齐看着庄凡,便是连马都不顾的赶,也幸好,焦糖糕有灵性,会看路,否则非得翻车不可。
庄凡想了想,犹疑地道:“等取过经,师父打算去个地方,但是还不知道要如何去,也不知道去多久,大概先不能带着你们……”
悟空几人脸上齐齐露出失望之色来,不吭声了。
庄凡心里苦涩,他也不知道,取经之后,自己能是个什么光景,观音说到时候他是可以回家的,可是那时他还未曾恢复金蝉的记忆,也不知这话,是观音说来安慰他的,还是佛祖对观音许诺过什么。
这件事,他还没来的及问观音,总怕说到回家之事,会惹得观音不开心,庄凡心里琢磨,下次观音来,无论如何,他都得说起这事儿了......
而且,取经之后,他是会恢复金蝉子的身份?还是像当初那个唐三藏一样,被封做什么旃檀功德佛?
庄凡心里冷笑一声,这名号,着实可笑,却把唐僧西去取经的缘由,说个一清二楚:功德。
这功德,如今却好比现代世界的金钱一样,是如今这满天神佛,各个儿争抢的好东西了。
庄凡长叹一声,说回去,来时容易,去也难那!
悟空见师父闷闷不乐,忙道:“师父,可是你去的那地方凶险?”
庄凡苦笑道:“师父去的那地方,虽不甚好,但对师父来说,却是独一无二的地方。那里不凶险,凶险的,是去那里的路啊。”
悟空和师弟们对视一眼,猴子又道:“可比咱们去西天还凶险?”
庄凡便笑了,道:“咱们西去,敌人看得见,摸得着,打得死,可是师父要走的路,对抗的敌人,却摸不着看不见,抓不住。”
穿越时空,对抗的是时间和空间,他这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就怎么想,怎么没有把握。
也不知当初,佛祖他们是怎么把自己这个灵魂,从那异世界勾过来的。
那个地球,和如今这个四大部洲,虽有相似,却截然不同,至少穿过两界山,离开西番哈蜜国小城之后,这所有的地理环境,人文景观,便和他当年所在的时空,无半点相似之处了。
悟忧听得很是担心,坐起来,搂着庄凡的脖子,道,“爹爹,既然这么难走,你还是不要去了。”
庄凡点点他的小鼻子,笑道:“这路啊,师父非走一遍才行呢。”
他叹道,“世上总有许多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总是有必须做的理由。”
悟忧道:“爹爹,我不懂,你的理由是什么?”
庄凡便笑了,道:“如果有一天,爹爹被困在一个结界里,你会不会穿越结界,去看爹爹?”
悟忧点头道:“会!”
庄凡便静静地落下泪来,小声儿地道:“爹爹的爹和娘,就在路的那一头,所以爹爹啊,一定要去走这条路。”
悟忧似懂非懂,伸出手来给庄凡擦眼泪。
悟空道:“师父,你别难过,等我们取完经,我和师弟们陪你一起去,可好?”
其余三个齐齐应和。
庄凡便笑了,也没再继续解释下去,只道:“就知道你们各个儿都是赖皮缠!”
悟忧把小脸贴过来,娇滴滴地道:“人家还小嘛……”
八戒也道:“师父,我也还小呢,从妖精的角度来说,我们几个,都还是幼崽呢!”
悟忘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师父,你别看我们都活了好几百岁了,其实啊,都没成人!是吧大师兄!”
悟空清清嗓子,道:“是呀是呀,神仙鬼怪的,活个万把年太正常了,所以我们这些个几百岁的,都是幼年期!”
庄凡哭笑不得,心说自己果然是带了一个幼儿班去的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