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一日宜下金陵,而是以往的六十年里每一日都是如此,只是他今日才打开这块破布。谷审衣在地境巅峰已经逗留多年,早已经摸到天境门槛儿,不是踏入不了天境,也不是没有踏入天境的天赋,而是这六十年来画地为牢,走不出自己的内心罢了。
老妪浑浊的眼睛望着那株红芍,似是陷入沉思之中,轻声呢喃:
“相思最是红芍,好一个相思最是红芍。”
莫知雪刚想要开口,老妪率先开口下了逐客令,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姑娘,多穿件儿棉衣,寒气要来啦。”
真是莫名其妙,院中桃花开的正盛,哪里来的寒气?
但老妪既然这样说了,莫知雪一行人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萧九遥架起紫竹床上的老周,赵淳拱手恭敬说道:
“大姐,既然已无事,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老妪轻瞥了他一眼,扭头朝院子外走去。
赵淳满脸疑惑挠头看着老妪佝偻的背影,自言自语说道:
“难不成又是叫错了?”
明明莫知雪叫的也是大姐,怎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呢?叫大姐也不成,叫奶奶也不成,赵淳琢磨着要不下回叫大娘试试?
萧九遥架着老周走在老妪身前,一行人走出迈过门槛儿,老妪也继续躺在门口儿的那把长椅上,只是此时老妪的神情没有了先前的僵硬,而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莫知雪无疑间转头看去,在她眼中这位就九十岁的老妪竟如同一位待嫁的姑娘一般,原本空洞的目光此时澄明清澈起来,望着天空轻声呢喃:
“来啦,来啦。。。”
晴朗的天空此时飘起鹅毛大雪,奇怪,真是奇怪。
绛珠仰头望去,惊呼说道:
“公子,公子,快看,天上下雪了,下雪了。”
萧九遥抬头看去,果然,天上真的下起了大雪,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可大雪自屋檐上一丈之处竟然停了下来,不在继续下落。
仅是片刻光景,萧九遥终于是看清楚了,那些雪片不是止在半空之中,而是落在了半空中,这处小院儿屋檐上一丈之处似有一层透明的罩子,将这个小院儿笼罩在其中。
身有地精境修为的莫知雪当然看的清楚,那不是什么透明的罩子,而是一层薄薄的罡气!薄到几乎看不见。
她突然想起在苍梧山谷审衣在与她谈说药鼎时提到过一位住在金陵郡的高人,说这位高人养有一尊古玉药鼎,说这位高人身怀地境巅峰修为,说这位高人是一间药铺的掌柜。
门口处的那两盏破旧灯笼上不正是写两个“药”字?门槛上的那块牌匾之上不也是板板正正的写着“药铺”二字?
兴许萧九遥也感到了那层透明“罩子”的异样,与莫知雪几乎在同一时刻转头看向那把躺椅上的老妪。
“护不了十里桃花,怎得也得护住院子里的一颗桃树吧。”
老妪望着天空轻声呢喃。
莫知雪走到躺在椅子上老妪身旁,轻声问道:
“敢问,敢问大姐认得住在苍梧山的谷审衣。”
老妪缓缓转过头来,嘴角含着笑意回应说道:
“认识,怎么能不认识呢。”
萧九遥放眼朝远处看去,院子以外的地界儿上只是零星落下几片雪花,抬头看去,半空中届时一片茫白。
难不成老妪将整座金陵郡都护住了?
苍穹之下,极远之处悬空站有模糊不清的黑点儿,只见那黑点儿愈来愈大,依稀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轮廓。
不知老妪说的是雪来了,还是人来了。
人影愈来愈近,即便离的很远,依然可以看见那人身姿挺拔。他似是可以无视那层罡气,双手负于身后,只见其轻轻踏出一步,身形却是在眨眼间落在萧九遥一行人身前。
那人相貌俊朗,两鬓微白,一身仙风道骨气息,只是身上的那件儿大红海棠花棉袄确实有些煞风景。
“你护不住着十里桃花,我来替你护着。”
那人望着躺椅上的老妪轻声说道。
老妪从双目含泪的从躺椅上缓缓起来,佝偻着身形朝那人走去,轻声说道:
“审衣,你来啦。”
“来啦。”
“你晚来了六十年。”
谷审衣没有言语,两手扶着老妪干瘪肩膀轻声说道:
“确实晚了六十年。”
老妪牵着谷审衣手,倚身靠在其肩膀上,另一手指着院子的那一颗桃树,说道:
“你看,桃花开了,开了五十六回了。”
谷审衣看着院子里的那颗桃树,叹气说道:
“是啊,五十六年了,都快六十年了。”
老妪微微抬头,两眼深情注视谷审衣轻声说道:
“是啊,都快六十年了,院子里的那株红芍也开了五十六年了。”
不仅是莫知雪,就连萧九遥与绛珠都惊神色惊愕的注视着这二人,只有赵淳一人站在一旁觉得这卿卿我我的有些肉麻。
莫只需不合时宜的开口诧异说道:
“谷老,难不成这就是。。。”
“你的初恋小情人?”
听到莫知雪的话,老妪神色娇羞垂下头去。好在谷审衣也没让莫知雪太过于尴尬,转头轻哼一声。
望着落在半空中的一大片雪花,莫知雪继续问道:
“你。。。入天境了?”
谷审衣牵着老妪手,转过身子对莫知雪说道:
“没什么好奇怪的,早就该入了。”
说罢,谷审衣望了一眼这座小院儿的门楣,牵着老妪走进院中。
一如当年。
灯笼上的两个“药”字,是谷审衣当年亲手写上去的,门框最上面挂的那块牌匾,上面的“药铺”二字也是他亲手写上去。
恍然想起,当年有一位姑娘指着站在梯子上手执毛笔的年轻公子,说这名字起的真不用心。
二人踏入院子,亦如当年。
院子里的那颗桃树是当年那位俊逸公子与那位秀丽姑娘一起种下的,那株红芍是当年那位公子走时留给那位姑娘的,嘱托她要好好照顾它。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五十六回,那株红芍被照顾了五十六年,姑娘也在这里等了五十六年。
从青丝姑娘等成了白头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