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醒, 楼里还是昏幽幽的, 姑娘们都歇息去了, 一楼空荡荡的, 暗色里飘着浑浊的酒肉腥臊味, 有客人昨儿吐了一地,小厮几个只是简单打扫了一下,反胃的酸味还在封闭的空间里浮动着。二楼摸着黑下来人,不知谁,摸进前厅旮旯里的一间侧房, 把里边睡着的人给摇醒,又一溜烟摸回二楼去了。
咕咕囊囊的声响过后, 侧房好不容易出来一人, 也不掌灯, 尽是伸高脖子打哈哈, 拖拉着穿着半脚的棉鞋, 哐哐当当地把大门的九扇一排折门开了一间,五更凉天的寒气便一股脑的涌进暖和的屋里,透过恍惚的清光白色, 能看见一股股浓重的雾气晃晃悠悠地朝室内翻滚,开门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抖了抖披在肩上的衣裳,眯着眼就往马厩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 二楼又悄摸地下来两个人, 只是动静稍是大了些, 行动也没那么仓促,跟着从小门挤出来了。
一楼接连不断的响动到底是把睡在一楼某处旮旯儿里的人吵着了,空寂的大厅里听见有人在嘟嘟囔囔似在说梦话,可就是寻不到声源处。再过不久,起头开门的人匆匆忙忙地又从外边跑进厅里,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才从圆桌底寻到裹在不知何时扯烂的厅帘下的一团东西,他不由分说地把那坨东西使劲从桌底拉出来,期间不免磕磕碰碰地撞到桌角,帘布里的一团物体吃疼的开始呻,吟,挣扎着要从凌乱地布料里钻出脑袋瓜子来。
谁知脑袋刚冒出来,那人就被人领起领子往外提,他惊慌的想要呜嚎喊叫,就叫人结结实实地捂住了多话的嘴。
“兄弟,时候不早了,回程吧,您家老爷在外边等着您呢。”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提出屋了,外边天色渐明,雾气腾腾,一路上磕磕碰碰的,叫人提着衣襟又拖又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推进一辆马车里。随后咣当一下,他跌落车板,车门也随至关合,马车应声起航,一点也不耽搁,不一会儿就驶出了邺城南区。
石良吃疼的趴在颠簸的木板上,蓬头垢面,眼睛浮肿,还未缓过神来,带还是企图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
“自个起来,我现在没力气扶你。”
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撑起身子,上方终于也冒出了一句有气无力地声音,石良下意识地抬头望上看,便看见岳莘虚弱地将脑袋倚在墙角处,面色惨白,水肿的眼睛眯着也睁不开,嘴角处还带着狰狞的伤,狼狈之像与他简直是半斤半两。
“怎么就回去了…她把你怎么了?”
石良撑着一旁的座板,费劲的找一处与岳莘相对的位置挨着坐下,忍不住问道。
“她把我送出来就回去。”
“我们这就回去啦…”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岳莘无作为,似乎觉得这趟过来非常不值,他们可是花了多少时间与金钱才把藏着金屋里的娇娇寻到的,岳莘日盼夜盼,这好不容易俩俩相认,才短短的一夜,她就启程回扬州,这…她能甘心吗…
可惜岳莘完全没有理会他的问话,浑身乏力地倚靠着车的旮旯里,像具死人,没有丝毫的动静。
“你不要她了?还是…她不要你了?”
石良还是忍不住好奇,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种种造成他问话的猜测,都是些像模像样的假设,他问出来了,可心里又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更高些。
岳莘依旧没回他话。
“她不要你了?”
石良近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一次他只重复了后者,问句也不像问句了。
“把你的事情管好先,别瞎琢磨,要让楚安看见你脸颊上的那些唇印子,等着跪搓衣板吧。”
岳莘听不见石良在一旁咕咕囊囊,侧了侧目,冷不丁的开口了。
“啊…有吗…哪呢?我可没乱来哈,是那些姑娘非要往我身上蹭的…我没有碰她们…”
“行了行了,聒噪,以后在府里陪楚安得了,邺城我自个儿过来…”
石良慌里忙乱地抓着袖口胡乱给自己脸上乱摸,这一擦,红唇的印子印子基本都搭在他白色的袖口上了,他还一点不自知,还在侧着头使劲揉搓着他红咄咄的脸颊。不过耳边岳莘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他下意识地便忽略了前半句,似乎他抓到了某些重点,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手里使劲擦拭的动作也停了,而是兴致勃勃地朝缩在旮旯里的人儿喊道。
“诶呀,夫人还是舍不得老爷!可她为什么不跟咱回去呢,非让你以后过去,这周车劳顿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商量的余地…她没弃我就不错了…”
岳莘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的伤口,稍稍碰一下就到咝凉气,浑身又乏又疼,她有气无力地反驳,也不知以后该如何是好。
“夫人这是闹哪出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长叹一气,不再说话。回程快马加鞭也需要一日之程,石良见岳莘虚瘫着的模样,心里埋在的诸多疑问也不好开口,来日方长,改日再问。相比她心里也有数了,他就无需插上一脚了。
翌日夜幕坠落,马车才终是停靠岳府大门,石良搀扶着岳莘下车,岳莘便打发他去找楚安了,他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跨过腿肚子高的门槛,拖着身体往北厢走去,心里一阵莫名的不是滋味。恐怕,以后老爷是降不住夫人了,今后有够她折腾的。
岳莘走后没过三日,子桑就被爹爹叫到后院去了。
爹爹自从身边多了一个白面小生后,就不经常去楼里了,住处也搬去后院偏房,说是那里清净。楼里的生意他也全搬到炕上处理,他倒不是亲自动手,而是让那小生把账本书类或读诵或指摘给他看,他就侧卧着边吸食大烟,边眯着眼听着,一旁还摆在朱印与石墨,提手便可用,时间长了,就把被褥染得脏兮兮的。不过眼下,过半的生意都是由子桑经手了,爹爹得了新欢,人也老了,浑身病痛都要靠大烟缓解,楼里的事情问大不问小。但不知那个碎嘴的,把子桑前几日的事捅到爹爹那儿了,所以爹爹今个下午就让人把她叫走了。反正这事迟早是会被爹爹知道的,她心里打了数,装作无事随着来人便去了后院。
屋里几乎是密不透风,晌午一过,屋里昏暗下来,必须掌灯了,子桑走进正堂,穿过天井,走向里屋,撩开门帘的时候,正好看见小生端着浑黄腥臊的尿盆正要要院外走,撞见子桑要进来,愣了愣随即将眼珠子往屋里的方向斜了斜,又轻微的摇了摇头,子桑心领神会,侧身给他让了道,自个随即踏进屋内。
里屋烟雾缭绕的,混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味道,子桑皱了皱眉头,直劲走进炕边上。
“前日,是谁来找你?”
她还未停下,炕上吞云吐雾的男人就发问了,字字带着股痰味儿。
“没谁,以前的相好要过来,想再续前缘来着。”
子桑将手别在后头,仰着脖子看着黑洞洞房梁漫不经心的回话。
“哪个相好?”
“以前楼里来玩的客人。”
“听说他是南方来的?”
“对啊,是年前的客人,爹爹那会儿不在邺城,哪能知道啊,要不您可以向楼里其他人问问,他们可是晓得的。”
“你怎么想的?”
“只是玩玩而已。”
“注意分寸,别让人家给拐跑了。”
“知道啦,爹爹,要没事,我先回去了,帐房先生那还等着去签字呢。”
迷乱呛人的烟气里,炕上传来的话混沌不清,也没有任何起伏,正如刚刚进屋的时候,出去的人与她打的招呼那样,爹爹倒没多大苛责,像是丝毫没有多少在意,子桑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着急的想走,说有急事,炕上的老人没有开口,子桑当他是默认了,抬脚要往前走,撩起门帘的时候,屋里的人轻咳了几声,终于把手里的烟杆放下了。子桑听见烟盅那声哐当的声响,不得不停下脚步。
“子桑啊,以后进账入账的本子搬到这屋里让我看看,你负责楼里其他事情。”
“好。”
出了后院,子桑暗自松一口气,爹爹没有多问什么,但还是起了疑心,刚刚把她部分职务给撤了,子桑倒不在乎,反正能白图个轻松,何乐而不为。她现在得赶紧去楼里让柱子继续把之前让他传的小道消息,再添油加醋一番,楼里每日来来往往客人眼花缭乱,谁还记得年前有没有来过什么南方的客人,也幸亏她经常混迹于那些外地来的客人之间,打情骂俏的事儿做过不少了,要不这事儿还真不好糊弄过去。
不过,这事若让岳莘知道了,估计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子桑吐了吐舌头,小跑进了楼,经过侧梯旮旯儿便瞅见那小生衣衫不整地把楼里一姑娘一颤一颤地往墙上挤,她只是晃了一眼,便看见昏暗中在空气中晃荡的白花花的胸脯被挤揉得鼓胀畸形,她脸颊一红,想到几天前她在花房里也对某人做过同样的事,不禁又开始懊悔她的凶虐。她刻意的咳了几声,打断了暗间里令人不适的喘息,叫唤,还有莫名其妙的撞击声,压低了嗓子做了个友好的提示。
“爹爹那我完事了,你也赶紧,别让他发现。”
楼道里听见有人含糊其辞的应和,她便一步蹬三步的上楼了,身后那种令人面红耳赤的更加猛烈了。
再过半把月,某一日的一大清早子桑收到了一份来自同城里的信,当天她就让柱子给她备了马车,晌午一过便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