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去她眼角流下的泪,近在咫尺的, 她把她看了许久, 女孩睁开眼, 也看着她, 怔怔地, 双眸熠熠生光, 饱含泪水,眼睛虚弱的睁着, 抿着嘴, 不愿闭上,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 她眼角悄无声息地, 又现出两三点滴泪,摇摇欲坠, 瞬间滑落。
她没有再拭去, 只是说了一声, 睡吧,便从她身上下来, 侧身而卧, 不再发声, 像是刚才那场混乱从未发生过。
岳莘尝试从她的那双发光眸子找出“为什么”的原因。
可一切模凌两可, 可就算她找到了, 岳莘也不会承认的。
本是因为惊险而狂跳不止的心, 在两人的僵滞之中已经平和, 可当她从女孩身上下来,她的心又开始发跳,微妙的,但铿锵有力。
在黑夜里,她闭上眼睛,微颦眉,慢慢呼吸,想着只要努力平静下来,这恼人的心跳是会消失的。
岳莘忘了,引起她不适时的心跳的罪魁祸首就躺在她旁边,可她完全忽略了,女孩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如何平心静气把她该死的,不受她控制的心脏控制住。
她以为女孩应该不会再僭越了,毕竟她对她的态度如此之冷淡,她释放出的信号已经很明显了,女孩不会再打扰她。
可当她以为自己就快要恢复正常的时候,女孩又一次靠近,小心翼翼的将她环抱住。
在黑夜里,她倏然睁开眼睛,无由的心中一股恼火涌起,岳莘生气了,这女孩到底有完没完,她连斥责都懒于开口,觉得没有任何必要,只是无声的抗拒,身子往外移,伸手将腰上轻轻搭着的小手撇去。只是她的眉蹙得越来越紧,心烦意乱的闭上眼睛,想重新调整心态,把又跳跃起的心脏压制。
“冷——”
清冷的空气里,细不可闻的低音从身后传来,颤抖着,带着哭腔,仅仅是一字,带满了祈求,卑微,无措,惧怕的意味,不知怎么的,她侧卧的躯体猛然一震,因为女孩那声卑躬屈膝的字,她的身体被震得发麻,带动着她无法控制的心跳,就好像雨后山洪暴发,她觉得她的心脏在一瞬间遽然炸裂。
岳莘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许心软,不能回身,仿佛一旦转过身,她就会害怕,害怕有什么陌生的东西会出现似的,这一辈子,她从未如此抗拒过。
可如此强烈的思绪也抵不过身体诚实的动作,告诫无用,挣扎无用,她还是转身了。
女孩蜷缩着,像一团软沓沓的动物,哽咽着,强忍着,哭得梨花带雨,睁不开眼睛,或许是因为虚弱无力,也或许是因为她不敢,而那只被她撇去的手却固执的伸着,朝着她的方向。
狂跳不止的心脏一阵紧缩,她觉得疼,叹了口气,还是移过去,打算将身上的毛毯分与女孩,女孩依旧是得寸进尺,像只小刺猬似的一下子钻进她的怀里,只是这次她安分多了,没有伸手抱住她。岳莘怔了怔,到底没有怀里的人儿推了,只是她本想为女孩盖被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不知安放何处。她不敢放在女孩光滑的肩膀上,或是她的腰间上。岳莘想与女孩保持一定的距离,可她不听话的手不知怎么的轻轻的捂住了女孩小巧的耳朵,说不出缘由,或许只是觉得那里过于烫人,而她的手恰好是冰的。
后半宿,她几乎没睡,女孩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就是在睡梦中还是会因为突然的哽咽颤了身子,她喊不出她的名字,梦呓里的喃喃迷乱不堪,可不知为何,岳莘却总觉得女孩在梦里叫唤着她的名字。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怀里不踏实的动物,偶尔会因为突然的梦里的惊吓而抽搐,又慢慢的平静下来。
原来她也与她一样,在这世上,没有安全感。
黑暗悄然离去,黎明的白色开始透过轻薄的窗纸向四周笼罩而来,女孩已经不再抽泣了,睡得安稳。
期间,她曾经浅浅睡去,可醒来后,她的心脏依旧明晰有力的跳动,持续天明。
岳莘眨了眨干涩的眼,悄然起身,细心的为女孩捻好被子,从柜里抽出一件干净的衣裳放置脚下,推门离去。
女孩醒来了,与她说了对不起,可她的抱歉,岳莘不想听。
或许,女孩以为不再会过来了,因为她瞥见那人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匆忙,又是如此决绝。
可为何她的心突然间就变得空落落的,就像跌入一处无底洞,随之远处湖面荡漾远去的船桨声,她不断下坠,包裹她的是一层层虚无空洞的错觉,她倚在长纱飘摇的廊柱下,望着远方的模糊,满心满眼的困惑,从小到大,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那日,下山与外出替她做生意的石良汇合,在回程的马车上,石良问她是否要把南厢那堵西墙砌死,她微微发怔,摇了摇头
她说,不必了,她不会再过来。
与楚安说过,正午时候,带岳府大夫人在前厅侯着,她需要例行公事地走个过场,在女孩面前演出戏。
清晨在岛上那种奇异错乱的感觉已经不在了,她现在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因为现在,她是岳梓。可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当女孩活生生在她面前晕过去的时候,她本是毫无波澜的心瞬间被不知哪来的力量突然挤压,还未来得及考虑清楚,她的身体就冲出去了。
真不知是出于哪门子的热心肠,她居然一路抱着昏厥的人儿奔向南厢,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体力是否能承受如此负荷,咬着牙把女孩放置床榻,她挥挥手让莲儿好生伺候,自己面色惨白,额冒汗珠,坐在靠椅上,捂住剧烈起伏的胸脯,狠命地喘息,路上她强忍着胸腔的闷痛,进屋一坐下,她便开始剧烈咳嗽,直到脸色泛红,喉中含腥,她不得不慌张的从怀里摸出手帕捂住嘴鼻,她不想楚安见血。
“石良不是在这儿,逞什么能啊,又不是不知道自个身子弱,非要抱回来,看吧,这些招罪了…”
手里被人塞了一只茶杯,她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握住,往嘴里灌,她瞥见楚安看着她如此狼狈,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她低下头,装作看不见,幸而身旁的人没在说什么,只是帮她一遍又一遍的抚背。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她终于恢复过来。
可她实在受不住楚安看着她异样的眼神,不再咳嗽后,她放下茶杯,说了一声还有事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楚安喊她回来,她装作听不见。
只是一回去,她越想,越是不对劲,这岳府大夫人既然是她的夫人,抱她回来理所应当啊,为何楚安要这样看她,还有,她干嘛要怕楚安瞅着她,她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可心虚的!
翌日夜里,她刚从城里回来,府里人告诉她,大夫人中午的时候清醒了,她点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了,便准备回北厢,可不知怎么的,往前走还未过五步,她突然回过头把刚才的丫鬟叫住。
“把灯笼给我,你去歇息吧。”
她把跟着她的丫鬟遣退,独自在道上,朝南举棋不定的站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把步子拨向北方,可没走两步,她又突然掉头,提着灯笼往南边去了。
岳莘想,是她把女孩弄生病的,既然女孩醒了,那她理所应当的应该过去看看,何况作为她的丈夫,探望也是名正言顺的。
不过,进南厢的时候,女孩睡下了,她坐在床头探了探女孩的额头,依旧烫得吓人,她皱着眉吩咐莲儿在柜里寻一床被褥再为夫人盖上,莲儿倒是麻利,可她又嫌莲儿总是在屋里晃悠,觉着心烦,便打发莲儿到厨房那块儿干活了。
莲儿一走,便彻底安静了,屋里只剩下她和她两人。岳莘坐在床沿上,看着木门上的手环还在微微的晃动,有些恍惚,或许是周围太过安静,她的耳朵里开始发鸣,嗡嗡的叫唤,没过多久,女孩平稳的呼吸声参杂进来,再后来,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又开始波动。
不由自主地她转过头望向床上睡熟的人儿,那人平躺着,虚弱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色,纤细的睫毛微微的颤动,嘴唇微张,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可她什么也没听见。脑海里,那夜女孩在昏暗里娇弱可怜的模样从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愣了一下,发现左胸的跳动更加的猖獗。她坐了好一会儿,也看了好一会儿,有些犹豫,到底还是把手伸出去,她看见女孩额间散落着些许的发丝,她想把它们都捋到一旁,可手只是伸到半空,岳莘便听见屋外有脚步声走近,她慌忙把伸出去的手抽回。
莲儿推门进来,她也要走了,离走前她吩咐说待夫人醒来再喂一次汤药。莲儿问她这几日是否还过来探望,岳莘愣了一下,说了句,可能。
回北厢的路上,她一直低着头琢磨着她说的那句“可能”是否不妥,她觉着不妥,可为何不妥,她是她的丈夫,仅仅是探望几次有何不妥?
可到底是不妥啊,她不是他…
岳莘背着手,思前想后,一直在妥与不妥间纠结,也没看路,半路遇见楚安,人家喊她的老爷她愣是没听见,非得楚安追过去一把把她拉住,她才因为惊吓回过神来。
“哟,老爷,这时辰出现在府里可是少见啊,去哪里了?”
楚安瞅着她从南边过来,问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南厢!”
被楚安冷不丁一问,她起初是有心虚的,可看着楚安一脸玩味的看着她,她突然就盲目地理直气壮起来,有什么可心虚的!
“老爷这两日往南厢跑得勤啊,破天荒的勤,以前怎么不见老爷如此热心肠呢?”
楚安托着下巴围着她转了一圈,跟看猴似的。她的话岳莘可不乐意听了。
“她是我夫人,生病了去探望不是很正常吗?”
岳莘冷眼反驳道。
“她哪是夫人啊,她—是—子——桑——”
这前半句,楚安的语气还是及其自然的,后半句,她突然凑近岳莘的耳根,把每一个音节都拖得又慢又长,特别是最后女孩的名字,她特意提高了声调。她像是故意要刺激岳莘似的,笑得花枝招展的,好死不死的又在那人通红的耳根一侧悄悄添了一句。
“你是不是在意那小妮子了?”
岳莘的耳根子已经红得滚烫,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却忍住没有发作,只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否认。
“…你想多了…”
“诶呀,既然老爷去了一趟,我就不过去探望了,回屋歇了,等夫君过来。”
楚安不再撩拨那面色已经有些不对劲的人,打了个哈哈,笑盈盈地扭着腰肢打道回府。
她不知楚安刻意在她面前绘声绘色地插科打诨到底是闹哪一出,但那次楚安与她玩笑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南厢了。
直到年末,元旦新年那夜,她和“她的夫人”子桑不得不又一次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