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关入牢房, 很久, 她都没有住过像样的房子了,那是因为座狭窄小院里的房间, 尽管那间屋子没有叶府的装潢精致, 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不算太大的房间里安置了三个人,子桑,父亲的四房姨太太,和三房的二女儿。
四姨太嫌弃这屋子胭脂粉气过重,房间太小,到处都是廉价的装饰, 花花绿绿的,好不俗气。
她的姐姐倒是已经感恩戴德了,在屋里晃荡了一圈, 抢先挑了一个最好的床位。
子桑站在厅里的一角, 等待几个小丫头提着几桶热气腾腾的浴水, 接二连三的往屋里送。现在她迫切地想要洗漱沐浴, 身上的衣裳已经飘了一个多月的血腥味, 令她作呕,迫不及待地她想要脱下来。
沐浴之后, 厨房的人陆续端上了荤素搭配的好几样菜, 还是热乎, 带着菜香的热气蒸腾而上, 充溢了整间屋子, 饿了几乎四个月的三人狼吞虎咽的一下子便把桌上的食物给扫光了, 一旁送菜的丫头见此情景,咧开嘴没有丝毫掩饰的笑了,笑声像铃铛一般叮叮咚咚,又飘又是轻浮,子桑整整添了三碗饭,从小到大她从未如此吃撑过。
她明白地知道这世上没有谁会愿意赎她出去,那今早领她们出来的那人是谁?她古怪恩人的过分慷慨,也古怪屋外的几个牛高马大的看守大汉,一切的安排都太过诡异,可她想不了这么多,只要给她一口饭吃,给她一处可以驱寒的住处,你让她干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三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离开了牢狱,是谁赎她们出来的,带她们过来的人也不解释,只是给她们安排了住处。
吃过饭也已经是午后了,屋子背阴,光线一少,变得特别的昏暗,门外的看守在丫鬟收拾好饭桌后就把屋门关上,从外锁上了钥匙,门叮当的一阵连锁碰撞的声音,把屋里三人都吓了一跳,三姨太随而强颜欢笑的摆了摆手告诉两个姑娘没事,自个掀开榻上的被褥说困乏了想要午睡,背着身子睡过去了。
剩下的两个女孩见大人不着急,她们随着放下悬着的心,也跟着上了自己的床榻,谁一次安心觉,自从进了牢狱,只是简单的睡觉也变成了奢侈。
如今屋里炭炉升得旺盛,榻上被褥厚实饱满,饭饱后困倦袭来,三个人很快就睡死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门外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随而连锁被打开,有一群人进来了。
子桑被吵醒,迷瞪的睁开浮肿的眼睛,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看见点灯的屋子里进来了那个早上接她们出狱的男人。
他坐在饭桌前面,招呼着让她们都过来。子桑披着衣服磨蹭着最后一个下榻,和其他两人一道坐在那男人对面。这个又黑又瘦,含胸弓背,却一脸精明的中年男子摆起架势似乎要与她们宣告什么。
子桑年纪是三人之中最小的,看着那男人嬉皮笑脸的模样,说的话却字字隐晦,他说了很久,子桑不大听得明白,但三姨太却突然哭了,哭得梨花带雨,男人从怀里摸出巾帕递与她,三姨太一手把它打掉落地,那男人也不恼,弯腰捡起,抖了抖,在手里折叠得四四方方的才又放回原处。他转而问中间那个年纪较大的姑娘的意见,子桑也转过头看着她的姐姐。只见她把自己的衣角抓得皱巴巴的,满脸通红,使劲得摇着脑袋,滚烫的的泪花飞溅到子桑的脸上,子桑顺手把那些湿润一把抹去。姐姐低头许久,哽咽抽泣,终于颤颤巍巍地憋出几个字。
她说她不想卖身。
子桑恍然大悟。
那男人又转头去问子桑的想法,她怔怔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三个女人都没有答案,男人也不着急,只是笑了笑招招手让手下拿来一份纸状,他逐字逐句地念着,子桑身旁的两个人哭得更凶了。
“明早我会再过了,等你们签字画押,当然你们若还是拒绝,那我们也没办法,但明天我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客气了。好了,说了这么多,估计你们也饿了,该吃晚饭了,好好考虑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明儿再不配合,今个这样好的吃穿用度可就没有了。”
男人站起身,扑了扑衣袖,吩咐丫鬟让厨房上菜,便离开了。
不用多说,端上来的晚饭被冷落了,晾在那里许久也不见有人过来食用,与午饭时的兵荒马乱大相径庭。屋里的女人,两人在哭哭啼啼,另一人缩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什么。端饭的丫头见此状况也没有大惊小怪,估计是见怪不怪了,见时辰不早,便让守门锁了门,自个回屋睡觉了。
临近深夜,子桑靠在床榻的木栏上,双眼无神,脑袋一片空白,她想思考些什么,却理不清头绪,知道卖身不好,可她又不知这不好具体指的是哪些方面,其实最让她介意是以后会有男人碰她,很多男人,想到这里,她就泛起一阵恶心,因为想到男人,她脑海里便浮现出父亲的身影,挥之不去。
胃里咕噜咕噜的声响断断续续的开始抗议,子桑肚子饿了,决定既来之则安之,不去想这么多了,下了榻,坐在饭桌上拿起一个冷掉的春卷大口的往口里塞。桌上的菜肴比午间饭丰盛太多,就是晾着太久,无论素菜荤菜,有汤汁的都结了一次油膏,子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才刚端上来就吃,这样她就能吃得热腾腾的饭菜了。她不甘心的扯下一整只叫花鸡的鸡腿狠狠地啃了好几口,往喉里咽。
另一个姑娘哭着哭着,看着子桑自顾自的坐在饭桌上有吃有喝,菜香味飘得满屋都是,受不住诱惑,估计也是饿了,犹犹豫豫地站起身过去,子桑见她哭丧着脸过来,扯了另一只鸡腿递与她。姐姐哽咽地接过,也不再矜持,坐下抓起筷子就往嘴里送东西,,毕竟两个人都孩子,想得不深,温饱最重要。见桌上的牛肉羹冷了不好吃,子桑便将汤盆端到炭炉附近热一热,与姐姐分食。
三姨太始终没过来,坐在床头哭了一晚上,还在呜咽着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再说些什么,两个姑娘吃饱后,稍作洗漱一番,便躺入床榻睡下了。姐姐问能不能和她睡一起,子桑有些意外,这个姐姐无论在叶府还是在牢狱里都从未与她亲近过,两人隔得很远,见她受欺负,她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从来没有啃声过,她知道姐姐不喜欢她,可为何今晚她突然转变态度了?
姐姐问她明天要不要把卖身契签了,子桑耸耸肩点了点头,说龟公都说了不签他们也会想办法让她们画押的,既然到头来结果都一样,为何不在最开始大家还和和气气的时候解决了,起码她还能挣到一口饭吃。
姐姐依旧犹犹豫豫,说不知,说着说着又哭了。呜咽着到最后子桑都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哈欠连天,不知何时,她沉沉睡去。
后半夜的时候,她因为夜里吃得太撑,睡得不安生,屋里的一些动静把她惊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撑起身子往前看,但屋里的残烛即将熄灭,远处昏暗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是听见有人在厅里走动,哭哭啼啼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并不大,她以为三姨太还在哭泣,她觉得有些烦躁,准备用被褥蒙头入睡。
突然,咣当一声,像是凳椅跌落余地,接着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女人模糊不清的哭啼声戛然而止,子桑并没有在意,睡意铺天盖地的袭来,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再度睡死过去。
翌日,她被睡在身旁的人的惊声尖叫吵醒了,门外有人手忙脚乱地解锁开门,子桑挣扎着撑起沉重的身子,一起身,映入眼帘便是厅前梁上悬挂着的一具摇晃的身体,面色发黑,死不瞑目,她浑身一怵,头皮发麻竟然全身都弹动不得,怔怔地望着梁上那具一整夜望着自己的女人。
姐姐还在哭哭啼啼,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好在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很快就把梁上的尸体卸下抬走,床榻上的两个姑娘随即被两个大汉粗暴地拎起,提到饭桌前坐好,饭桌的残羹冷炙已经被人撤下,昨天晚上过来的龟公背着手进屋,在她们面前放了两张状纸。
“怎么样,既然昨夜的饭已经吃了,考虑清楚了吗?还是你们也想落得与躺在屋外那个女人一样的下场!”
男人打着哈欠,前半段的话句有气无力,后半句突然抬高了好几调,变得咬牙切齿的,把两个姑娘吓得不轻,子桑没有犹豫,将拇指按着红印上,又往卖身契添上自己的指印,身后提着衣襟的大汉终于松开他的手,拿起子桑纸状递与龟公,少了脖颈上的勒紧的束缚感,子桑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捂着脖子咳嗽起来。而她的姐姐一直僵着她的红拇指,犹豫不定,哭丧着下不去手,被大汉强硬地抓起拇指画了押。
龟公拿起两份卖身契,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婆子备好早膳,又让丫鬟伺候两人梳妆打扮。
明日,他将把两人送去藏春阁,让老鸨母公开竞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