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子桑在南厢房的床上,睁开迷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床帐了两只令人生厌的鸳鸯,一只张开双翅,另一只依偎一旁,她以为是下午那会她刚醒来的时候,怔怔地盯着帐帘发呆,回想着那个不真实的梦,不知为何,那个悱靡的梦境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找不到那种刚醒来时生鲜的记忆,中间好像缺了什么,好像有一段的空白时间停留过,让那鲜艳的梦褪了色,可她不是刚醒来吗?
就这样躺着,头愈发的痛,喉咙也沙疼得难受,子桑终于意识到自己生病了,估计是昨夜冰冷的湖水,夜里令人胆战的事故,湿寒的后山小路把她弄得筋疲力尽,然后她便就此染上了风寒。
“醒了?”
身旁有些动静,有个人俯身过来。
子桑着实吓了一大跳,明明昨夜离屋时她在把门闩扣死了,为何会有人在屋里?她挣扎着回过头,看见坐在矮椅上楚安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伸出一只手靠近她。能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温凉的手覆上了她发热的额头。
“嗯,烧退了许多,不过还是烫,莲儿,去厨房把药热热,端过来。”
楚安颦了颦眉,转过头朝半敞的门喊了一声,不一会儿前院传来莲儿麻利而响亮的回应。
“欸——”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楚安还未回头,身体就因为突如而来的惊吓而措不及防地颤抖,手边的针线模子也被她的动静震下了床沿,楚安低头看着那只冷不丁伸出来抓住她手腕的滚烫的手,不由得低声嘟囔。
“小祖宗,这闹哪出呢,赶紧放手,生病了力气还这么大…”
“为什么?”
子桑声音沙哑得厉害,一脸紧张兮兮地穷追不舍,还不由得环顾四周,她怕今早回来时,那些不能被人看见的衣物她没有藏好,她怕那些东西是不是被人发现了?
“什么为什么,都不记得了?昨天下午你突然在我面前昏过去,把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亏得老爷把你抱回屋,老爷还吩咐我守在这里,就怕你有事,你倒好,一睡就是一天。”
“老爷?”
“小祖宗,你这记性可没谁了,昨天你这一昏,把府里弄得鸡飞狗跳的,李婆吓得赶紧出门请大夫了,厅堂那帮伙计都放下行李,跟着老爷往南厢这边涌,跟你打赌,我保证南厢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楚安戏谑地调侃着,眉飞色舞地与子桑还原当时的场景,弄得子桑莫名其妙。
“昨天我昏过去了?”
“诶呀…不和你说了…就你这小脑子,说多了也装不下,别想了,先把药喝了!”
正好莲儿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药从门外小碎步过来,楚安接过她手里的黑乎乎的中药,也不再向子桑解释,直接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至子桑嘴边,意识她喝下。
子桑倒是配合,因为她在消化楚安说的那些话,并努力寻找关于那些事她应有的记忆。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她并没有尝出药的苦涩,或许也是因为她的味觉与嗅觉因为风寒都暂时退化了。
一碗药的功夫,子桑到底记起了什么,她先是微微松了口气,后而转过头与楚安问起。
“昨天,在厅堂后院那儿,你说老爷什么?”
“老爷什么?”
楚安递给莲儿一只空碗,并接过她手里温热的湿帕,伏过身,为子桑细心的擦拭嘴角,但又不明白子桑到底在问些什么,只好停下手。
“老爷府里休息什么的,当时没听清…”
子桑脸微微红了,她侧过脸问得有些不自然。楚安没有多在意子桑的情绪,只道是她生病了,脸颊泛红也是正常。
“老爷啊,不是前段时间去氅州集货,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么,昨天刚回来,打算在府里待一段时间,不出远门了。”
“嗯。”
楚安见子桑醒了,也没多待,与子桑聊上一小会儿,怕子桑乏了,便让她好好休息,并让莲儿好生照顾着,自个会西厢那头了。临走前她还告诉子桑,老爷这些天会过来。
子桑又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掌灯,她挣扎着想起来,可惜浑身使不上力气,屋外早冬的晚风吹卷着院内的落叶,干脆的枝与叶哧哧拉拉地在青石板上拖拽,不干不脆的拉奏出一阵阵的萧瑟凄凉的曲,隐隐约约的从晃荡的窗户板的缝隙中飘过来,让子桑忍不住打冷颤,本是拼命想起来的心就这样灭了,她重新裹紧温暖的被窝,才发现身上多覆了一层中厚的锦被。
吱呀一声,屋外的门被推开,屋里涌进一小股冷风,悄然进入卧室,把纸窗上摇曳的灯影吹得猛烈。
“夫人,您醒啦,正好,老爷吩咐我端药过来呢,药还是热乎的,夫人赶紧服下吧。”
莲儿端着一只药罐子和一只碗放在桌上,见夫人一脸迷茫的侧身望着自己,欢快的笑了笑,顺便把药罐子里黑乎乎的药水倒入那只碗里,随着一长串希碎而缓慢的水流声,升腾的细长热气和一股难闻的药味向屋内蔓延开来。
“老爷来过?”
“对呀,这会儿刚走,老爷来的时候,夫人还睡着呢,见夫人蜷缩着,便吩咐莲儿找了一副被褥又帮夫人细心盖上,之后,老爷在床沿上坐了许久才离去呢。”
“是吗,那他还会来吗?”
子桑竟然有些不相信,可看着莲儿的表情,似乎她的反问有些没有必要,心里莫名地高兴起来,她又想到什么,继续追问。
“这个老爷到没说,不过莲儿觉得老爷肯定会过来的。”
莲儿的回答十分笃定,子桑似乎也开始期盼起来,可惜,这接下来接连的十几天里,岳梓再没有来过,楚安说他又忙起来了,跑了好几天城里的铺子,晚上总是很晚才回来。
“是吗…”
子桑半躺着病榻上,边咳嗽,边有气无力地低喃着,她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但也做不了什么,最初那一阵星点的期待也不知何时就都散了,剩下的她不知道那算不算失望。
这病正正拖了一个月,本来刚开始的那几天,子桑的病已有转好的迹象,可惜她等不及了,昏倒后醒来的第二天夜里,她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披着一件外衣,偷偷跑去前院角落的水缸里打了桶水,悄悄地把她藏在深柜里女子的衣裳给洗干净了,这出外着凉过后的第二天,毫无悬念地她的病又重了许多,再加上那场在孤岛上令她追悔莫及的事故,她深知自己再无勇气上岛,康复与否对她也没多少意义了,病就这样一拖再拖。子桑每日总是无精打采的,病恹恹地靠在床头,有时楚安过来与她说会儿话,她会开心些,楚安会告诉她,老爷在府里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似乎老爷即使在府里也不经常露面,要不进城与铺头的伙计管事交代事务,要不就关在书斋里与石良对账,偶尔会看见他在院子里背着手散步。自从楚安嫁过来,岳梓就很少再去青楼了。也是,以前常去是奔着楚安去的,如今似乎也没这个必要了。
即使楚安不会明说,但子桑知道岳梓晚上都在楚安那儿过夜,看着楚安与她谈话时,提到岳梓,脸上的笑容总是艳丽出彩,与病态毫无生气的子桑相比,楚安则是容光焕发,浑身上下都透着被幸福滋润的光泽。
子桑到底也是女人,心里不免会有些难受,但她又不想给这样的难受贴上某种标记,只能尽量压制她心里的压抑感。这一晃而过,便进入了十一月的尾巴。期间,岳梓有派人往南厢送一些农户打来的山珍野味,一对野猪脚,一只剥皮好的山兔,或是一块腊好的鹿背肉给子桑补身子,但他本人,子桑已经很久没见着了,久到就连子桑都快忘了他的模样。
某一天下午,子桑披着暖袄坐在梳妆台边上发呆,手里握着的女子的秋衣滑落至膝盖处也没有察觉到,几乎是两个月过去了,她总想回去那座岛上,可想起那一天那女子决绝的背影,她无数次像雨后细芽般冒出的冲动念头都会被害怕与不安掐断,毕竟自己犯了如此大的过失,她要如何挽回,况且她们并不相识,女子又怎会给她挽回的机会,大概一切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子桑又在不经意间狠狠地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是她今天第几声的叹息了。她总会被自己无端端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也给不出任何解释,正如同现在这样。子桑不愿去想原因,也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总会想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这本身就十分奇怪。
咚咚——
门外敲门声突然响起。被惊扰的子桑慌忙被衣物收起,藏在梳妆台下的柜子里。
她佯装无事地转过头,见莲儿捧着新衣朝她走来。
“过两天是元旦,老爷说要带夫人去城里旧宅过节呢,让莲儿带几套新衣过来。”
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