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哥这里休息两天,使用最好的金创药,我脖子上的伤已经结疤。三哥说这是当年皇祖母清修礼佛的居所,皇祖母薨世后,这里一直空着,平时由当地官员看护。今日三哥就要回渭城,在佛堂里,三哥拜了佛像,对我说:“我托人在霞凤钱庄存了一些钱,霞风钱庄遍布大江南北,你拿着这个,他们就会给你钱。”我接过,是一只白玉哨,三哥又叮嘱道:“在外面要谨言慎行,有些事可以让夏铮去做,这里你可以先住着,若离开的话,两年前我在楚国金阳城西买下了一座宅子,一直空置着,夏铮知道那地方,他可以带你去。”
我点着头一一应下,三哥转身向外走去,我急忙叫住他,“三哥”。三哥停下来,看着我,“三哥,孤松和小月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劫持我?”
三哥愣了愣,半晌才说:“许是他们这次败得颜面扫地,若蘅,不管你听到什么,我们一起长大,孤松的为人你也很清楚,他不可能做有悖原则的事。”三哥掀开帘子,一阵花香袭来,三哥深吸一口气。走到院里,我亦跟在后面,停在一排蔷薇花架旁,三哥说:“想不到春去夏来,林花落尽,我们这里却风景独好。‘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吟完诗,三哥摘下一朵蔷薇递给我,说道:“七妹本是这夏日的花草,莫让那些恼人的秋风败了兴致。”
我亦回应:“疾风知劲草,三哥不用担心。”
三哥会意一笑:“就送到这吧,我走了。”
三哥转身离去,微风拂面,带来一股燥热,令人心烦意乱。回屋换上水蓝色轻薄的纱裙,戴上围帽,带了几件衣服,对夏铮说我要去凤兮山庄,夏铮牵来马车,我上去,心想若是会骑马,就不用这样麻烦了!
夏铮将马车停在梧桐树林外,我下来要他在这等着,他执意要看我平安进入凤兮山庄,我走在昏暗的树荫下,他盘居在上面的枝干,我每前行百步,就听到后面哗哗地声音。这次也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我走到桐林尽头,那段残垣前面就是凤兮山庄。要这样进去吗?我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让夏铮帮我去传信,虽然这有点冒险。
夏铮离开后,我蹲在草地上拔两根草打起来。不愧为高手,办事效率一等一的高,只半盏茶的功夫,我看到来人,虽然吃惊但也在意料之中。我扯出笑容向他施了施礼,他却冷冷地说道:“既然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我保持微笑上前低声道:“我来看看白露,她的伤怎么样了?”
他白了我一眼,“托你的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我一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他的每句话像刀子一样直捅我的心口,再也伪装不了,祈求道:“我想去看看她,我想当面……”
“不用,不劳你费心!”他厉声喝道,山羊胡子也跟着抖了几下。
我赶紧认错:“柳先生,那天真的抱歉,我没有保护好白露,我只要看一眼白露,看一眼就行。”
他冷笑一声,“杜姑娘,我凤兮城这座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请回吧!”
说完转过身背着我,这逐客令下的这么坚决,这么不留情面,看来我是见不到白露了。我眼圈酸胀,转过身,艰难地挪动着,心里不停地说着“白露,对不起。”
“柳先生,人家杜姑娘都这样低声下气求你了,你就让她进去吧!”
我回头,苏慕霖站在残垣处,一袭蓝衣,头发未绾披在腰间,随风飘扬。而身量较小的夏铮正站在他旁边,见到我点了点头。我本来是要夏铮请李婶,现在白露抱恙,李婶肯定在风露苑,柳明村作为白露的师傅在白露出事后及时赶来也在情理之中。苏慕霖不是在关外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柳明村“哼”了一声,“她又不是大夫,进入做什么,白露也不需要她的探视。”
苏慕霖走过来,看了我一眼,对柳明村说:“她是白露认得姐姐,白露想不想见她,你最清楚。不过,她可是师傅点头留下的客人,这凤兮山庄她还是能进的。”柳明村脸色极其难看,又不能说什么,只能站在那喘着粗气,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我不得不佩服苏慕霖,说话精、准、狠,毫无情面可留。这还不算,他握住我的左手,举起在柳明村眼前晃了晃,郑重地说:“这次,是我邀请的杜姑娘,她不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说完拉着我向残垣处走去,我搞不懂他要做什么,想摆脱他的右手,左手反而被他握的更紧。我随他走进残垣,回头看柳明村还站在那里,拉着脸,而夏铮早已不知去向。走到残垣后面,我终于挣脱出来,又恼又羞,脸烫的厉害,幸好有轻纱遮面。我又不能发作,毕竟人家刚刚帮我解围,我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说了声:“多谢苏少侠!”
他笑笑,瞥我一眼,“言不由衷,不谢也罢!”
说完转身继续朝前走,我跟在后面,保持一丈的距离。一路无语,走到风露苑,李婶正换纱窗,看到我笑了笑,很客气,也很疏远,白露受伤的确让很多人对我产生芥蒂。我走上前,将事先让夏铮准备的绿豆糕递给李婶:“听白露说李婶很喜欢吃绿豆糕,这是我特意在留香铺买的,你尝尝!”留香铺就是上次我和白露进去的那一家糕点铺子,在凤兮城小有名气。
她看了一眼绿豆糕,继续用麻绳量着窗棂,“哪敢收杜姑娘的东西,小姐刚睡下,柳先生说小姐失血过多,不宜打扰,我看杜姑娘还是…”
“李婶”,苏慕霖打断李婶,走过来接过绿豆糕,笑着对李婶说:“我饿了,好想吃你做的切面!”
李婶放下手中的麻绳,笑嘻嘻地说:“那我这就去做,可这活…”李婶欲言又止,为难的看着苏慕霖。
“放心吧,待会吃完我来做!”说完就拉着李婶离开,临了不忘给我使眼色。
我走近阁楼,屋里弥漫着一股紫薰香,新换的鹅黄纱幔,鱼戏莲叶间图案的屏风。我走到屏风后面,纱帐里面美人沉睡,几缕青丝散落在地上,我轻轻走过去,蹲下将青丝拾起,撩开纱帐放在绣枕旁,里面的美人面色苍白,呼吸匀称。“对不起,是我连累的你”,我软语道。从怀里摸出金创药放在床头,也许柳先生下一刻就会扔了它,但在来的时候我还是把它揣起来,因为它是三哥从渭城带来的,是宫里御用的金创药。合上纱帐,缓慢起身,向外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头再看一眼帐里的美人,也许以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了,白露,保重!
“姐姐打算就这样走了吗?”
我猛地停下,转身,帐里的美人已经坐起,只见她伸出芊芊玉指,轻柔地拨开纱帐,挂在帐钩。她莞尔一笑,向我招招手,“姐姐来这边坐,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在床边,问道:“伤口还疼吗?”
“有柳老头的医术,李婶的照顾,凤兮山庄上上下下的关心,我好的不得了呢!”她娇语道。“倒是姐姐,你跑哪去了,我醒来后问他们,他们都不说,我真的以为你…”下一刻竟泣不成声,泪雨婆娑,我掏出帕子擦拭着她的脸颊,一边安慰她:“我不是没事嘛!不要再哭了,你还病着呢。”
她情绪渐渐稳定,继续说道:“我告诉他们那日的情景,说你很危险,求两位师兄去救你,霆师兄立即去牵马,霖师兄拉住他,对我们说你没事,让我安心养伤。姐姐,那天我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穴位会被人封住?”
面对她的提问,我简单的说道:“那天你昏迷后的确发生了很多事,那个首领将刀架在我脖子上,欲取我性命,千钧一发之际,被隐秘在丛林中的其他高手所救,他们打跑那群恶人,其中一个高手封住了你的穴位,并将你送到凤兮山庄。”
“那姐姐呢?姐姐为什么不回来?”
“我…”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只见她深深地叹一口气,“寒无崖下遇见姐姐,白石溪畔遭小月人搜寻,梧桐林外又被一群黑衣人追杀,姐姐说自己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千金,平日养在深闺,又怎会与人结下这么深的仇恨?直至今日,姐姐还是不肯和我坦诚相待吗?”
她说的对,普通家的小姐又怎会得罪这么多人,甚至还有小月人。她从一开始就对我肝胆相照,而我却对她闪烁其词,隐瞒甚多,“对不起,白露!”我抬起头,说:“那天把你送到山庄,我去见了哥哥!”
“哥哥?”她重复一遍,满脸都是惊讶,“那天你去见了你的哥哥,亲哥哥?”
我点点头,继续说下去;“其实那天在白石溪,我给你讲的我的身世,都是真的,只差没有告诉我的真实姓名。我姓萧名梨,字若蘅”,不顾白露的吃惊,我说下去,“我家的宅院是渭城最大最华美的,里面佣人成群,我父亲是齐国最有权利的人,这样你可听懂了?”
“你是…”白露喜不自禁,“梨花!你是梨姐姐!”
“啪”,我回头,李婶正站在屏风前,碗碎在地上,面条洒的到处都是。完了,本来只想告诉白露,没想到李婶也听到了,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她是何时进来的,她既然是在白露说梨花的时候打碎的碗,就是说她也只是听到后面的这句。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就好办了,我站起来,浮起笑容:“李婶何时进来的,我和白露讲故事讲得正投入,竟没发现,李婶莫要见怪。”
她拉着我手,浑浊的眼珠里闪现盈盈泪光,激动地问道:“你是梨花?”
我慌忙解释:“李婶,你误会了,我正和白露讲大唐女将樊梨花的故事呢!”
她不顾我的解释,扯下我的围帽,盯着我看了一会,“像,真像!”忽然抱住我,哭起来,“都怪我糊涂,我早该猜到是你,世上哪有人和她长得如此相像,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