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伤愈(1 / 1)

阿香把手里空下的碗搁到一旁,回过身来扶姜黎躺下,“我也想带你回去,但你这伤还没好,才刚换过药的,动弹大了不好。再者说了,这个帐里笼着暖炉,比咱们那里暖和,伤也好得快些。依着你折腾,那甭想好了。”

姜黎还是不大愿呆的样子,躺下了仍拽着阿香的手,目光略带哀求,“我不想再看见他,求你了。”

阿香愣了一下,意会到她说的是沈将军,便用另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安心养着,他晚上都到别的帐里睡的,不在这处。”

姜黎拽着她的手越发紧了些,虽也没有多少力气可言,指节泛着白,和唇色一个模样。她吸吸鼻子,声音也染上哭腔,说:“我一面都不想再看见他了,阿香,求你了,带我回去。我宁愿挨冻,宁愿伺候李副将军,伺候别个,哪怕折腾丢了命呢……”

话说得多了,姜黎便气急气短起来。到底是刚有些见好的身子,说话也没那么自如。阿香蹙眉看她,伸手摸摸她的脸,忽语气哀哀说了句:“别哭,在这里,哭是没有用的。”说罢了又觉十分丧气,忙打了打精神道:“我把碗拿去洗了,再给你跟将军求个情,让他应个允,叫我带你回去。”

姜黎信她,松开她的手,眼神稳下来,应了声:“嗯。”

阿香说得轻松,然心里略沉重。她原是连沈翼面都见不上的人,伺候的都是些下头士兵。年岁大上来,那事上便越发遭人嫌弃,也就越来越没了价值。这会儿是因着姜黎与她亲近,才得进了这主帐来,能听沈翼说上几句话。

她拿了那碗在手里,心思不安地出去,却是刚打开帐门,便看见沈翼站在帐外。她慌了手脚地要上去行礼,沈翼却在她前头低着声道了句:“免了。”

这便不行了吧,心想正是恰好的机会,上去把才刚那话婉转地与他说一说。哪知还未开口,沈翼又先说了句:“带她回去吧。”

阿香半句话未得说,便看着沈翼在自己面前转了身去,身上披风在身后膨起微微的弧度。照这么瞧着,这沈将军应是听到才刚帐里她和姜黎的对话了,结果却无恼怒,只是这般表现?她是越发瞧不明白了,这两人间的关系,哪里是常人看得懂的。

阿香一面摇头,一面拿了那碗去伙房洗了搁好,而后又回到主帐里去,眉眼带笑地跟姜黎说:“将军准了,叫我带你回咱们帐里。”

姜黎眸子更平稳了些,“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小心些,碍不到伤口的事儿。”

阿香扶住她的肩膀,叮嘱她,“小心,仔细伤口。”

扶了她下床,便拿了薄些的褥子披在她身上,也好挡些寒气。伤口在胸部,小心着不碰到,腿上倒是没什么事,便慢慢走了回去。外头寒气重,现下便都算不得事儿了。

路上阿香嘴也闲不住,小着声儿跟姜黎把刚才那事也说了,只说:“不是我给你求来的,是将军在帐外听到咱们说的话了。见着我,二话不说,便让我带你回来,稀奇不稀奇?”

姜黎不接这话,脚下步子走得慢。目光所及之处,是略显苍茫的郊野之景,一丛丛帐蓬立在这荒野里,孤孤单单的。

她忽自言自语道:“各怀怨恨,两不相欠。”

阿香不懂这话里的意思,看着她问:“什么意思?”

姜黎摇摇头,再无话。

阿香看不明白,摇摇头也不问了。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营中也有了真实那版的说法。大约是从赵安明嘴里说出去的,便也无人再问这个。姜黎在那样的情况下自杀是可以理解的,而沈翼为什么要那么做,无人想得明白。

阿香扶着姜黎慢走在帐蓬间,到达自己帐蓬的时候,才心生出踏实之意。也就这会儿,阿香觉得姜黎要回来是对的。那边儿的牛皮大帐蓬,不是她们该呆的地方,再暖和舒服,也呆不住。

阿香松口气,打起帐门正进去,撂下身后帐门抬起头的时候,忽愣住了。同样愣住的,还有姜黎。这帐蓬里好端端多了暖炉,姜黎的铺子上还多了两条蓬松厚重的被子。阿香看了眼姜黎,脱口而出的话,“沈将军叫人送来的?”

姜黎面无表情地站着,旁边的阿香却不等她搭话,直接过去把被子理开铺好,又过来扶姜黎过去,“走,赶紧躺下。她们都河边洗衣服去了,我要不是服侍你,也得过去。”

姜黎没有细缠执拗的力气,不知道那沈翼做这样的事又是为何。一想到他,心里作呕,要生出气恼来,只得不想罢了。她在阿香的照顾下去床上躺着,而后便耷拉着眼皮看头顶的帐蓬。帐里的暖炉慢慢生出暖气,身上的寒气便慢慢打脚心散掉了。

阿香想躲个懒,坐在她床沿儿上,问她:“要我陪着你么?”

姜黎大约明白她的心思,点点头,“嗯。”

阿香高兴了,又问:“我给你暖被窝,嫌弃不嫌弃?”

姜黎看着她摇头:“不嫌弃。”磨难至此,生死一线,很多东西都跟以前看得不一样了。

阿香便脱了鞋袜外衫,去姜黎对头进了被窝,把她的脚搂进怀里暖着。暖了片刻,她看着姜黎问:“累么?累了就不跟你说话,不累就再说会。”

姜黎确实浑身没什么力气,但她却不想闲着,闲下来想起许多生恼的事情。她动作很轻地摇摇头,“说会话吧。”

阿香便问她:“以前在家你娘也这么给你暖脚?”

姜黎摇头,“我娘不给我暖脚,家里的丫鬟乳母,倒是经常暖的。”

“你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阿香看着她,不再往深了问,怕她说起来难过,伤心伤肺对伤口没有好处。她忽想起了什么一样,问她:“来了也有数日了,你叫什么?从来你也没说过。”

姜黎想了一下,“阿离。”

“什么离?”阿香又问。

姜黎又想了一下,“以前是黎明的黎,现在是生离死别的离。”

话说起来丧气,阿香也就不追着问。她看姜黎越发疲累,便不再问她问题,而是自己给她讲自己以前的事情。讲得口沫横飞的,偶或也能将姜黎说笑了。

阿香说:“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姜黎一直听到睡着,心里想着,阿香这样的人,世间才有几个。谁不感叹命运不公,骂天咒地。她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活得纯粹开朗,实属不易。她像是这难熬岁月里的一道光,温和,并充满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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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里突然出现的暖炉,和姜黎身上的被褥,都让回来见了的女人们感到惊喜惊奇。这是她们入了军营至今从未见过的事,哪怕是之前有人得了李副将军万般宠爱,也没得过这般待遇。可那得这般待遇的人,却还因为刀伤在床上躺着。

人便感叹,“这都什么事儿啊!”说不明白。

姜黎压根儿不去想,她如今对沈翼,只有深不见底的恨意。这恨意却不外露,不与旁人说道。外头给的照顾,都是阿香替她接着。伙食叫之前好了不少,伤药、要吃的药,一顿也未曾断过。伺候的人仍是阿香,拿她做半个主子待。

伤养了四五十日,方才见出痊愈来。在这四五十日里,也如她愿的再没见过沈翼。军中的日子大致如常,没有其他波澜。只是姜黎的身世,以及和沈翼之间略显复杂凌乱的关系,旁人一直都有猜测,却不知其中半点真正的纠结。

姜黎身上的伤养好后,并带着手上的冻疮也好了七七八八。现时正是严冬,雪足足飘了五日,外头白皑皑的不见松木。女人们得了闲,日日在帐里做针线,闲唠家常里短。她们对姜黎也都另眼相看,对她总客气些。

姜黎女红不是很好,便也坐着跟她们学做。面糊糊一层层糊起来的糙布块,一针针地纳成厚鞋底。她们都做耐穿的衣裳,绣不上几处花纹。也唯有地位高些的,能穿点像样的衣衫。

那些士兵除了每日定时定点的操练,山间打猎的消遣也没了,便也时常在帐里。这便有些个闲不住的,要拉了女人去陪。三三两两成对,都是图个乐儿。

沈翼没有再找过姜黎,之前两人之间的事情也在军营里成了无人再提的旧话。时日过去得久了,那暖炉新被褥的事情也慢慢被人遗忘脑后。而姜黎,也便成了与帐里那些女人无有不同的人。一样的吃糙米野菜,一样的干活帮杂。

但这样一个美丽娇柔的女人在军营里,怎么闲搁得住?总要有人打起歪心思的。那李副将军早垂涎姜黎的美貌,但碍于她被沈翼相中了,自己不好上手。现下瞧着沈翼是把这人给忘了,自然又动起了歪心思。

他在练兵闲暇之余,开始找阿香到帐里伺候,还叫她:“阿离在帐里无趣儿,你也给本将军带来。”

阿香原诧异他怎么找到了自个儿,听了这话便明白了,原是惦记着姜黎。她抹不过李副将军的面子去,但也知道姜黎心性高,自然回来与她商量,“告诉沈将军去么?他知道了,李副将军一定不敢。”

姜黎摇头,“沈将军是我什么人?”

阿香被她问住了,蹙眉,“那还是要去他帐里?”

“去吧。”姜黎倒是瞧不出有什么异样,话说得坦然,“我宁愿伺候别人,也不想再见沈翼。来了这里,总是是伺候人的,躲不过去。即便能躲一阵子,也躲不过一辈子。迟早都要走的这一步,早一点晚一点,也不差什么。”

阿香原觉得这事于她艰难,抹不开面儿,心里搁不下自己的脾性,然没想到她说得这般轻松。她自己倒是缓了一阵,而后问她:“你当真这么想?”

姜黎把手里的线绕在指尖,打个结扣,“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

阿香看她倒不是说得违心话,搁下手里的东西拍了下手,“这就不为难了,你跟着我,我叫你少受些难处。”

姜黎看向她,忽也放开了道:“教教我也怎么快活?”

阿香一本正经清清嗓子,往她面前凑凑,小声道:“她们都说,李副将军不行,那里忒小!”

姜黎原还能当常话说道的,听阿香这么说,脸上蓦地一红,打了她手背一下,“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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