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正有几位客人在用餐,这汉子看都不看,直接抢到掌柜的面前,说道:“店家,给倒三碗热水,捡五十个笼饼(包子)包起来!”
掌柜的瞧他穿着虽然普通,可是自有一种慑人的气度,有种平时见了官家人的感觉,说起笼饼那比平时高出四倍的价钱来,便有些底气不足,谁料那人听了丝毫没有发难的意思,只是点点头道:“要快!”
掌柜的见他爽快,心情大好,忙道:“几位客官还是进来坐吧,吃食还有一些,正热着,先给你们端上来。这鬼天气行人太少。可没有太多食物备着。小老儿马上叫后厨蒸上,也耽误不了你们太多时间。”
那人眉宇间一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焦灼之色,看来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听掌柜的这么说,他也没有办法,回头看看另外两个人,已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只好苦笑一声道:“那就有劳店家了。这马……,也请帮着喂一下,钱不是问题!”
说着,这人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锭,“咚”地一声拍在柜台上。这金银虽非货币,却可以拿去首饰店换成钱花。掌柜的见他出手这么豪绰,不由大喜,连忙拿过金锭,使劲咬了一口,确认它是真货,便眉开眼笑地冲后面吆喝。
不一会儿,他的兄弟、婆娘、儿子、侄子纷纷涌了出来,牵马的牵马、倒水的倒水。盛粥的盛粥。忙着伺候这几位大主顾。
店里那几位客人显然也是赶远路的,不过他们似乎不是很着急。已经在店里歇了很长时间,比起这三个刚进来的人脸色发青,手指僵硬的模样,气色就好多了。
那几位客人有壮年有老者,其中一个肩宽背厚、极其强壮的汉子似乎是个领头的,他正用很有趣的眼神盯着新进来的这三个人打量,这三个人身上都佩了刀,横刀,刀柄的铜吞口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标记。那分明是官府中人的佩刀。
新来的这三个人看起来是真有急事,饭菜一端上来,也不管味道好赖,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三人连吃带喝,每人还灌了两大碗热水,脸色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三人吃饱饭,便坐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笼饼,一副恨不得马上插翅飞走的模样。等那笼饼蒸好。三人也顾不得太烫,马上一人背起一些,藏在皮袍下面,离开饭馆,继续向东行去。
这三个人正是倒霉的吉象和他的两个亲信。
吉象从王帮口中得知纂连耀身有王命的传闻之后,马上向他的顶头上司俊下臣密报,然后便喜孜孜地等着朝廷赏赐,结果赏赐没有来,派去送信的亲信却带回来一个噩耗:“俊下臣要把他也打成叛党!”
吉象都快吓疯了,幸亏他密报时担心俊下臣贪功。抹杀了他的功劳,当时多了个心眼,留下来的一份副本,他马上找出副本揣好,带了那两名亲信,没日没夜地往京城赶,找女王申冤。
三人一走,店里面一个年轻后生便凑到那肩宽背厚的壮年汉子身边,诡秘地小声道:“头儿,我瞧方才那人有些面熟。好象在西京见过他,是个官家人,就是一时想不起他的身份……”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听了顿时有些不安,连忙凑过来。忐忑地问道:“齐先生,大雪寒冬的,官家人这么急着赶路去哪里,他们……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壮年人晒然一笑,安慰他道:“冯老汉,你不过是一个跑江湖卖艺的。官家人谁会那么无聊,这等天气跑出来与你为难?你放心吧,我们找你,不是叫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此去临安,你只要依照我们的吩咐好好做事,一定送你一场大富贵!”
这一行人,正是奉遥儿之命,护送精通幻术的江湖艺人往临安去的那些人,却因天威肆虐,阻了行程。冯老汉听了壮年人的话,脸色稍安,忙点点头道:“小老儿谨遵先生吩咐就是了!”
他看看外面,又面有难色地道:“只是这路实在是寸步难行,小老儿年纪大了,怕是折腾不来……”
壮年人道:“无妨,我已叫人去弄狗爬犁了,这小镇要歇脚也不易,咱们到了风陵渡再说,若是前方路程实在难行,咱们便在风陵渡歇上几天。”
……
穆上玄手提马鞭,大步走出,脸色阴沉如水。
玄一和玄二一溜小跑地跟在他的后面,瞅着师父的脸色不敢言语。出了山门,扳鞍上马,穆上玄抓住马缰,这才狠狠地唾了一口,恶声骂道:“什么世外神仙、无尘如来转世,也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势力眼、腌臜货!我呸!”
一向善言的玄二张了张嘴,到底没敢接他的话。
河内老尼、道人还有老怪秦人这三个神棍初识穆上玄时,对他礼敬有加,来往也极密切。后来三人渐渐知晓女王已经有了新宠,穆上玄早已不复当年威风,对穆上玄的态度登时大改,再不把他视若上宾。
穆上玄如今正在筹备上元佳节的**会,只为讨得女王欢心,重邀女王宠幸,因此对这次**会十分重视。这河内老尼是佛家弟子,又是极受女王宠信的人,穆上玄便想着邀她共攘盛举,籍以抬高这次**会的身价。
谁料穆上玄自以为言之必允的事儿,却被河内老尼搪塞了回来。穆上玄并不傻,见此情景自然明白老尼前恭而后倨的原因,可他如今确实今非昔比,河内老尼还能时常进宫见到女王,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和那老妇人说句话了。
无奈之下。穆上玄只好携了重礼,这一次不是来请,而是来求了。看在那份厚礼的面上,河内老尼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只是对他的态度依旧没有改观,冷冷淡淡的,都懒得送他出门。
穆上玄一向最好脸面,偏偏现在丢的就是脸面,自然大为光火,穆上玄闷闷不乐地行了一阵。才嗡声嗡气地对玄一道:“回头派人去知会遥儿一声,正月十五白马观**会,让她记得过来。”
玄一讪讪地道:“师傅,遥儿现在被贬官了。守在龙门山上种菜,她……”
穆上玄勃然大怒,抡起鞭子就抽了下去,破口大骂道:“混帐东西!你也要学那些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么?”
玄一吓得抱头鼠窜,连声分辩:“不不不。徒弟哪敢,徒弟是说,遥儿师妹现如今守在龙门山上,职位又低,怕是由不得她自己作主,想走就走……”
穆上玄挥着鞭子追了上去,声如闷雷地道:“说到底,还不是嫌贫爱富!人啊人啊,人不如狗,那狗是畜牲。都没长着一副势利肠子,不管主人是贫是富,都不会嫌贫爱富,随了他人……”
穆上玄一路骂一路追了上去,一肚子闷气全撒在这个说错话的徒弟身上了。
玄二没精打采地跟在后面,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郁闷地想:“师傅圣宠难回,连那遥儿丫头都倒了血霉,我白马观,怕是气数尽了……”
……
皇城和宫城的紧张氛围已经消失了。在政事堂连吃带住、担惊受怕十来天的众宰相也得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此时,田颐衷和俊下臣又来到田七娘面前,虽然田七娘笑容满面地再三说后宫相见不必行大礼,俊下臣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下去聆听圣训。那股子虔诚劲儿,弄得一旁的田颐衷都觉得自己站着不自在。
“你们做得很好!”
田七娘笑容满面地道:“不但及时发现了他们谋反的迹象,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些乱党一网打尽。老妇还担心这个年都过不好了呢。”
俊下臣忙叩首道:“都是圣人英明,河内侯睿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乱党的核心份子一网打尽!”
田七娘笑眯眯地道:“卿也不错,你……终究没有让老妇失望。”
田七娘从御案后面站起来,缓缓地踱了几步,扭头问道:“那个蛊惑刘斯郦、纂连耀谋反的道士还没有抓到?”
俊下臣忙又磕头:“是臣无能,行事不够严密,让那妖道逃之夭夭,有负圣望!”
田颐衷咳嗽一声,道:“龙武卫日夜行军,突然出现在东道箕郡时,刘斯郦对此事还一无所知,龙武卫闯进刘府时他正在入厕,闻听消息仓惶遁去,躲在厨下,被生擒活捉。由此观之,消息应该没有泄露,不知那妖道是否真的有些道行,竟然早早逃开了去!”
田七娘冷笑道:“纵有道行也是小道,他若真能窥得天机,刘斯郦和纂连耀又岂会落在老妇的手上?”
俊下臣忙谗媚道:“大王天命所归,邪魔外道岂敢相侵。”
田七娘道:“传谕宗正寺和祠部,对那些不守规矩、妖言惑众的出家人要严加看管。这些神棍,假神佛之意蛊或世人,以期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哼!个个该杀!”
田七娘说这话时气愤难平,全然忘了她自己大造祥瑞、洛水出石,为了登基又自称弥勒转世的事了。
裴纨一旁点头称是,记下了这道旨意。
田七娘转向俊下臣,容色又转霁然:“卿为国除贼,殚精竭虑,老妇心甚慰。俊下臣,上前听封!”
俊下臣一个机灵,连忙以头触地,屁股高高翘起。
田七娘道:“卿除奸有功,擢升为京兆尹、司农少卿!卿方自同州郡回来,府上奴婢还不全吧,再选官奴十人,赐予来卿!”
俊下臣诚惶诚恐,磕头大声道:“臣谢大王隆恩!”
俊下臣退出氤氲殿,站到阳光下时,茫茫白雪映着阳光从四面八方透射过来,一时之间竟有一种炫晕的感觉:“临安令、司农卿,一个有权、一个管钱,都是极有实权的官职,我俊下臣重新站起来了,真的重新站起来了!”
俊下臣再获重用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卫遂忠是第一个登门道喜的,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人来,虽然俊下臣名声不好,一直走的又是孤臣路子,在官场上没什么朋友,但是总少不了趋炎附势之辈。
卫遂忠仗着自己是追随俊下臣多年的老人,现在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哈哈大笑道:“府尹,这等大喜事,你该以酒相酬,答谢大家才是!”
俊下臣矜持地道:“自当答谢各位同僚好友,只是纂连耀、刘斯郦一案,还未最终了结,来某手中还有些事情待办,不如这样吧,五日之后,来某请诸位同往龙门,游山赏雪以庆,如何?”
众人自无不应,纷纷唱和答应,俊下臣抚着胡须微微一笑,眸中微微泛起一抹邪气。
这一次纂连耀谋反案,俊下臣并未把姜德胥或遥儿给拉扯进去。这两个人刚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如果这时再把他们扯进另一桩案子,那就太招摇了,他在此案中已经夹带了太多私货,不能因小失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本打算慢慢消磨这两个大仇人,不想连老天都帮他,女王竟然任命他为司农少卿。龙门汤监就是司农寺隶下的一个衙门,他现在是遥儿的上司了!既然如此,他不去龙门抖抖威风,岂非锦衣夜行?”
遥儿在龙门山上住了些时日,还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虽然说这里过于清静,但是环境幽雅、山水秀丽,更重要的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练练功、爬爬山,泡泡温泉,这般神仙般的日子,在京城里可是享受不到的。
遥儿甚至巴不得就在这温泉汤监的职位上蹲一辈子,再也不要有什么变动。只是,她想在这龙门山上逍遥快活,却偏有人正惦记着,怕她在这里太过寂寞,她的“老朋友”要来了。
俊下臣一直以来为所欲为、只手遮天,王侯公卿想拿就拿,偏偏自遇到遥儿以后连连吃瘪,最后竟然一败涂地,黯然被贬同州。如今遥儿落魄,他俊下臣复起,他若不想在这恨极了的死丫头面前摆摆威风,那他也就不是俊下臣了。
龙门山上,遥儿和沈人醉联手,在山坡上堆了一个大雪人,两块黑炭球塞到眼睛的位置上,整个雪人马上有了神韵,遥儿又把自己的帽子扣到雪人头上,一个憨态可人、富富态态的大雪人便跃然呈现在了眼前。
在这时,薛汤丞急急走来,扬声唤道:“汤监,汤监,寺里要来人了。”
遥儿把刚刚攥起的雪团向远处一掷,笑吟吟地迎上去,问道:“寺里来人做什么,巡察事务么?”
薛汤丞论年岁比遥儿长了一倍,对遥儿又一向礼敬,汤监的各项事务大多都是他操心,但是该属于遥儿的权利他绝不逾矩擅作主张,因此赢得了遥儿的敬意,遥儿从未因为他是一个小小汤丞便目中无人。
薛汤丞道:“不是巡察,而是宴请。新任司农少卿要来龙门宴请宾客,庆祝高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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