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如此迅的崩溃、逃散大大出乎钱远山等人的意料,在几乎全歼杨业派来进行试探进攻的瓶形砦守军后,钱远山等人原计划是借消灭对方近三千人的势头,对汉军其他三处营盘进行一轮示威性的炮火打击,一方面动摇汉军兵士们的战斗意志,另一方面也是想给杨业退兵提供更多的借口,免得这位北汉军民眼中的无敌将军因为战败撤军而在颜面上过不去。不曾想,不过是向着对方各处营盘射了几十炮弹,却引起对方兵士那么大的恐慌情绪,以至于一万余人就这么一哄而散,杨业最终能收容到自己身边的残兵只有区区两千人。
不过,这种判断失误也是很正常的。作为在科技、战术、装备等方面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飞龙军”从上到下所有官兵都不可能体会到汉军官兵面对自己完全不了解、以前从未听到、见过的强大武器时,心理的那种恐惧、那种无助。而这种恐惧和无助加上他们或多或少都具有的迷信思想,使他们很容易就把“飞龙军”强大的火器与神灵、与天兵天将、与上天惩罚联系到一起。特别是当他们或看到、或听到瓶形砦那三千人马在倾刻间便灰飞烟灭后,这种恐惧和无助已经达到了极致。
因此那区区几十落入大营的炮弹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他们彻底的崩溃了——确实是彻底得不能再彻底的崩溃,汉军溃散后,“飞龙军”缴获的粮草缁重、锣鼓帐篷、兵器器械,几乎把整个大堡戍都装满了。以至于在“飞龙军”后来制定的撤退计划中,根本就没列出此战缴获的物品清单,而是打算除了带走一些粮食外,其他物资全部扔下,让那些之后肯定会重新占据大堡戍的汉军在一段时间内都可以过得相当舒服。
不过,也正是出现了眼下这种情形,结果令原本接到命令,被告之在汉军撤退后自家大军也可能撤往瓶形砦方向的“飞龙军”官兵中的一些人有了别的想法。特别是一些低级军官,汉军的仓皇逃窜令他们有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觉,认为以“飞龙军”如此强悍的实力,只是占据对方一个小小的军事堡砦——很快还要放弃掉——实在是大材小用,完全体现不出“飞龙军”的真正实力。在他们看来,既然汉军在“飞龙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那“飞龙军”索性就给对方来个乘胜追击,一举攻克繁峙县、雁门县,乃至最个代州,甚至占据忻州、太原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把在幽州的人马都调过来,在这边当个割据一方的节度使甚至是关起门来当土皇帝都没有问题,也省得在幽州那边要处处谨慎、时时小心,拥有这么强大的实力还要尽力遮掩,生怕被别人现了。
如果只是些下面的低级军官或者士兵这样想也还罢了,虽然这些人见识有限,打了一两场胜仗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但也正是因为见识有限、缺乏主见,只要“飞龙军”的前方指挥部及高级军官们略微敲打、引导一下,用不了几天这股思潮也就沉寂下去了。可实际情况偏偏不是这样,除了部分低级军官和士兵外,少数高级军官甚至是前方指挥部中的穿越者都存了这个心思,这就令钱远山、曾志林、杨新等人不得不高度重视、积极应对了。
在这些思想出现波动的官兵中,身份最高、影响力最大的则非穆特尔和辛飞宇莫属。作为前方指挥部中年纪最轻、思想最不成熟的一员,穆特尔对于攻城略地最为热衷,凡事就喜欢以力服人,动不动就想带兵上阵拼杀。在上午的那场一边倒的屠杀中,如果不是钱远山在开战前再三叮嘱他,并给他下了必须遵照计划执行的死命令,这家伙在率领游骑兵出战遇到汉军骑兵前来解救汉军步兵时,很可能不会按计划所写的那样立即后撤,将敌军骑兵引到堡下歼灭,而是仗着自家盔甲兵器占有优势,带着手下的游骑兵们去和对方硬打、硬拼。
这会儿眼见汉军上万大军,被自家一顿炮火就给打散了,连在前世大名鼎鼎的杨继业杨无敌都躲到繁峙城中不敢出来了,这家伙的自信心瞬间爆棚,那股攻城略地、征伐天下的雄心壮志迅膨胀。在那些动了心思的低级军官和士兵们还只是在私下里小声议论的时候,穆特尔就已经开始在钱远山等前方指挥部成员那里频频游说,希望大家能支持他扫平北汉,至少是扫平代州的想法。
除了态度最明确、对攻城略地表现得最积极的穆特尔外,新加入团队、作为前方指挥部副参谋长的辛飞宇也在不同场合对其他几位兄弟表露过这种想法。只不过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辛飞宇远比二十来岁的穆特尔深沉得多,表达自己意见的方式更含蓄,给自己留的转圜空间更大。
穆特尔和辛飞宇的身份决定了他们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可能造成的危害,远比那些有同样想法的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要大得多、严重得多。因此,在忍了他们两天后,钱远山、曾志林、杨新等人终于不想再忍了,他们要好好敲打敲打这两个愣头青的脑瓜了。
在阴历四月二十六的晚上,也就是汉军大崩溃的两天后,钱远山将前方指挥部的成员都召集到一起,就下一步的行动进行讨论,借此端正一下穆特尔、辛飞宇等人的错误思想。不过,考虑到穆、辛二人的面子问题,会议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大家各抒己见,以表自己对大军下一步行动看法的方式,引出了关于是继续前进,将汉国代州乃至忻州、太原都搅得天翻地覆;还是就此收兵,回身攻破瓶形砦后,便班师回幽州的议题。
原本只能私下里说服几位兄弟同意自己观点的穆、辛二人见自己的建议有机会被拿到前方指挥部会议上讨论,自然心里非常的高兴。因此,穆特尔便第一个出来言,将自己攻城略地、征伐天下的理论仔细讲了一遍。在他讲完后,辛飞宇也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对穆特尔的说法进行了一定的补充和完善,使他们提出的这份行动方案看上去更有可执行性。
待穆、辛二人说完,钱远山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唐潮便轻咳一声,按照事先的约定第一个言,向穆、辛二人的理论提出质疑:“三十五弟、飞宇兄弟,诚如你们刚才所言,‘飞龙军’无论是在装备上还是在战术上,都远远领先于汉军,也可以说是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所有军队。凭借着这些优势,‘飞龙军’确实也能称得上是所向披靡,打遍天下无敌手。可你们也应该看到,这种令‘飞龙军’所向披靡的技术和战术优势恰恰也是‘飞龙军’最大的软肋。”
“最大的软肋?二十四哥此话怎讲?”穆特尔有些不明白的问道。
“这其实很好理解”唐潮解释道,“‘飞龙军’最大的优势在火器,凭借火器的优势咱们的士兵可以以一当十,甚至是以一当百。可火器既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同时也是一种对后勤支持,特别是弹药补给要求非常高、非常苛刻的武器。当后勤供应顺畅、弹药充足的时候,它便是一部杀人的利器。可是一旦后勤供应出现困难、弹药供应不足,甚至是弹药供应中断的时候,它的作用恐怕真的抵不上一根烧火棍。就算是上了刺刀,其效能也远比不上一枝长矛或者一把横刀。可问题是,谁又能保证咱们的后勤供应绝对不会出现问题,永远都能保持畅通无阻呢。
不要说是像杨业这样见过火器,对火器有些许了解,久经战阵的大将,就算是最普通的一名将领,在和咱们交手过几次,对火器有了一定的了解后,恐怕也都会想到通过切断咱们的后勤供应的办法,迫使咱们要么减缓甚至停止进攻,要么分散兵力,将更多的力量用于保护后勤补给线,从而进攻乏力。
退一步讲,就算汉军将领永远都无法现咱们火器的弱点,这“断敌粮道,令敌因缺粮自乱,而后攻之”的战术却是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有效的。在正面对抗无法取胜的情况下,汉军将领绝对会采取这种代价小、收获大的战术来对付咱们的。
此外,前日一战汉军虽大败亏输,一万多人转眼间便崩溃逃散。可失败归失败、惧怕归惧怕,并不代表汉军只是一群木雕泥塑的玩偶,他们也有思想,他们也会痛定思痛,他们也会开动脑筋想对策。
第一次面对火器的威力时惊慌失措不代表他们永远会这样。或许第一次会惊慌恐惧,第二次会惊慌恐惧,甚至第三次时还会惊慌恐惧,可是五次之后呢?十次之后呢?当他们已经适应了火器的威力,熟悉了咱们利用火器进行战斗的方法,再与咱们进行对战时,虽然仍然可能会处于下风,但哥哥我敢保证,除非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否则他们绝不会再像前天那样,几炮下去便一哄而散。恰恰相反,他们会找窍门、想办法,会总结分享各种躲避、遮挡火器射击的方法,会找出咱们武器的弱点来对付咱们,使得咱们武器上的优势越来越小。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应对火器的方法会渐渐向外传播。一旦这些方法被咱们真正的敌人掌握了,那么有朝一日,当咱们与他展开正面对抗时,咱们就会为此付出代价,而这种代价绝非占据几座北汉的城池所能弥补。”
尽管心里觉得唐潮说得有理,但穆特尔嘴上却仍然不服输,强辩道:“人手不足咱们可以再从良乡那边调嘛。三千‘飞龙军’,一千人押运粮草弹药,两千人攻城略地,不是不可能的。”
“那攻城略地,占领了敌人的城池、要塞之后呢?”杨新接话问道,“你是打算穿城而过杀奔下一个目标,还是据城固守,以便打退敌人的反击?”
“既然占了城池,自然是要派一部分人守城,其他的人继续进攻了,不然的话,我攻这城还有什么作用?”穆特尔有些不太理解杨新问这问题的目的。
“那依三十五弟之见,守一座县城需要多少兵力?”杨新继续问道。
“依兄弟我看,以咱们‘飞龙军’的战斗力,在征集一部分民壮协助的情况下,守一座县城有一千人足够了。”穆特尔想了想说道。
“正如你刚才所说,三千‘飞龙军’,一千人负责维持后勤畅通,两千人负责攻城略地。攻下一座城池要派一千人守卫,那么等攻下两座城池后,三十五弟你手里可就一兵一卒都没有了,还拿什么去继续进攻呢?”杨新为穆特尔简单的算了一笔帐道。
“这个,咱们可以继续扩军嘛。”穆特尔虽然给出了回答,但口气明显比刚才弱了不少——经历过上一次扩军的他,自然清楚将一名普通百姓训练成一名合格的士兵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需要投入多大的人力、物力、财力。
会开到现在,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就在穆特尔还在为自己找说辞,不肯马上认输的时候,辛飞宇却已经完全明白今日其他几位兄弟开这个会的目的,同时也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的不切实际。因此,他拦住还要找理由的穆特尔,向钱远山等人敬了个军礼说道:“多谢各位兄弟的教育和提醒,是飞宇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是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各位兄弟放心,这样的错误飞宇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眼见自己唯一的同盟者主动向众兄弟承认自己的想法不正确,穆特尔也就没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也学着辛飞宇的样子做了自我批评。
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穆特尔和辛飞宇已经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不再坚持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跟他们计较,纷纷表示二人言重了,大家都是兄弟,总说这些认错、保证的话就显得太生分了。
分歧消除了,会议的气氛也就越来越融洽,众兄弟很快便得出了一致的意见——马上向委员会电,要求调整部署,放弃当初行动方案中攻打繁峙县城的那部分计划,即刻回师瓶形砦,破砦而出,返回良乡。